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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沉碧

2018-04-09剪雪

传奇故事(上旬) 2018年3期
关键词:槐树下古槐母性

剪雪

小时候,我家对门有一棵槐树,羽叶蓬生,宛如停落在风里的绿孔雀。槐花开时,亭亭一树甜白,像世间最幸福的新娘。

比起槐花糕,我更喜欢像吃糖葫芦那样,把鲜嫩的槐花含在口中,仿佛尝到昨夜被露水打湿的月光。也喜欢把槐叶贴在唇边,吹出不成调的清响,像野风穿过槐树时遗落的歌谣。

我在槐花香里读《安徒生童话》,在《沙丘的故事》开篇中,那场新婚晚宴就是槐树下举行的,漫天都是闪烁的星光。《看门人的儿子》里也有一棵开花的槐树,树下跑跳着竹马和青梅——虽然后来看到另一版翻译是合欢树,记忆中那抹槐花白却挥之不去,成为我心中充满祝福意味的童话颜色。

后来才知道,开白花的是洋槐,土生土长的国槐花色淡黄,从根到梢皆可入药,怀着济世慈悲,一碧千古。

槐树寿命绵长,故有“灵星之精”的称呼。《春秋元命苞》中的槐神公断诉讼,《太平广记》中的槐神点化愚顽,《天仙配》中的槐神牵媒送子,而在“南柯一梦”的典故中,荣华如梦的大槐安国正是幻化于参天古槐。人们对见惯世面的长者总是心存敬意,一棵古槐也可撑起沉甸甸的信仰,披红挂彩地端坐于缭绕香火中,观望世间的困顿和欲望。

据《周礼》记载,周代宫廷外有三棵槐树、九棵棘树,三公九卿列坐其下,故以“槐棘”指三公九卿,槐树成为登科举仕的吉祥图腾。多少望子成龙之家将三棵槐树栽于庭院,多少读书人在槐花黄时谋求进身之阶,一朝平步青云,可曾记得当年在槐荫下读到的微言大义。

而在有些地域,槐树属阴,被视为“木中之鬼”,是不能栽于房前屋后的,唯恐招祸。我想,人面对未知的超能力总会有所畏惧吧,无论槐树上住的是善神还是恶鬼,都会产生被洞察的不安,尤其在心虚时。《夷坚志》中的槐神好心为病人送药,病人却恐其作祟而不敢开门,可见善意也难免被揣测甚至曲解。脆弱却多疑的人啊,既想寻找精神支撑,又对其敬而远之。

在莫言的小说中,槐树常作为母性意象出现。于散落天涯的移民后裔而言,槐树也是充满母性的怀祖图腾。“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明朝初年,天灾肆虐,战乱频繁,各地民生凋敝,唯有山西少受牵连,朝廷便强迫山西百姓迁移四方。他们在槐树下泣别故土,被反绑双手并连成一串,在愈发生疏的路上艰难前行,只有大小便时才能松绑片刻。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习惯背手走路,以“解手”指大小便,以“連手”指患难之交。流淌在血脉中的乡愁是无法治愈的顽疾。为了怀祖念亲,移民们在异乡遍种槐树,当槐树日渐苍老,当子孙再度远游,异乡也成了故乡,思归的梦里总有槐影婆娑。

无论有多深厚的文史渊源,槐树都是贴心的家常植物,不必费心护养便可绿满庭院。我们以花为馔,以叶为荫,以槐角入药,以槐米染衣,在天地钟灵的草木间勤恳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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