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平静让我脸红
2018-04-03郭美宏
■郭美宏
电话拨过去,没人接。再拨,挂了。第三次,接了。
“您好,赵冬苓老师,我是检察日报文艺部郭美宏,关于×××(一个剧本)的采访,希望得到您支持。”介绍完自己的身份,我恭敬地表达了采访她的愿望。
“好。不过要晚上。白天我要创作。”她答应了,12个字,简单直接,语气平静,没有居高临下,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热情。
有些庆幸。如果没有十分钟前一位旧友的沟通,她肯定不接电话。
半年前见过她,在她创作的剧本研讨会上。齐耳短发,扁平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身材微胖,套上一件松垮的黑色西服,红黑花衬衣,平底黑皮鞋,极普通的打扮。如果不是早前在媒体上看过她的照片,脑子里很难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上“著名编剧”四字。那天,她的话很少,语速缓慢,态度谦逊,语气也和今天一样平静。简述自己的创作经过后,任凭其他领导、专家或挑刺或褒奖,她只是用笔在纸上记下几句,再也不发一言。一向不爱凑热闹的我,没有像其他记者一样趁她休息间隙赶紧过去索要名片,要了全场速记后匆匆回去赶稿。
半年后,同事想起这个主题,建议我再做个深度。出于对职业的尊重,提问前,我又做了一些功课,六七十万字的剧本一时看不完,就把她七八万字的故事大纲详详细细再看了一遍,拟好采访提纲,传给她。晚九点联系,她正在返家的路上。
“等我15分钟,到家就回你。”她说话依然很简洁。
“考虑到整理的便捷,可以微信语音的方式采访吗?”我问。
她说:“可以。”
请她谈创作背景。这是例牌。她惜字如金,三句话介绍完和出品方如何联系、如何确定主题。如果这样答复,我提十几个问题也采访不到想要的故事。马上调整策略,将创作背景分化成三五个小问题。其间,适时转述了个别专家和网友对她作品的好评。
她依然语气平和,客套式的感谢二字也没说。后来,提到她为何长期关注纠正冤假错案、剧本里为何有那么多专业用词、有没有请教“高人”,她的情绪才有些激动,话稍多起来。
“您怎么看《人民的名义》大火?”
“作为同行,我不便评论。但有一点,作者对于贪腐大尺度写实性的描述,确实很了不起。这也是这部作品最杰出的地方。”很少使用评价性词语的她,难得这么客观直白地夸了同行。
我由衷地尊敬她。此前,已在她的微信里了解到,生命于她而言即写作,可以3天只吃6个馒头全情投入创作,不近官场不攀老乡。这样的人格单纯到高贵。“有些人的人格高大光明,不说一句话,站在那里,就会像磁石一样吸引大家……赵老师,您就属于这类人。”这不是我准备好的台词,确是有感而发。她当没听见,还是平静地介绍自己的创作理念、人生理念。她的毫不反馈,令我更为感佩。
65年人生经历,她许是听多了赞美、见惯了恭维,也熟知了一些赞美恭维背后是客套、讥讽、背叛甚至是加害,所以对于所有的好话和坏话,好听的和难听的,她都心如止水,仿佛这些话不是说她或者专门说给她听的。
她秉承着客观理性,正如她介绍自己现时的创作,不会写一个纯粹的好人或坏人。“这个世界,哪有全坏的坏人和全好的好人,坏的背后肯定有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人性的丰富,这正是我的创作要探寻的。”
她清楚用何种方式写出一部戳中社会痛点的作品。“作为一名作家,不能把自己弄得娱乐化,或者只是一味地想着挣钱、出名。除了吃饭穿衣外,人,还得利用自己的专业优势,尽可能地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说这句话时,她情绪稍稍有点激动。她的职业操守和职业理想,我分明感受到了。
“您创作的这部电视剧,会大火吗?”
“不可能。我创作的风格(理性温和)和角度,决定了它不会大火。万人空巷追我的剧,我真的没考虑过。”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平静。
后来,我的稿子没有通过审定,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其他原因。我向她表达十二分歉意。
“没关系。一部作品有一部作品的命。这个,我早懂。”
她的平静,倒让我有些脸红。
(作者系检察日报社文艺副刊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