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

达摩 翁倩

Olive永远活着

陪我去看《三块广告牌》的是一个典型中国直男，电影结束，我盛赞科恩嫂演技过人，直男不以为然：她不是演得好，她自己生来如此，只能说导演选角选得好。

不管奥斯卡如何无趣，它把小金人给了科恩嫂，而不是给了这部电影，在我看来倒不失公允，表演的光芒确实盖过了电影本身。电影里生硬的编织感、剧本咬合得太紧，如果换一个人演，也许就会失去说服力。

因为喜欢科恩嫂，又去追看了《奥利芙·基特里奇》（《Olive Kitteridge》），这是HBO 2014年的迷你剧。科恩嫂有一种把不讨好的人设演出魅力的本事，她在其中依然是一位冷硬的母亲、一个刻薄的妻子。

《Olive Kitteridge》改编自美国作家伊丽莎白·斯特劳特的小说，小说出版后即被《今日美国》《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等多家媒体评选为年度好书，并在第二年获美国文学最高奖项普利策小说奖。

跟《三块广告牌》相似，女主人公在戏剧一开头都正在遭遇自己人生中的结构性失衡，一个是中年丧女，一个是想要离开自己的丈夫。Olive是小镇上的中学教师，一个严苛、难以相处的中年妇人，她的药剂师丈夫Henry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短短四集迷你剧，一开头就死了很多人。死亡似乎太容易发生了：药店的助理，出门买杯咖啡，就中风死在马路上了；又新招了一个年轻的女助理，她的丈夫马上在一次打猎中被人失误射死了；跟Olive眉来眼去的英语老师，还没等到私奔，就自己开车撞死在大树上了……但这真的不是一部用狗血的戏剧冲突来构成的故事，这些人生的重大事故被一笔带过，真正的重重考验是每天的生活，每个人都有着顽固的心理暗疾，要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免于自杀。

刻薄的Olive幾乎没有朋友，对自己独子的态度也相当糟糕，但她对失败者却有着真正的慈悲，好像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们。从来对人没好气的Olive会主动去安慰另一个患抑郁症的母亲，她第一时间发现心事重重的女侍掉进了海里，她的学生回到小镇上来寻死，也是被她利眼看穿，监督着他把枪扔进了水里。她对丈夫的示爱嗤之以鼻，对抑郁者却抱有感知力，因为她的父亲曾经也是这样，一枪崩了自己。

这是一部关于如何活以及如何死的片子，在由生到死的过程中，光明和黑暗彼此角力，绝望和恶意蔓延，但有时又被一念之善拯救，就像电影开始空中飘落的寒雪，也会变成甜甜圈上的糖霜。在Olive和Henry多年冷战的坚冰终于出现一点融化痕迹时，她的丈夫中风倒下了，不能说，甚至看不见，生命中所余下的，不过是在老人院里捱时间。“你生来善良，你娶了个野兽，也待她很好。现在你可以去死了，我就在你身边。”Olive对卧床的Henry这样耳语，但是Henry还是没有死。

死亡如此重大，Henry挑了一个Olive不在身边的日子。Olive去布鲁克林看望二度新婚的儿子，他们的生活完全不是Olive喜欢的样子，但是儿子看起来很幸福，媳妇也很和气。她在电话里跟Henry絮叨着这些，Henry就在睡梦中死去了。

人怎样才算度过一生，可以安然赴死呢？电影里没有说。Olive的学生回小镇寻死，是怕在纽约公寓里自杀会对下一任房客不公平，可是小镇的旧居已经卖掉了，在那里死也会吓着孩子，Olive逼他跳海救起了另一个不快乐的女孩，女孩感激地拉着他的手哭泣，善行成了救赎，他似乎是死不成了。Olive晚年孑然一身，带着手枪去森林里自杀，结果跑来一堆玩耍的小孩子，以为她在野餐，告诫她说，“这是我们的地方，你可以待在这里，但是不要乱扔垃圾哦。”于是她也就不便把自己的尸体丢在这里。

死不成就得接着活下去。如果生命有其意义，那到底是什么？It baffles me， this world. But I dont want leave it yet.（这个世界让我困惑，但是我还不想离开它。）只好一直活下去的Olive最后这样说。这是生活中惟一的英雄主义，它考验着你的耐心，也折射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消磨的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