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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伯特·弗罗斯特诗中的“生态智慧T”

2018-04-03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8期
关键词:奈斯白桦树弗罗斯特

徐 晓

(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东广州 510006)

“生态智慧T”是挪威哲学家阿伦·奈斯提出的一套关于生态自然的哲学思想,奈斯在其中概括了人与自然理应相处的模式,它不但对当时西方的环保运动产生影响,在促进西方生态思想的发展及对当今生态批评领域的研究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此外,对西方环境哲学而言,“生态智慧T”的提出直接奠定了后来深层生态学的基础理论,乔治·塞欣斯、福克斯等生态学者以奈斯的“生态智慧T”为基础形成了深层生态学理论,成为了西方生态运动乃至生态哲学的重要流派。本文以“生态智慧T”的三个维度来解读弗罗斯特的自然诗,从中发掘两者相似的生态智慧。

一、格式塔本体论——追求物我相联

格式塔一词来源于德文,一开始主要用于心理学的研究,指的是物体的形式或形状,用于形容物体的属性特征,奈斯基于格式塔的基本特征,在“生态智慧T”中重新阐释了这一思想。它是奈斯结合当时人类对生态环境的认识及自身的生态哲学提出的,主张任何一种经验现象都由部分构成,且部分与部分间存在内部联系,不可简单地孤立。当格式塔本体论运用到生态系统中时,尤指“自然万物都被看作是相互联系、不可分离的整体”[1](P99)。在人和自然(主体和客体)组成的生态系统中,主客体的关系同样紧密相扣,相互交织。对于这种部分与部分间、主体与客体间的相互联系,弗罗斯特在其许多诗歌中有着很好的体现,诗人基于自己对自然的关注和思考,在创作时可谓与自然达到物我交融的境地,以至于总能在作诗中与自然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其著名诗篇《白桦树》便是一典型例子,诗人在第二节中描绘了一个乡村男孩在白桦树上玩耍的情景,当看着白桦树上下摇曳时,诗人不禁陷入沉思:

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荡树的孩子。/而且我做梦都想回到少年时代。/那是在我厌倦了思考的时候,/这时生活太像一座没有路的森林,/你的脸因撞上蜘蛛网而发痒发烧,/你的一只眼睛在流泪,因为一根/小树枝在它睁着时抽了它一下。/我真想离开这人世一小段时间,/然后再回到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但愿命运不要存心误解我的意思,/只成全我心愿的一半,把我攫去/而不送回。人世是适合爱的地方[2](P68)。

诗人在看到日常生活中极其常见的一幕后,顿时陷入沉思,此时此景不仅让他追忆童年,更是从摇曳的树枝中找寻到自然之景与他甚至是人类生活的联系。正如诗人所描述的,生活就像那“没有路的森林”,不但让他疲倦困惑,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挫折困境,它们如同蛛网及抽动的树枝,把生活搅得凌乱。于是,诗人渴望逃离现实,回到过去。但在最后,弗罗斯特清醒地知道,他并不打算永远逃避现状,而是希望像白桦树一样,最终平稳回到地面,面对现实。

弗罗斯特在《白桦树》一诗中,把他的生活经历与自然界中的白桦树相联系——人可以允许短暂的逃离,但最终要回归现实,找到生活的平衡点。实际上,从浅层面上讲,人的生活经历很难跟白桦树挂钩,但在此景中,摇曳的白桦树在诗人主观情感上产生了涟漪,此时物我的关系便产生了交集,仿佛弗罗斯特在不知觉中融入了此景,不仅是荡树的孩童,更是把自己代入到白桦树的世界,两者共享同一个维度,诗人“想离开这人世间一小段时间”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当作眼前的树,以求能够来去自由呢?正由于这种情感的代入,诗中树与人,即物与我的关系才会显得那么紧密相连,在这一层关系上展现自然与人这两部分在整个生态系统中不可割裂的密切联系。

实际上,在整个生态环境中,这种人与自然相连的属性本身就存在,并不会因为没有接触而割断,也不会因为地位不同而断层,人与自然貌似在生态圈中扮演着毫无交集的角色,但一旦有一因素相接,这种主客体间的联系将产生碰撞,不断交织增大,促使人与自然的联系不断增强。在《白桦树》一诗中,人的生活经验与树的摇曳貌似没有交集,但由于弗罗斯特这一关键媒介的存在,促使物我在诗歌中产生交织,相互体现,彼此反映,也正如奈斯所说的“世界本质上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他们属于伴随结构的真实内容,即主体、客体和媒介”[3](P449)。

凭借着对自然的思索及着迷,诗人在其许多诗歌如《未选择的路》《雪夜林边小驻》《修墙》等都传达出这种与奈斯相一致的生态智慧观,即物我的紧密联系。《未选择的路》中人生选择与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山路的联系;《雪夜林边小驻》中雪夜林边美景与人生贪图安逸的联系;《修墙》中墙与人之间隔阂的联系。但是,弗罗斯特的诗歌在契合奈斯格式塔本体论思想的同时,又有自己的生态感悟,在弗罗斯特看来,其诗歌中的这种人与自然的联系既不是简单的交集,又不是纯粹的反映,其中还蕴含着诗人在看透物我两者联系后的哲思,即自然给予人类的智慧,弗罗斯特沉浸在自然之欢乐中,从自然的美感中获取灵感并将其转化为催人奋进的启示,这是其诗歌传达的智慧之光,也是诗人物我相融后的生态智慧。

二、生态中心平等主义——寻求物我和谐

生态中心平等主义是奈斯“生态智慧T”的重要理论,也是其最高准则之一。在奈斯看来,生态中心平等主义是指在整个生态圈中,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有其内在价值,即其繁衍、生存和发展的权利,而这种与生俱来的内在价值又决定了各个生命体在生态系统中的平等权,“若无充足理由(关乎基本生存),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毁灭其他生命”[4](P28)。也就是说,对于整个生态系统而言,每个生命体都有他们的存在价值,且平等地享有与人类一样的权利。当然,奈斯所坚持的平等观又不是绝对的,而是理论上在生态系统中人与物的关系,但即便如此,作为主导自然界的人类还是应该要对自然存在物怀有平等、敬畏之心。

除了表达对自然的迷恋和哲思外,对于这种物我平等相待,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诗人在其许多诗歌中都有所体现,譬如《两个看两个》:

一头母鹿绕过一棵云杉,隔着矮墙/打量他们,和他们离矮墙一样近。/她见他俩在这边,他俩见她在那边。/她模糊的视线难以看清墙边是什么,/好像是倒立着的被劈成两半的卵石;/而他俩看出她眼里没有一丝惊恐。......一头雄鹿绕过那棵云杉,隔着矮墙/打量他们,和他们离矮墙一样近。/这是一头双角高耸健壮有力的雄鹿,/不是那头母鹿回到原来的地方。/他昂着头用探询的目光打量他俩,/好像在问:“你们干嘛一动也不动?/为何不显生命迹象?因为你们不能。/恐怕你们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有生命。”[2](P104)

诗歌中描绘了一对夫妇在林中漫步,但天色已晚,准备归程时,在一处矮墙边分别遇到了一头雌鹿和雄鹿。在诗人的笔下,雌雄鹿的反应令夫妇俩倍感惊讶,雌鹿的眼里没有一丝诧异和恐惧,反而觉得俩人像被“劈成两半的卵石”,不足以让她驻足费神。雄鹿更是不解,觉得既是生灵,“为何不显生命迹象”。

在此诗中,弗罗斯特这种有意的安排把人与自然的平等相待,和谐共处阐释得淋漓尽致。首先,在诗人与鹿的关系中,诗人原诗用的是“She”“He”两个人称代词,不难看出,在诗人眼里,动物与人一样,不但具有生命气息,还具有平等的内在价值,两种生物只是形式及生活状态不同,实无本质差别。此外,在鹿与人的关系中,两者的相遇及存在并不突兀反显意味深长,诗人笔下的鹿有着自己的思想,与人相遇时不惊不慌,不急不躁,因为在他们看来,两者彼此共享着一个生态系统,人类与他们并无多大区别,仅仅是这一矮墙边闲逛觅食的另一生灵、自然万物中的一个种类。此外,更值得深思的是鹿与人两者的位置关系,长久以来,包括弗罗斯特生活的年代,人类对自然所持的态度并不友好,人定胜天的思想使人把自己作为一切事物的尺度,因此出现了所谓的人类中心主义,对于这种思想,弗罗斯特以其诗中的描绘作出了批判。诗歌中,雌雄鹿看到人类后,并不似平常动物撞见人类一般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反而不惊不慌,打量起眼前的人类,而人类却恰恰相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一动不动”,毫无“生命迹象”。在哲学范畴上,人类通常用主体形容“我”,客体形容“物”,但从《两个看两个》中,主客体的地位却发生了颠倒,动物不再是次要的、受制的客体一方,相反,在与人狭路相逢中显得主动、且占据首要地位,从客体转变到主体位置。其实,这种主客关系的颠倒同样可运用认知语言学的图形-背景理论进行阐释,在一般认知中主体人被视为主要关注对象,因此主体人为图形,客体物为背景,但由于诗人独特的视角,两者转换为以客体物为图形,主体人为背景的位置关系。实际上,这种主客体关系的转换除了体现弗罗斯特匠心独运的作诗技巧外,更是体现了诗人对两者在生态系统中关系的思考。鹿与人,即自然与人的关系其实毫不冲突,在整个生态环境中,物我两者关系相互平等,并不存在自然存在物就一定处于次要地位,遇见人类就必须敬畏逃离,相反,自然存在物与人类一样,共享整个生态圈,都是其中重要且不可缺失的一环。弗罗斯特通过这种物我关系的安排,在一种无须诧异的氛围中体现其追求这种物我相互平等的生态理念,营造了一种人类与动物甚至整个自然界由来已久的熟悉感,也是人与动物突破界线,冲破隔阂后的平等和谐。

弗罗斯特的这种物我平等思想正是奈斯所追求的生态平等主义,每个生命体都有其在生态圈中的平等地位,但诗人又并不止于此,在传递这种平等意识的同时,弗罗斯特还善于营造一种和谐美,传达其所追求的物我平等后万物和谐共处的生态智慧。弗罗斯特的《取水》《致春风》等诗歌就展现了这种人与自然平等祥和的景象。《取水》中,诗人与伙伴们童心未泯,在林中与月亮玩起了抓迷藏,物我关系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得疏远,相反,在这柔和的秋夜里,人、月亮、森林甚至是整个大自然都处于同一维度,相交相融,彼此间平等和谐,营造了一幅友爱祥和的画面。

人类与自然存在物的关系从早期的人类中心主义发展到后来的非人类中心主义,实际上追求的就是这种人与自然界的平等相处,和谐发展。其实,无论是弗罗斯特诗中的平等和谐还是奈斯思想中的生态中心平等主义,他们所传达的或是追求的都是当代人心中的愿景———当人与人、人与自然都平等相待、和谐共处后,整个生态系统才能达至正真的天人合一。

三、自我实现论——实现物我认同

自我实现论是“生态智慧T”的又一最高准则,也是奈斯思想体系最高境界的表现。奈斯理论中的“自我”并非是西方传统一贯认知的“孤立”“单一”,而是扩及到地球上所有生命形式。对此,奈斯曾指出:“我不在任何狭隘的、个体意义上使用‘自我实现’的表达,而要给它一个扩展了的含义。这是建立在内容更为广泛的大写‘自我’(Self)与狭义的本我主义的自我相区别的基础上的”[4](P80)。奈斯所坚持的“大我”关乎整个生态系统而非单指人类,自我的实现也是基于整个自然界的实现,因此,这种“自我实现必定是在与人类共同体、与大地共同体关系中实现的”[5](P14)。

此外,自我实现论的实现过程就是“不断扩大自我与他人、它物的认同过程”[6](P25)。在生态系统这一整体当中,这种自我实现就是人类与自然不断认同的过程。就人类而言,不仅要认同包括自身在内的物种,还要从“小我”突破到“大我”以实现对整个生态系统的认同。当这种认同不断扩展深化时,人类与自然的隔阂才会越来越小,两者间的联系才会越来越紧密,进而认同彼此间的价值实现,实际上,这种认同过程就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消除对立的过程。在弗罗斯特的诗歌中,诗人不仅处处彰显自然的魅力与活力,还赋予了人与自然相处间更多的情感因子,让人与自然在磨合中相互尊重,相互认同,诗歌《西流的小河》就表达了诗人这种对物我认同的追求。

就像你和我我和你结婚一样,咱俩/将一同与这条小河结婚。我们将/在这河上架座桥,而那桥将是我们/的助手,跨越这小河,睡在它身边。/你看那儿,有团浪花在向我们招手,/....../“它来自我们来自的那个水中的地方,/早在我们被随便什么怪物创造之前。/今天我们迈着迫不及待的步伐/正溯流而上要回到一切源头的源头,/回到永远在流逝的万事万物的溪流。/....../正因为有这种逆流而上、回归源头/的向后运动,我们大多数人才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归源长河中的贡品。/我们实际上就是从那个源头来的/我们几乎全是。”[6](P139-142)

诗歌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间的对话,他们栖坐河边,谈论着对眼前河水的看法。诗歌中的女性用着亲密的语气形容自己对眼前小河的喜爱,然而,男性理性的回应让女性不满,但随着谈话的深入,男性对小河浪花的描述逐渐追溯到人类的起源,对小河的敬仰也随之加深,最后与女性、与自然相互认同,达成一致,“今天该是你说这些的日子。/不,今天该是你说这条小河被叫作西流河的日子。/今天该是咱俩说这些话的日子”。

在这首诗中,弗罗斯特把这种人与人,人与自然间的微妙关系处理得别具一格。首先是情侣从分歧到一致,表明人类间的矛盾可以通过彼此间的交流达到观念上的认同。其次,关于人对自然价值的认同,诗人处理的方式更是别出心裁,以人类间的对话来反映与自然的关系。首先,女性认为浪花在向他们招手时,男性理智地分析浪花的形成实由冲击河岸而生,这仅是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男性对小河的情感逐渐加深,把人与小河的关系逐层推进,“它来自我们来自那个水中的地方”“它是时间、力量、声音、光明、生命和爱”,进而上升到人类诞生的源头,“这条小河的跌落托起我们的生命”“我们实际上都是从那个源头来的”。此刻,男性眼前的小河不仅是逆流向西的水源,更是承载了人类诞生、繁荣的源头,是人类追本溯源的始点,诗中的小河正是表明了自然对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万物的价值所在,男性对小河抽丝剥茧的深入及最后与自然达成的一致都表明了人类对自然内在价值的认同及崇敬之意。

弗罗斯特借男性对话之手,从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深入到自然价值层面,这一步步的推进与升华无不体现了诗人对眼前的小河乃至对整个创造万物的自然界的崇敬与价值认同,这种认同是人类基于对自然的了解,在与自然相处及磨合中孕育而生的,也正是由于这种认同的存在,诗歌中的情侣才能在最后明白小河甚至是自然对人类的价值所在,在认同这种价值的过程中达到物我相融的境界,进而启示人更好地认清与自然的关系。

弗罗斯特以其清新,富于智慧的诗歌著称,在表达这种自然价值时更是不遗余力,如在其《雪尘》,《蓝莓》等诗歌中,读者都能从其中窥探出与奈斯思想相一致的生态智慧。奈斯所坚持的自我实现,这种从“小我”上升到“大我”的过程也是人类从关注狭隘的本我到认可整个生态系统价值的突破过程,弗罗斯特也正倾注于此,以他的诗歌为自然发声,展现自然生态的价值魅力,加深这种人与自然的认可过程。因此,尽管弗罗斯特和奈斯处于不同时代,关注领域也有所区别,但俩人对自然价值的思想却尤为一致,人类与自然万物一样,因生态系统的造就而存在、繁荣,人类只有与自然万物相互认可,两者间的隔阂才会缩小。而当人类充分认识到物种内在价值后,也必会心存敬畏,加深认可,由内而外地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融境界。

结语

在弗罗斯特一生的创作生涯中,自然扮演着无法替代的角色,弗罗斯特热爱自然、关注自然的过程也是其孕育美,创作美的过程。通过与自然的相融,诗人以诗的形式表达了他的爱意及人生哲理,也以其对自然之爱、自然之思及自然之敬来传达拉近并增进人与自然关系的信号,正由于其诗歌的深意,弗罗斯特的作品才能在各个时代为人所传唱及为中外学者所研究。从阿伦·奈斯“生态智慧T”的视角出发,借助格式塔本体论、生态中心平等主义及自我实现论这三个维度来解读弗罗斯特的自然诗,读者依然可以从中发掘其诗更多的闪光点以及诗人在其中流露的生态智慧。从本文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弗罗斯特在诗歌中传递的生态理念与奈斯在“生态智慧T”中提倡的哲学思想不谋而合,俩人都坚持在生态系统中坚持物我关系的相互联系,追求物我平等和谐及实现物我价值认可的生态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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