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丽：女排“三朝元老”的成长心路

侯朝阳

2017年10月16日，中国女排三朝元老徐云丽在北京给家乡的母亲打电话，为自己因备战新赛事而不能回去陪母过生日而感到遗憾。2016年里约奥运会，徐云丽作为主力副攻，为中国女排夺金立下了汗马功劳。她浑身有30多处老伤，曾两次被医生断言运动生涯终结。她的妈妈早年为挣钱供徐云丽上体校和还债，曾远渡日本在一家冷库打工7年，落下一身伤病。那么，在徐云丽和母亲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编织谎言安慰母亲

1987年，徐云丽出生在福建福清市音西镇霞盛村，上面有一个哥哥，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的母亲吴秀兰身高1.67米，父亲徐芳瑞身高1.81米，在父母強大的基因遗传下，徐云丽上幼儿园时就高出同学一大截。10岁那年，徐云丽被老师推荐进入福清市体校练田径，后改打排球。

徐丽云的父母靠种水稻和甘蔗为生，收入只能勉强维持开支。徐芳瑞有七个兄弟姐妹，结婚时只分了一间土坯房。房间既做卧室又当厨房，一家四口长年睡一张床。随着徐云丽和哥哥一天天长大，生活越来越不方便。此前，徐家刚建了一栋两层楼房，负债17.8万元。

为挣钱供女儿上体校和还债，只有小学文化的吴秀兰于1997年投奔在日本东京定居的堂姐。吴秀兰不懂日语，在堂姐介绍下，她进入东京一家冷库加工鱼卵以及当搬运工，月收入15万日元（折合人民币5000元）。

日本物价奇高：大米10元一斤，半棵大白菜12元，加上房租、水电等各项生活开支，吴秀兰每月最多只能存2000元。每天在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冷库工作10多个小时，吴秀兰感觉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晚上回到住处，她要盖3床厚厚的被子，再裹上4个热水袋。

徐芳瑞在国内也很艰难：他一个人要伺弄10多亩水稻和甘蔗，累了一天，回家还得给儿女洗衣做饭；忙里偷闲帮人挖藕、捞鱼，挣钱补贴家用……为抢工时，徐芳瑞经常炒一锅咸菜吃好几天。只有徐云丽放假回来，他才买一两斤猪肉改善生活。

从日本回国一趟，至少需8000元。为省下这笔钱，1998年吴秀兰没有回国过年。儿子在家有父亲照顾，女儿才 11岁，独自在省城生活，会是怎样一种生活境况？从这年3月起，吴秀兰每星期有两天不吃早餐，省下这笔钱给女儿打一次越洋电话。当时体校宿舍没装电话，吴秀兰让女儿每星期三晚上8点去教练家接听。

每次通话，徐云丽都眼泪汪汪地问：“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吴秀兰为激励女儿，撒谎说：“等你进了国家队，我就回国。”妈妈的谎言成了徐云丽拼搏的动力。为早日进国家队，让妈妈回来与家人团聚，徐云丽晚上经常在训练馆加练调整传球、拦网。背飞、短平快、时间差等各种战术，她运用娴熟……

2000年，徐云丽因身高增长过快，引发全身关节疼痛，并伴随连日高热。吴秀兰长年在冷库工作，饮食无规律，膝盖、指关节、胃部全部冻坏了。母女俩为不让对方揪心，在电话里互相隐瞒。这年5月10日，徐云丽高热达39.8摄氏度。晚上8点，到了与妈妈约定的通话时间，她踉跄着来到教练家接听。吴秀兰听出女儿声音有异，担心地问：“你是不是病了？”徐云丽强打精神：“妈，今天训练量特别大，我起跳扣了200次球，晚上吃了半斤米饭和一条海鱼，哪有什么病？”一阵眩晕袭来，徐云丽差点摔倒。

吴秀兰左膝落下了严重的类风湿病，膝盖肿得像发亮的紫茄子。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徐云丽忙问：“妈，你怎么了？”吴秀兰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蚊子叮了我胳膊一下。”母女俩互相编织谎言安抚对方，彼此眼里满含泪水……

入选中国女排国家队

半年后，徐云丽因生长过快引发的身体不适消失了。直到这时，吴秀兰才从教练那里获悉这一切，女儿的懂事、坚强，让她心碎落泪。2000年12月，吴秀兰的堂姐回国探亲，徐云丽赶回家向她打听妈妈的情况。堂姨说漏了嘴，说吴秀兰长年在冷库上班，浑身关节都冻坏了。

徐云丽含泪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妈妈，我得知你的身体状况，心里很痛。你承受那么多痛苦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我一定刻苦训练，争取早日进国家队，让你回来与我们团聚。”她还在信里夹了几张自己穿运动服的照片，托堂姨转交给妈妈。吴秀兰将女儿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刻在心里……

次年，徐云丽入选中国女排国少队，2001年7月，她随队赴日本名古屋比赛，吴秀兰激动得一夜未眠，决定与女儿会面。然而，名古屋距东京320公里，吴秀兰在电话里向女儿道歉：“对不起，妈妈没时间见你。”徐云丽忍着心酸安慰道：“没关系，我天天要训练和比赛，见了面也没时间说话。”吴秀兰问：“妈妈几年没见你了，你长多高了？”“1.92米了。”吴秀兰找来一卷皮尺，在墙上标出相应高度。天啊，女儿足足高出自己两个头！想到在女儿成长的关键岁月里，自己却母爱缺席，吴秀兰放声大哭……

2002年，家里欠款基本还清，徐芳瑞打电话让妻子回国。吴秀兰又有了新顾虑：“儿子马上成年了，将来找工作、结婚都要钱。云丽文化课耽误了，要是没练出来，以后很难就业，我得给他们攒点钱。”徐芳瑞同意了。

此时，吴秀兰双膝落下了严重的类风湿病，不适合再在冷库工作。这年6月，她从冷库辞职，上午去超市当收银员，下午在快餐店做便当，晚上到夜市当导购。为省钱，她整整5年没回过家。每年除夕吃过年夜饭，徐芳瑞就用摩托车载着儿子，女儿赶往县城，给吴秀兰打国际长途电话，一家三口轮流与吴秀兰通话，在电话里一起过一个心酸浪漫的团圆年。

2004年8月，吴秀兰的冷库后遗症发作了：她双手关节肿胀，双膝变形，两次胃出血，瘦得体重只剩85斤。9月3日，吴秀兰在夜市上班，突然连吐3口鲜血，栽倒在地。堂姐闻讯赶来将她送往医院。可入院就要缴纳300万日元押金，吴秀兰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堂姐和丈夫含泪将她抬上飞机。

整整7年，徐云丽盼来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妈妈。她的心碎了，和爸爸一起将妈妈送往福州市中医院。经紧急抢救，吴秀兰转危为安。吴秀兰出院后，徐云丽坚决不允许妈妈在去日本打工：“我一定进国家队，将来挣钱养家。”吴秀兰听从了女儿的意见。

2006年2月，国家女排主教练陈忠和将徐云丽调入国家队。当时国家女排副攻线人才济济，徐云丽只能打替补。2008年北京奥运会，徐云丽虽随队夺得一枚宝贵的铜牌，但她上场时间并不长。2009年起，中国女排频繁换帅，这支凝固国人情感的王者之师陷入动荡之中。2010年世锦赛，中国女排只获得第10名；2012年伦敦奥运会，中国女排又被挤出四强。徐云丽对前途感到前所未有的渺茫，浑身是伤的她萌生了退役念头。

吴秀兰激励女儿：“这些年妈妈一直陪伴你战斗，自从你进入国家队，我就有个梦想，希望有一天你能将金牌挂在我的脖子上，那才是妈妈最自豪的时刻。”是啊，自己已在球场摸爬滚打了12年，不拿一次世界冠军，不但自己不甘心，更对不起妈妈在日本7年炼狱般的打工生涯。徐云丽咬咬牙，继续奋战在球场。

勇夺里约奥运冠军

2013年5月，郎平出任国家队主教练，徐云丽再次入选国家队。此时，她的技术、心理已进入运动生涯的巅峰，被教练组安排担任主力。徐云丽拦网出众，又是南方人，被媒体和球迷誉为“南长城”。

次年9月，第17届世界女排锦标赛在意大利开战，徐云丽作为主力副攻，成为中国女排一道坚固的屏障。10月4日，在与多米尼加争夺四强的生死战中，徐云丽拦网时突然跌倒在地，被工作人员抬下场。在家收看直播的吴秀兰一颗心揪紧了！

此时，吴秀兰双膝类风湿病复发，左脚无法站立。10月17日，在丈夫陪伴下，吴秀兰拄着拐杖赴京探望女儿。徐云丽左膝盖受伤，左脚韧带撕裂。美国专家为她实施了韧带修补术，鉴于伤情异常严重，医生预言徐云丽的运动生涯就此终结。

两天后，吴秀兰也在女儿就医的积水潭医院接受了左膝关节置换术。徐云丽在3楼，吴秀兰在5楼。母女俩的腿都打上石膏，用支架固定着。两人无法见面，便互发短信鼓励对方。吴秀兰说：“咱们母女俩，一个是球场上的战士，一个是生活中的战士，现在都受伤了，我们这对伤兵谁也不能掉队哦！”徐云丽化了个淡妆，自拍后发给妈妈：“打了十几年球，我一直没机会化妆，现在做一回美女。”两个月后，母女俩的腿上均有明显好转，吴秀兰和丈夫回到老家，徐云丽重返国家队。

谁知在2015年6月，徐云丽训练时不慎摔倒在地，导致左腿前骨骨裂，左脚十字韧带断裂，身上落下了30多处伤。

一周后，徐云丽再次接受了韧带修补术。做康复治疗时，医生将她的左腿固定在支架上拉直，徐云丽咬住毛巾不喊一声疼。直到2016年3月她才完全康复，归队训练。

2016年8月里约奥运会上，徐云丽彻底爆发，展现了世界顶级副攻的风采。她场场作为主力首发，得分总数仅次于朱婷，为女排夺金立下汗马功劳。这位三朝奥运元老克服伤病折磨，终于在29岁圆了自己的奥运冠军梦。从里约凯旋后，徐云丽将金牌挂在妈妈的脖子上：“我的金牌里也凝聚了妈妈的心血，是您托起了我的人生。妈妈虽然是农民，但在我心目中最伟大。”吴秀兰热泪盈眶：“妈妈等这一天已等了快20年，太幸福了！”母女俩笑得格外灿烂。

2017年6月，徐云丽再次入选国家队。吴秀兰开始自学运动心理学，决定做女儿的编外心理辅导师，继续陪伴她战斗。

2017年10月16日是母亲的生日，当月初，徐云丽就从网上精心挑选了衣服、按摩仪等，作为生日礼物寄给远在家乡的妈妈，并在母亲生日当天致电祝福她，“妈，收到的衣服都合身吗？我要出国打比赛了，又得一段时间不能回去陪伴您，可别怪女儿不孝哦！”

吴秀兰则在电话那端笑呵呵地说：“你好好准备下一场的国外比赛，只要能发挥好实力，为国争光，就是对妈妈最大的孝心。”听了这话，徐云丽不由红了眼眶。

一路走来，正是有了母亲的关心、爱护和支持，才让她有了更大的动力，从优秀迈向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