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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烟云满腔情
——雅礼中学张坚先生草书、隶书散读

2018-04-08徐昌才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意趣人生精神

徐昌才

(长沙市雅礼中学,湖南 长沙 410000)

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喜欢一种旋律,并不一定需要了解它的创作背景,并不一定需要了解它的意义所指,只管沉浸其中,如痴如醉,感觉悦耳动心、心神舒畅即可。好比寄居深山,一大清早起来,满耳百鸟啼鸣,欢呼雀跃,你并不了解各种鸟叫的含义,但是,这并不影响你对鸟叫的聆听与欣赏。甚至我还往极端方面想,听一首乐曲,听一管竹笛,听一声天籁,没有任何知识加入进来,没有任何解释聒噪耳朵,就只管听,让耳朵舒张,让心神专注,让魂灵愉悦,如此而已,已是极致。

同样道理,欣赏雅礼中学书法教师张坚先生的草书,我就有类似感觉。乐、书相同,道理皆然。看他一幅纳兰性德的词作《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龙飞凤舞,一气呵成,线条扭曲,墨色挥洒,团团块块,浓浓淡淡,放眼望去,几乎认不出一个字来。我虽然是中文系出身,但是遗憾得很,对书法艺术的极度无知,对笔墨意趣缺乏敏感,对线条走势毫无感觉。我不知道张坚在鼓弄些什么,如果不是他说这是他的作品,我可能会将作品等同于任何一个稍有书法基础的作者之作。我不知道张坚的个性和追求,不知道张坚的想法和情感,更不知道他在何时何境创作这幅作品。但是,不懂却要装懂,不知说什么也得要说,张坚先生就和我站在他的作品前,一定要我说说感受和看法。我沉思默会,静观默察,像拿着放大镜看细胞,又像透过显微镜看尘埃,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种感觉就像《皇帝的新装》中的皇帝,看着两位骗子织就的无形无状、无色无味的新衣服,不敢说自己看不见什么,也不敢说自己看见了什么,哑口无言,尴尬至极。

我还未说,张坚生怕我乱说一气,扭曲或是误解他的作品。张坚说,他的作品融汇了三个书法家的笔墨意趣,或者说融合了三个人的精神意蕴。一个是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一个清朝的书家何绍基,一个是当代书法家王有智。我细问,你的书法体现出他们三位书法家哪些特色或风格。张坚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是感觉创作的时候有一种直追书家、创造自我的冲动。我不再问张坚的冲动是什么,问得越细,越难回答,越是偏离书艺的真谛。

我看到张坚的草书,线条、墨色、运笔、下力、气势、格局、精神,等等方面,都给以以强烈的视觉震撼和心灵冲击。就拿这幅《浣溪沙》来说吧。线条流畅简练,轻盈飘逸,充满灵性,极具意趣。一个字就是一种乐音,所有的词句组合起来,就构成了一部无伴奏多声部合奏曲。轻盈彰显自由、空灵,粗重折射浑朴厚重。轻者适合传达哀婉忧伤,给人娇喘微微、有气无力之感,犹如不胜秋风的病态美人林黛玉,独立西风,形单影只,楚楚可怜。重者易于表现沉郁顿挫,给人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之感,犹如独立寒秋、身心颤抖的志士,人生失意,落魄潦倒,哀哀无助。轻重变化,粗细交替,一气流贯,彰显出书家娴熟老辣、自由挥洒的功力;也透露出张坚揣摩人物、深入心灵的敏锐洞察力。

就拿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来说吧,“当时”连笔,粗重浑厚,富于变化,“当”字浓墨,一笔带出;“时”字浅淡,一点轻放。轻重配合,浓淡相生,凸显词人对于时间节点的高度敏感与复杂情思。也别是“只”字,一团墨迹,浓黑浑茫,似乎暗示心中巨痛。“寻常”二字,既见寻常,又非同寻常。线条轻淡,飘然飞举,似乎暗示往事如烟,情意散去,给人等闲视之、超然事外之感。“寻常”二字上粗下细,上重下轻,上滞下滑,上大下小,上下结构,别具意趣。宛如人生遭遇重挫,一蹶不振,元气大伤,忧愤满腹;又见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皆休。意味深长,涵咏不尽。“常”字那一竖,从上至下,顺势拖动,轻盈飘逸,如烟消雾散,如梦幻迷离,如月华花影,引发敏感书家、多情读者无穷回味与联想。一句话,一个字,一条线,一团墨,都复活在张坚笔下,都具有生命情绪,都寄寓独特的意趣。

张坚喜欢先生喜欢谈论书法精神和气韵,口头禅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但是,细心的读者、观者还是能够从张坚的言语、神态、举止上面读懂张坚的激动与气势。和你谈论谋幅作品,张坚的眼睛喜欢看两个地方。一个是作品,一个字一个的汉字,一条一条的墨线,一块一块的墨团,一行一行的排列,这些组合犹如魔方,变幻无穷,意趣亦无穷。另一个地方就是你的眼睛。直视你的眼睛,炯炯如火,明亮有神。没有告诉你什么,但是传达神韵,给你气势,给你激情,甚至鼓舞你的士气。张坚说,他最喜欢将抗战精神与书法艺术结合起来,他最敬重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的国军将士,让书法承载豪情,让英魂走进书法,是张坚的苦心追求。他写一个“血”字,象形会意,别具匠心,震撼人心,催人奋进。上头一撇,犹如一把军刀斜飞,寒光闪闪,凛凛生威。下面一个“皿”字勾勒鲜血淋漓、泼洒一地的现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是的,一个字就是一份记忆,就是一种精神,就是一种气势,更是一种力量。张坚通过书写追求精神层面的深刻与升华,沸腾你我的热血,奋发大家的精神。

就是读他的《浣溪沙》,不是抗战精神的歌赞,而是秋风悲情、人生悲苦的书写,也能让人体会到蕴含其间的精神气韵。且看开头一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谁念西风”四个字,笔墨明显粗重,运笔多有顿挫,隐隐透漏词人或书家对于过往一段人生情缘的纠结与苦恼,沉痛与悲哀。一个“谁”字,就是一团墨迹,就是一大黑点,宣泄一种不堪回首往事的痛苦,传达一种不能面对的悲凄。模糊一个“谁”字,隐去一段心灵苦痛,刚好从反面表现出无以释怀的苦恼与纠结。“独自凉”整体趋向淡墨轻描,如烟如缕,但是,淡中有浓,轻中含重,给人双重感觉,一重是往事如烟,尘埃落散,一重是独对西风,凄凉满腹。书如画,画如诗,意脉相通,思想相融,读张坚的词句,是可以感受到人物的内心波澜起伏的。

读“赌书消得泼茶香”一句,欢欣鼓舞,幸福无比。这是全词的亮眼动心之句,这是人生快意的写实。最喜欢“泼茶香”三个字,“泼”字疏放,泼墨如水,肆意挥洒,悠扬宕出,飘逸飞动,真是写活了人物读书品茗的高雅与张狂。“茶”字端庄沉稳,章法规整,运笔轻巧,中规中矩,暗含文化绵长、幽香远播之意,亦有雅士对坐、轻啜慢饮之姿。“香”字,一笔描画,一气呵成,如轻烟袅袅,似云水淡淡,将无形无状字清香摹绘得有形有态,有滋有味。“泼茶香”三个字写足了人物的闲情逸致和书香风流。“赌书”二字粗狂厚重,暗示程度之深,情感之烈,颇有心花怒放、大喜过望之意味。读词句,读书法,其实是走进词人的生命世界,了解书家的人生情怀。

我问过张坚,别人向你索书,你是不是一挥而就,立马赠送。张坚淡然,笑笑,说,你说得那么轻松,没有感觉,哪能书写。我是不会轻易动笔的。平常动笔,练练手感,寻找感觉,一旦找到状态,感觉良好,才正式开笔书写。很明显,张坚的意思是要状态,要灵感,要觉悟,要气势。

我向张坚求证一个故事,好多年前,我去张家界参加《美与时代》杂志社举办的全国笔会,看到一个书法家现场挥毫的情境。老先生立定条形方桌之前,双手自然下垂,闭目养神,气定心闲,好像在练气功,又好像装模作样。一会儿,手舞足蹈,身姿扭动,搦管挥毫,落笔成书。书写之时,摇头晃脑,动作灵巧,身手柔婉,给人感觉,整个身体和生命都灌注在书写之上,一种气韵扑面而来。满纸烟云,淋漓尽致。我问张坚,这是书家故弄玄虚还是酝酿精神。张坚说,当然是酿势凝神,预先铺垫。我明白,一个书家,嗜书如命,如痴如醉,如癫如狂,臻于化境,各种各样奇特反常的做派都是有可能出现的。关键是,我们欣赏作品,观摩现场,要领会书作的精神意蕴、生命格调。张坚的草书显然具有这样的情趣与格调。

欣赏这幅草书《浣溪沙》,笔墨之间,流泻出书家的滚滚激情,有同悲共忧的哀婉,有欲哭无泪的悲恸,有温暖幸福的浪漫,有风雅快意的酣畅,更有烟云散尽的凄凉,无以言表的苦涩,种种情意交织其中。感慨万千,悲从中来。张坚最爱纳兰词作,最喜欢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明白,他是喜欢词句后面的苍凉无尽,词句后面的人生起伏。张坚的这幅书作其实也是情意跌宕,人生起伏,道尽无限凄凉。我愿意相信张坚适合在一个秋风瑟瑟的下午,站在山巅水涯,手舞足蹈,挥毫泼墨,以最生动的姿态,最有生命冲击力的笔墨,写下自己对纳兰生命的感触与体验。看那些起伏的线条,顿挫的运笔,看那些变化的字形、厚重的墨块,看那些流畅的走势、多样的锋芒,你就会感觉到一个书写者的情感波澜与生命挣扎。张坚潜心蕴神,投入心血,投入激情,甚至投入生命,一笔一划,一张一翕,均显气势,均见神韵。

其实,除了读张坚的草书之外,还可以读他的隶书,感受不一样的生命情怀。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幅隶书“江山如画”,字体端庄沉稳,如山如峦,如江如海,气势磅礴,豪情万丈。一个“江”字,大笔绘形,浓墨写意,宛见滔滔江水奔腾咆哮之态势,颇能传达书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情。一个“山”字,稳重如山,牢固如墙,双峰右倾,摇摇欲坠,却又根基夯实,坚不可摧。一个“画”字,块状结构,点化生辉,诗情画意,相融相汇,凸显古老文字的象形会意的智慧光芒,折射书家纵情山河、爱我华夏之情怀。即便一个含义虚化的“如”字,也是笔力千钧,浓墨重彩,一心渲染如画山水,一气喷吐万丈豪情。简简单单四个字,内含一腔激情,凸显精神意趣。张坚先生自己说,写这幅作品,感觉酣畅。我说,那是你长久沉思酝酿、蓄势待发的累积所至。要是你再喝上二两小酒,激活情绪,亢奋神经,积聚能量,作品就更加出神入化,妙不可言了。

张坚笑笑。他爱这一口,爱这一行。我相信,张坚活在方块汉字之中,活在诗书天地之中,活在笔墨意趣之中。

祝愿张坚书艺精湛,日臻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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