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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托夫作品中“船”意象的抒情与叙事

2018-04-04孙晓博

关键词:浪涛小舟小船

孙晓博

(洛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洛阳 471934)

“在没有火车、没有汽车、没有飞机的时代,马、马车、帆、帆船是文学中人物行动的唯一负载。”[1]“船”作为航行的主体或人物行动的载体,在莱蒙托夫的作品中高频率出现,是诗人营造诗意、抒发情感与构建叙事的常用意象。

俄国的造船业有着悠久的历史,“从俄国开始发展的时候起,造船业就成了俄国必不可少的生产部门,这是由俄国的独立和其他国家贸易的利益所决定的”[2]15,而之所以能迅速发展起来,得益于俄国的自然条件,“如极多的水路和大量的造船木材蕴藏量”[2]15。到19世纪,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俄国造船业已经高度发达,实现了“从建造木质的帆船过渡到建造金属船体的蒸汽发动机的船舶”[2]18。

各种各样的“船”在莱蒙托夫的诗海中漂流、漂流[3]:小舟(челн)在《情歌》中飘荡;海船(корабль)在涅瓦河中航行,通过涅瓦的浪涛,驶入大海(《为孩子们写的童话》);船舰(судно)在狂风暴雨中沉没(《海盗》);小船(лодка)在大海中变黑、消逝(《最后一个自由之子》);满载游客的大帆船(ладья)遗忘了萨什卡的荒岛(《萨什卡》);威尼斯游船(гондола)点缀着威尼斯的夜景(《威尼斯》):奥尔加坐在房间,眺望着远方扬着白帆的驳船(барка)(《瓦吉姆》)……

据《莱蒙托夫百科全书》[4]719-773统计,“船”在莱蒙托夫作品中的“漂流”累计103次:独木舟(челн4次, челнок21次)25次;海船(корабль22次, кораблик3次)25次;船舰(судно)9次;小船(лодка15次, лодочка3次)18次;大帆船(ладья)15次;威尼斯游船(гондола)3次;三桅船、驳船(барка)8次。

“船”的部件,如帆(парус)、桅杆(мечта)、桨(весло)、舵(руль)、信号灯(фонарь)、风信旗(флюгер)等,在莱蒙托夫的作品中时常得到描写,如,帆(парус)出现了24次。莱蒙托夫在某些作品中没有提及“船”,但涉及“船”的部件,“船”的部件彰显了“船”的存在,如《朱利奥》中“移动的渔民的白帆”(Бегущий белый парус рыбака),诗人即以“帆”指代渔民的“船”;再如,《死亡天使》中,“帆在远处游荡”(паруса вдали бродили),同样以“帆”代“船”等。此种无“船”实有“船”的文本也属于本文的研究对象。

“一个诗人有没有独特的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是否建立了他个人的意象群。”[5]66莱蒙托夫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他以作品中一贯的孤独、漂泊、苦涩、宁静、反抗、追求之情感为统领,构建起了一个庞大的带有鲜明莱蒙托夫色彩的意象体系,如“帆、小舟、叶、云等漂泊者意象,悬崖、青松、棕榈树、白桦等孤独者的意象和酒、酒杯(盏)、梦等人生的意象”[6]209。“船”意象则是莱蒙托夫意象体系的重要组成。本文立足莱蒙托夫的“船文本”,探析莱蒙托夫作品中“船”意象的抒情与叙事。

一、“船”与莱蒙托夫文本情感的表达

(一)漂泊与家园——“船”的宿命

时代、家庭造就了莱蒙托夫漂泊、孤独的一生,“永恒的孤独与浪迹天涯构成了莱蒙托夫创作宇宙观的基石”[7],他的作品流露着浓厚的漂泊、孤独意识。漂泊、孤独的“船”自然进入莱蒙托夫的视野,成为他营造漂泊与孤独之氛围、抒发漂泊与孤独之感受的常用意象,如《1831年6月11日》第31片段中,异乡人在孤绝的坟墓旁,放眼望去,“但见碧波万顷之上白云悠悠,/独木舟急驶而过,白帆在飘荡”[8]T1,388[注]本文参考的《莱蒙托夫全集》(中文本、俄语本)均为六卷,此处“T”为俄语Том(卷数)的缩写,T1,即第一卷。(Увидит облака с лазурью волн,/И белый парус, и бегучий челн[9]T1,185-186)。疾舟(бегучий челн)、白帆(белый парус)作为空阔环境的唯一点缀,不知从何处来,又驶往哪里,急来急去,显示了异乡人内在的孤独及在异乡的漂泊。莱蒙托夫诗中营造的孤寂氛围颇有柳宗元笔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肃杀感。

莱蒙托夫在作品中经常描绘小舟、小船在大海中航行的场景:小舟航行,受到大海、暴风雨、狂风恶浪的“嘲笑”与“摧残”,无法掌控航行,只有无奈漂泊。

除却高频率描绘小舟的航行外,莱蒙托夫还用专门的词汇限定、修饰小舟,如“破烂的”(худой)、“颠簸的”(неверный)、“被击碎的”(расшибленный)、“受损的”(поврежденный)、“可怜的”(бедный)、“断裂破碎的”(изломанный)、“木质的”(досчатый)、“脆弱的”(слабый)、“被困的”(увязнувший)等,凸显了小舟的漂泊宿命,强化了文本的漂泊感。

小舟偶尔也有反叛大海、碾平浪涛(легкий челн бежит волна[9]T3,122)的“雄心壮志”,但结局常是自我毁灭(сама раздроблена)。莱蒙托夫有两首直接以“小舟”(Челнок)命名的诗歌,分别作于1830年、1832年。1830年的《小舟》承载着三个人航行于暴风雨中的海洋上。暴风雨中,小舟(неверный челнок[9]T1,110)在波浪的翻滚中摇晃、颠簸,无法掌控自我,只有在浪涛的驱使、“抛掷”[8]T1,165下前行。 1832年的《小舟》是暴风雨后“被浪涛击碎的小舟”(волной расшибленный челнок[9]T2,58),搁浅沙滩,自知自身的虚弱(свое бессилие[9]T2,58),丧失了继续航行的能力。故而,面对诱人的波浪,它不再扬帆;当然,也无人再给它任务使命。它在海洋之外、在航行之外获得了解脱,“它不中用了,却很自在!/它死了——却得到安宁!”[8]T2,93-94获得了向往已久的自由(воля)与平静(покой)。1830年的《片段》中,众多可怜的小舟(бедные челноки[9]T1,161)在风的驱使下(гонят мимо ветерки)漂泊,“它们一闪即逝,转眼即过”[8]T1,241。小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听风的旨意;在风的催促下,快速闪现、快速消失。《致***》(1830—1831,К***)中,宽广的海洋(широкое море)衬托出小舟的渺小、孤独,孤独的小舟在海洋上留痕(следы челнока),瞬间就被浪涛清洗。孤舟,只是海洋的过客。《假面舞会》中断裂破碎的小舟(изломанный челнок[9]T5,304),被抛入大海(брошен в море),命运不可预测,能否再重新返回港湾(вернусьли к пристани),不可知。一只无法掌控命运(抛入大海)、无法预知未来(能否返回)、伤痕累累(破碎)的孤舟(челнок)呈现出来。《三颗棕榈》中沙漠如大海,骆驼如小舟(как в море челнок[9]T2,125),骆驼在沙漠中行走,如同小舟在大海中摇曳(колыхаться),海中摇曳的小舟起伏不定、命运不可捉摸,听凭大海的旨意。《情歌》(1830—1831)中,“此刻狂风在恶浪上作乐寻欢,/嘲弄着一只可怜的孤舟”[8]T1,363,孤舟可怜(бедный челнок[9]T1,320),经受着暴风雨、汹涌波涛的冲刷、嘲笑,陷入绝望的境地,“船夫明知失却返归的希望,仍呼唤并惋惜自己的故土。”[8]T1,363《“为什么我出生到世上”》中,小舟在海洋上航行,无法决定自己的航行,唯有听命于“冷酷无情”的浪涛,并对浪涛时刻保持着“警惕”,故在波浪的视野中,小舟是疑神疑鬼的小舟(недоверчивый челнок[9]T2,61)。《心愿》(1832)中木质的小舟(досчатый челнок[9]T2,47)配着半腐烂的板凳(c полусгнивший скамья)、灰白破碎的帆(серый и косматый парус),便是“我”的航行工具,简陋、破损。《瓦吉姆》中脆弱的小舟(слабый челнок[9]T5,31),没有能度过大海,经受不住海上的狂风恶浪(волны и бури),最终只会沉没在大海之中——小舟的宿命。《恶魔》中破损的帆船(поврежденная ладья),无帆无舵(без парусов и без руля),只能把自己完全交出,“无目标地朝远方漂泊”[8]T3,690,“随波浮流”。《大贵族奥尔沙》中破烂的、被困的小舟(худой, увязнувший челнок[9]T4,26-27),无桨无桨手(Лишенный весел и гребцов),被风暴所驱使、所掌控,刮到沙滩,一动不动,只能等待浪涛给予的机会。

较之于小舟、小船的羸弱,莱蒙托夫笔下的海船(корабль)则显得强大,常与动词“飞行”(летать)、形容词“飞扬的”(летучий)、名词“翅膀”(крыло)连用,速度快、船体大,大有与大海比试之势,但仍然摆脱不掉漂泊的宿命。海船是莱蒙托夫作品主人公的漂泊载体,也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海上闯荡者》的主人公(моряк)无家、无爱、无牵挂,“如同世界上的多余人”(Как лишний в мире),带着隐秘的忧愁、淡淡的凄凉、细密的忧伤,漂泊于海上:以海洋为生活空间,以天空为屋顶,以船为家园故土(Корабль — стал родина моя[9]T3,150),航行于大海之中,出没于浪涛之间,享受着波浪的围困与玩笑,享受着飞船驶过的浪涛喧嚣。船(корабль)是“家园”的象征,飞船(летучий корабль[9]T3,152)载着“我”在海中把生命度过。《海盗》主人公兄弟离世,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来到希腊,发现海盗以后,便加入海盗,常常驾驶海船在海洋中畅行(мычасто в корабли),扬着雪白的风帆(белый парус),如同插上了翅膀(Как бы налебедя крылах[9]T3,42-43),飞行(летали)、驰骋于大海,抛却烦恼与苦痛,在大海之上漂泊。

(二)追逐与放逐——“船”的航向

莱蒙托夫作品中“船”的航行有两种:其一,有明确的航向,“船”在奋力地追逐;其二,无明确的航向,“船”绝望地放逐,在绝望中寻求希望。“船”及“船”的航行构筑了莱蒙托夫作品中常见的追逐/放逐主题。

《帆》中,诗人以帆代船,孤帆在无际的大海中航行、追寻,狂风、恶浪都无法阻挡它的坚毅,“到遥远的异地追寻什么?”(Что ищет он в стране далекой?[9]T2,62)动词“追寻”(искать)是帆(船)的动作行为,是帆(船)的使命,追寻、追寻,向远方无尽追寻。为了追寻理想(风暴中的宁静),帆,选择抛弃(кинул)故乡的种种,并向风暴祈求(просит),只为追寻。“我”的《心愿》就是追寻,追寻自由、追寻宁静,而自由、宁静的追寻方式便是驾船到无拘无束的大海中航行,在与海洋斗、与风暴斗中获得自由与宁静,“快快给我只木制的小舟,/……/我独自一人无忧无虑地/扬帆起航奔向茫茫海洋,/在辽阔的海面尽情漂浮,/在和深渊的粗犷任性的/狂暴争论中啜饮着欢畅”[8]T2,68-69。“船”是“我”追寻的载体,也是追寻的主体。

《哀歌》(1830,Элегия)塑造了一位过早涉入尘世、年华已逝而今心灰意冷、厌倦尘世的主人公。他站在海边,回首自己的青春岁月,感受着曾经的痛苦与可怕的空虚,离开祖国,自我放逐,逃离都城令人眩晕的光辉以及一去不复返的致命的欢乐,“独自抛开人寰,与人格格不入,/也不愿向任何人倾诉自己的愁肠”[8]T1,180-181,乘船航行,“抛开了自己祖国的海岸,/自愿地流放到他乡异域”[8]T1,180-181,在陌生的他乡寻求生命的希望。《致洛……》(1831,К Л. )中对昔日恋人念念不忘的“我”,为告别、摆脱曾经的爱情,选择自我放逐,乘船驶向他乡, “大船载着我离开故土/朝不明的地方驶去”[8]T1,424(Корабль умчит меня от ней/В безвестную страну[9]T1,207),船(корабль)作为“我”离开故土和飘往他乡的载体,是“我”在海洋中的生存空间,载着“我”奔向未知的希望。

(三)生存与毁灭——“船”的终极

“船”离开海岸,驶入大海,面对汹涌浪涛,或者保持冷静,顺利到达彼岸;或者慌不择路,葬身大海。生存还是毁灭?“船”的终极,莱蒙托夫的终极。

《致友人弗·申》凝聚着诗人的生命体悟,诗人在诗中以“航行”传递了一种生活态度:不沉迷于往事,幻想徒劳无益、迷惑内心。诗人认为往事如同夜间灯塔(маяк),位于海洋深渊之上的灯塔,虚无缥缈——把船夫引向“可靠的岸边”,引向一种“希望”:“当那颤栗着的孤独的船夫/驾着小舟急速地飞驰,/看见——前面海岸已不远,/但更近的却是自己的末日。”[8]T1,404-405颤栗的船夫驾驶慌乱的小船(лодка),在灯塔(生活往事、幻想)的虚假指引下走向终结。

“船”在《“雷雨横穿大海喧闹不停”》中航行,“雷雨横穿大海喧闹不停,/船舰在狂浪支配下驰骋”[8]T1,145,雷雨喧嚣,海洋翻腾,船(корабль)沿着深渊,在海洋意志的支配下“飞行”,动词“飞行”(летит)体现了雷雨中海船的急速与力量。全诗塑造了一位看透生活、懂得人生、沉默冷静的主人公:雷雨在海洋里喧嚣,船在狂风暴雨中飞驰,喧嚣骚动间,仅有航海者(пловец)平静(спокоен)——他的额头上有着深思的印迹,目光暗淡,曾经生活在人们中间(живал между людей),了解生活(знает жизнь),富有经验,周围的一切恐怖的叫声、哀求声、绳索的声响,均不能触动他的冷静、扰乱他的平静,引起他的慌乱。经过生活(海洋)的历练,任何险恶、磨难都难以撼动他。在雷雨喧嚣的大海中乘船航行,正是航海者(船)对生活的体悟、品味。

二、“船”与莱蒙托夫文本叙事的参与

莱蒙托夫部分作品的叙事依“船”而叙,如商贸走私、海上战争、海难事件等,这些事件中“船”扮演着关键的角色,或是叙事的主体,或是叙事脉络的支点,或是叙事空间、时间的标识,我们称此种叙事为“船”叙事。

(一)“船”与商贸走私叙事

商业贸易离不开“船”,很多物品都是由“船”消弭大海的阻隔,实现流通,如美酒,《沙皇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年轻的近卫士和骁勇的商人卡拉希尼科夫之歌》中,为彰显圣威、犒劳臣子,沙皇将美酒——从海外运来(船)的美酒(вина сладкого заморского)分享众人;再如黑人买卖:《萨什卡》中萨什卡的黑人奴仆扎费尔原来幸福生活,“生活在肯尼亚海岸边,/拥有自己的帐篷、妻子、黍米,/还有戴在颈上的红色颈圈。/这还少吗?……啊,在那里他可是/幸福家庭链条中一环!”[8]T3,515,可随后铁链加身,(乘船)漂洋过海,被卖到了异地,在陌生的环境中,不知归宿。

莱蒙托夫在《当代英雄》中的《塔曼》部分通过对不同“船”(корабль,судно,лодка)的精彩描写(船对于毕巧林的意义、走私船的装备、形态、航行情况、船上的搏斗等等),展现了一场精彩、惊险的商贸走私事件,并由“船”及人,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

作为希望的“船”。毕巧林来到塔曼,一连串的不顺,让他着急离开,“我在月光下可以看见离岸很远的地方停泊着两艘大船,船上那黑黑的缆索像蛛网一般刻划在苍茫的地平线上。我心想:‘港湾里有船呢,明天可以上格连吉克去了。’”[8]T5,301夜晚,两条“船”(далеко отберега, двакорабля[9]T6,249-250)停在很远的地方,映入毕巧林的眼睑,一方面展现出“船”的庞大,一方面体现出毕巧林对“船”的渴望、离开的急切,“港湾里有船”(Суда в пристаниесть)。

希望之“船”让位于走私之“船”。因为“船”,毕巧林坚信明天离开的希望,夜晚随即遇到了走私的“船”。莱蒙托夫的叙事重心由希望之“船”转移到走私之“船”,以毕巧林的陆地视角详细描写了走私“船”海中航行的情形:杨柯驾着小船(лодка)载着沉重的货物在海中艰难航行,“一条小船忽而慢慢爬上浪涛的顶端,忽而很快地从顶端跌下去,小船离岸越来越近了”[8]T5,305,风浪越来越大,小船在狂风恶浪中倍显可怜(бедная лодка[9]T6,252-253),“像鸭子(как утка)一样一会儿钻进水里,过一会又扑打着翅膀似的双桨,裹着满身的浪花水沫很快地从深谷中跳跃出来”[8]T5,305,在毕巧林看来,小船随时都有葬身大海的危险,即使靠岸时,小船会撞得粉碎,结果“小船很灵活地侧转过来,平平安安地进了一个小小的港湾”[8]T5,305,只剩下毕巧林万般不解,“货物非常重,我至今还不明白小船怎么会没有沉没”[8]T5,305。诗人精彩地写出了风浪中小船的航行姿态,并通过杨柯对小船的驾驭,展现了杨柯的力量、智慧与经验,“行船人敢于在这样的夜晚横渡二十俄里宽的海峡,是有胆量的”[8]T5,305。可怜小船冲出汹涌浪涛的“围追堵截”,平安到岸,岸边为他担心(怕船沉没)的小瞎子和女孩迎接卸货,“每个人扛起一个包裹,就顺着海岸走去,一会儿我就看不见他们了”[8]T5,305,货物沉重,三人齐心合力,女孩也能扛得起沉重的包裹,衬托出女孩的勇敢有力,遭受过生活的磨练,能独当一面。

希望之“船”的破灭与走私“船”的祈祷(危机)。第二天由于无“船”,毕巧林离开的希望破灭,不得不滞留塔曼,毕巧林与走私者之间开始出现交汇。塔曼故事因“船”得到延展。毕巧林夜晚来到海边,听到了女孩的歌声,女孩为杨柯及承载货物的小船祈祷,“在蓝色的大海上,/有许许多多大船,/一条条大船带着白帆/自由自在地飘荡。/在一条条大船中间/有我的小船,/小船没有带帆,/只有小小的双桨。/什么时候起了狂风巨浪,/一条条古老的大船/一起扬起翅膀,/扬起翅膀在海上飞翔。/我深深地鞠躬,/请大海另眼相看:/“凶恶的大海呀,大海!/你不要碰我的小船,/我的小船上有货物,/那货物很值钱;/黑夜里驾船的/是一条好汉。”[8]T5,307-308“船”占据了画面的中央,只见一艘艘“船”自海上驶来。姑娘的唱词中存着两种“船”,对比鲜明:大海之中,大船林立(все кораблики[9]T6,255),扬着白帆(белопарусники),犹如插上了翅膀,在波涛中飞行,如虎添翼,斗志昂扬;大船之间是姑娘心心念念的装满货物的小船(лодочка),只有双桨而无白帆,大海波涛之间,无法掌控命运,姑娘向大海深深祈祷,保佑小船,不要触碰、吞没小船(лодка),小船及小船的货物是她们的生活依凭。

走私“船”上的搏斗。走私败露后,毕巧林问询女孩,并吓唬她说向司令官报告。至此,希望之“船”完全退出,莱蒙托夫将最后的冲突设置在走私“船”上:女孩设计引诱不会游泳的毕巧林(я не умею плавать)来到小船(лодка)上,想淹死他。两人在小船(лодка)上生死搏斗(女孩死死抓住毕巧林的衣服、险把毕巧林推下船),小船摇晃,狭小,衬托出女孩的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女孩最终不敌毕巧林,被抛入大海,后与杨柯重遇,告知事实,杨柯决定带着女孩远走高飞,两人登上轻便、灵活、快速的小船(лодка),“挂起小小的帆,很快地离岸了。白帆在月光下在黑乎乎的浪涛丛中闪烁了好一阵子”[8]T5,314。塔曼故事由“船”始,由“船”终。

“船”是《塔曼》叙事的脉络支点。在《塔曼》中,“船”是毕巧林离开的希望,也是他险些丧命的地方;是走私团伙的走私工具,也是他们的生活希冀。“船”是双方的交集点。“船”既承载、促使了事件的发生,又勾勒了人物的特点,尤其是走私姑娘的形象——经过姑娘夜晚海边盼船、接货运货、为船祈祷、船上争斗一系列事件的描写,姑娘的形象跃然纸上,“她有旺盛的生命力、勇敢、果断精神和富有‘狂热的自由’的诗意,丰富的、特殊的天性包含着神秘,仿佛生来就是为着她无所顾忌地去冒生命危险而创造的”[10]94。“船”是《塔曼》最基本的叙事元素。

(二)“船”与战争叙事

莱蒙托夫笔下的“船”是布满武器装备的战舰,是杀敌、撤退的载体。诗人通过对“船”的描写,展现了战争的规模(空间、时间)与战争中人的心态。

莱蒙托夫的《飞船》(《幻船》)开篇,远视角,一艘孤单的船(корабль одинокий[9]T2,151)漂泊在蓝色的大海上,船是怎样的船?什么人在船上?船往哪里航行?叙事脉络围绕着“船”展开:只见“高高的桅杆啊没被风刮弯,/桅杆上风信旗也没有喧响,/从那敞开着的一排舱口里,/有几尊铁炮默默地在窥望”[8]T2,242-243,“船”不是普通的船,是一艘载着武器(пушки)、飘着旗帜(флюгер)的战舰;战舰没有船长(капитан)、没有水手(матросовы),依然能够在大海中自由航行,并且“遇到岩石、暗礁和风暴,/海船却不把它们放在心”[8]T2,242-243,战舰是条神奇的“幻船”(волшебный корабль[9]T2,151)。“过了一年,当夜半更深,/就在他哀逝的那个时辰,/这条飞船慢慢地停下来,/向高高的海岸紧紧靠近。”[8]T2,243——“船”在大海上“记载”、标识了航行时间,压缩了叙事长度,经过“一年”,“船”由茫茫大海到达拿破仑的葬身之地。拿破仑亡灵披上战衣,器宇轩昂,信心饱满,“跨步向前握住方向盘,/立刻起航把飞船开走”[8]T2,243,奔回法兰西,收拾旧山河,然而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消逝,飞船载着拿破仑的亡灵重回大海。“船”在本诗中一方面是拿破仑亡灵的行动空间,一方面是多重叙事空间的链接枢纽:“船”勾连了大海——拿破仑所葬之地——大海——法兰西——大海多重空间。“船”的来去,彰显了拿破仑的雄伟与落寞。《最后一个自由之子》中,柯思塔梅斯尔临终遗言:邀请瓦兰族大公来诺夫哥罗德执政,斯拉夫人派兵出海邀请,“朝蓝色的海外疾速奔驰。/使节禀告瓦兰族的公爵:/我们斯拉夫国缺乏秩序!”[8]T3,124瓦兰大公违背诺言率领万千军队跨海而来,“穿越早晨茫茫雾海,/万千白帆迎着朝霞疾飞,/如林的枪刺闪耀着光辉!”[8]T3,124诗人以“白帆”(белые парусы)指代“船”,指代驶向诺夫哥罗德的留里克军队所乘的“船”,刀枪林立,布满战舰,预示着留里克浩浩荡荡的战队,极具史诗气质。

《海盗》中,诗人简洁有力地描写了真实、迅捷的征战,“希腊人就像高傲山鹰,/栖身的岩洞光线幽暗,/他们常在僻静的深夜,/结帮成伙,铤而走险,/出海去偷袭土耳其人,/捉住俘虏,刀劈剑砍。/他们往往趁暮色茫茫,/在岸边背下一艘快船,/当敌人大队人马赶来,/好及时撤退乘船回返;/他们从不怕海浪滔天……”[8]T3,57“船”(барка)是希腊人征战、撤退的工具,“船”的出现强化了战争的真实、迅捷以及希腊人的作战策略。《最后一个自由之子》中,为反抗瓦兰人的奴役,瓦吉姆率众偷袭敌军,寡不敌众,最终失败,瓦吉姆等七勇士被迫乘坐帆船(ладья)撤退、离开:阵风吹拂着白帆(белый парус),船橹摇晃着蓝色浪花(синий вал),驶离海岸,白色泡沫飞溅,船头站着心事重重的瓦吉姆,但依然体现着和大海一样的气魄。大海浪花飞溅,裹挟着船只,载着瓦吉姆的复仇计划驶向远方。外在的激荡(船、帆、桨、浪、风)一方面与瓦吉姆内心的忧伤形成巨大的反差,一方面又彰显着瓦吉姆的激昂壮志以及难以磨灭的仇恨。

(三)“船”与海难叙事

莱蒙托夫以“船”为叙事中心、叙事主体(船的航行、船的危机、船的沉没),凭借出色的海景描写能力与节奏把控能力,完成了惊心动魄的海难叙事。

《海盗》中,狂风大作、雷鸣闪电、暴雨倾盆的夜晚,海盗们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航行,“排浪汹涌,大海激荡,/昏暗衬托闪电的明辉。/但是面对我们的好汉,/风高浪险也难呈神威,/蓝色的大海连连叹息,/条条浪花追随在船尾。/船身沾满了白色泡沫,/泡沫发出咝咝的声音”[8]T3,62。“海船”(корабль)在浪涛的追逐中劈波斩浪,扬起泡沫无数,恶劣的环境凸显出“海船”的无畏。环境继续恶化,“陆地因怕浪涛而呻吟,/风暴与风暴相互厮打,/乌云与乌云簇拥成堆,/而惊雷紧紧追随惊雷,/连续的闪电照亮天际,/幽暗的深渊燃烧鼎沸,/大海好像翻了个底儿”[8]T3,62,海盗们的船舰(судно)在海中随浪涛颠簸,忽上忽下,“忽而跃起能触及乌云,/忽而鸣溅着急剧下坠”[8]T3,62。但是海盗们临危不乱,沉稳冷静、不慌不乱地操纵船只,最后度过危险,战胜大海。船承载着、彰显着海盗们勇往直前的精神。然而刚稳定下来的海盗们遇到了遇难的希腊船(греческое судно),“昏暗中似有灯光闪闪,/灯笼挂在高高的桅杆……/这灯光忽被雾气吞没,/天空进发出一道闪电,/我们借着这电光发现,/快速驶来一条希腊船”[8]T3,63,船“快速”驶来(быстро к нам),危机逼近,“我”连忙指挥营救,只见瞬间希腊船触礁下沉、断裂(ударяет,трещит)。呼救声四起,海盗们不畏艰险,实施救援。救援成功后,雷声远去,风暴平息,而海洋余威犹在,海盗们的船(корабль)被浪涛抛向沙滩,是为海洋的最终报复。海盗“船”的艰难历险与希腊船的沉没构成了海难叙事的内核。

以“船”为中心的海难叙事一方面丰富了莱蒙托夫的叙事类型,另一方面完成了人物的塑造,展现了海盗们在极端环境下的勇敢、镇定、善良品质。

综上,“船”意象在莱蒙托夫的作品中,既承载了诗人及作品人物的情感投射,又参与了事件的发生、发展,是莱蒙托夫意象群中的高频率核心意象。“每一个大诗人都有自己最爱使用因而最具创作个性的意象。”[6]208基于“船”(漂泊、孤独)与诗人个人命运(漂泊、孤独)的强烈契合、共鸣,“船”成为莱蒙托夫最爱使用的意象,成为莱蒙托夫意象体系中最具标识性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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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摇啊摇
岩石上的浪涛
海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