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新政”时期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述论
2018-04-03吴洪成蔺士琦
吴洪成,蔺士琦
(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河北保定071002)
近代中国“新教育”始于洋务运动,而戊戌变法运动、兴学热潮的出现,使“新教育”发展壮大。同时,伴随各类学堂在商贸中心的陆续出现,教科书的相关问题日益凸显。清末1901-1911年间新教育制度的推行,如雨后春笋般兴起的各级各类新式学堂按照《奏定学堂章程》教育宗旨与课程计划方案要求办学,传统的以儒学经典及童蒙用书为代表的教材无法适应教学所需,导致对新式教科书的需求迅猛增长。以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民营出版机构编撰的教科书在清末学堂的认可程度明显优于官方的京师大学堂编译书局、学部编译图书局等同类组织机构编撰的教科书,从而在教科书市场占据主要位置。据此,我们可以毫不讳言地说,民营出版机构的发展带动了教科书的进步。本文拟对此加以梳理及探讨,以进一步丰富该领域的认识,并有裨于当代中小学教学改革的健康发展。
一、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活动的历史背景
1840年6月的中英鸦片战争,使“牢固的中华帝国遭受了社会危机”[1]264,内外危机四伏,面临着数千年来即将被改变的命运。内部封建阶级出现了分化,开明封建知识分子如龚自珍、林则徐、魏源等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早期西学教育思想,开始了中国教育近代化的思想酝酿。同时,清政府正式废除雍正元年(1723年)的禁教令,为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拔除了一颗“眼中钉”。[2]265这样,列强的势力可以在各省自由地建设教堂,附设或专立学堂。在相关条约的保护下,更多的西方传教士进驻中国,以此进行宗教福音的传播及文化的渗透。但是来华的西方传教士传教或办学活动,采用西方学校讲义或西学名著作为教科书或参考书,拉开了近代教科书的序幕,也为日后洋务学堂课程编制及教学内容提供了可资借鉴或参照的蓝本。
19世纪60-90年代的洋务运动作为西化运动发端,以兴办洋务学堂、派遣留学生、翻译西书为主要活动项目构建洋务教育的基本格局,并且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学说。1896年8月,孙家鼐在《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说:“今中国京师创立大学堂,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有未备者,以西学补之,中学有失传者,以西学还之。以中学包罗西学,不能以西学凌驾中学,此是立学宗旨。”[3]431
1898年,张之洞撰成《劝学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成为清末办学及教科书编辑的指针。1895年甲午战争失败,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日益加重,国内掀起“救亡图存”新高潮,这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维新运动的兴起,使早期改良主义开始站上历史的舞台。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教育开启民智方面的重要性。梁启超把废旧学、兴西学提高到保国、保种的高度,他主张:“尽取天下之学究而再教之,尽取天下之蒙学之书而再编之。”[4]451维新变法时期,光绪帝下诏谓:“除京师已设大学堂应切实整顿外,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5]2489
恰缘于此,19世纪末便兴起了兴学热潮,开创了以南洋公学堂、无锡三等公学堂为代表的学堂自编教科书新时代。针对学堂的不断发展、教科书编撰缺乏规范及一些机构在教科书的编撰中谋取利益等存在的问题,清政府开始产生统编教科书并且掌握教科书走向的设想。1897年,管学大臣张百熙在《遵筹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指出:“西国学堂,皆有一定功课书,由浅入深,条理秩然,有小学堂读本,有中学堂读本,按日程功,收效自易。今中国既无此等书,故言中学则四库七略,浩如烟海,穷年莫殚,望洋而叹;西学则凌乱无章,顾此失彼,皮毛徒袭,成效终虚。加以师范学堂未立,教习不得其人,一切教法皆不讲求,前者学堂不能成就人才,皆由于此。”[3]436
1901年,张百熙再奏开办京师大学堂时建议教科书应该国家统一编订、统一标准。但是,对于清政府而言,这一举措的推行是艰辛而繁重的。
1904年1月,张百熙、张之洞、荣庆拟定《癸卯学制》,这是由清政府正式颁布实施的学制。该学制的《学务纲要》中明确指出:“查京师现设编辑,专司编辑教科书,惟应编各书,浩博繁难,断非数年所能蒇事,亦断非一局所能独任。”[3]545并在此基础上规定:“凡各科课本,须用官设编译局编纂,经学务大臣奏定之本。其有自编课本者,须呈经学务大臣审定,始准通用。官设编译局未经出书之前,准由教员按照上列科目,择程度相当而语无流弊之书暂时应用,出书之后即行停止。”[6]
1905年学部建立图书编译局,但是编译图书成效有限。同时,在组织机构方面设立审定科,并宣布:“该省督抚饬属晓谕官商人等,如有家堂或市肆售卖新编教科等书,一并邮寄本部,待候审后再行颁发各省,以归画一。”[7]并于1906年以后,规定私家编译教科书经统一审定、校阅完成、通过后才能发行出版。据1906年上海书业商会出版的《图书月报》统计,共有22家民营出版业响应并支持相关规定,其中突出的包括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及文明书局等知名的书坊。这种背景形成,将教科书编辑推向一个新的高潮。这在一定程度上树立了学部审定教科书的权威,而对于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也提供了法律上的保障,给予民营出版机构编撰教科书的认可度,藉此民营出版机构得以发挥自身的才能,编撰出更加出色的教科书,使得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事业蓬勃发展,促使了中国教科书编辑走向现代化。
二、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活动(上)——商务印书馆
清末“新学制”为教科书编辑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背景,而教科书成为当时学制推行的手段与较为重要的“开民智”方法。由此一来,瞄准新教育市场的商务印书馆为清末民营出版机构编辑教科书发挥了“领头羊”的角色。
(一)商务印书馆与教科书的渊源关系
光绪二十六年(1897年)正月初十,商务印书馆在近代中国通商大埠、文化教育的中心城市上海成立,英译“Commercial Press”,发起人是夏瑞芳、鲍咸恩、咸昌兄弟和高凤池等八人。该馆创始之初的业务与先期由西方传教士在上海经营的印刷、发行机构美华书馆相类似,主要翻印一些初级英语教科书和字典,但随着商务印书馆的发展壮大,逐渐将这所教会出版机构击垮。
商务印书馆的诞生正处于维新运动时期。早期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求变法图强,学习西方,同时上海又为中国沿海最大的对外通商口岸,学习英语的风气尤为盛行。商务印书馆抓住这一商机,将当时最为流行的英国人编撰的Primar加以改编发行。但是该书并无中文注释,对于教师与学生而言有诸多不便之处,难以理解其真正的意思。为此商务印书馆邀请谢洪赍牧师代加译注,出版一本含有中英文注释的书籍以便利教学。首册命名为《华英初阶》,次册命名为《华英进阶》。《华英初阶》于1898年出版,属于英语入门教科书,以中英文对照排版,出版之后广受大家关注。于是,又在此基础上出版了高一级的英文教科书,依程度的提升命名为《华英进阶》。上述两种教科书几次改订,流行达十几年之久,这是商务印书馆编译并发行教科书之开端,也是我国最早自编的英语教科书,成为英语初学者的首选课本。
据现代新儒家、民国乡建运动领军人物梁漱溟的回忆:“我祖籍……在中西小学堂,我开始学习ABC,用的就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华英初阶》和《华英进阶》。”[8]198梁漱溟在北京接受初等教育时间应在维新变法与义和团运动之间。由此可见,这两本书实为晚清戊戌维新时期广为流行的英语教科书,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两本书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学生学习英语的兴趣,促进了中国英语教学的发展。
1894年甲午战争之后,国内出现留日教育思潮,留日学生大量翻译日本书籍,商务印书馆开始编译日本课本,力图将教科书活动提升到一个新台阶,却未能如愿以偿。这是由于编译教科书贪多图快,水平良莠不齐,致使数目繁多,却杂而不精。同时,日本中小学教科书的引进大多倾向于直译,句式不通,理解混淆,影响教学实施及效果的达成。因此,商务印书馆的努力与所费心血并未结出硕果,兼之经营不善,致使社会效益低落,亏损严重。
商务印书馆主持人夏瑞芳意识到教科书的质量是关键问题,于是邀请上海南洋公学编译书院代为审定教科书。由于业务经营不便,所以商务印书馆很快自设译书院,并邀请南洋公学译书院院长、近代教育家张元济来馆主持编译工作。1902年,张元济正式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南洋公学译书院也于1903年正式并入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在任职期间,不仅将商务印书馆办成近代实业机构,同时也是教育机构。毋庸置疑,其最重要的业务依然是编译出版中小学教科书。与此同时,为了将来拥有更大的事业空间,商务印书馆聚焦力量,倾力集聚人才和资金两大要素。自此,这两大资源作为商务印书馆进一步拓展提升的保障,为之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自20世纪以来在国内教科书市场竞争激烈之际,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教科书在质量和数量方面却能独占鳌头。正如商务印书馆在1905年结彩清册上告知股东:“本馆开办以来历年生意日增月盛。本年共销货87万。溯近年书业之发达未有甚于此者,较之上年生意43万既加一倍,与前年之销数30万元约增2倍。想下年之星像正未可限量,亦瑞芳等始愿所不到者也。”[9]340
(二)商务印书馆教科书编辑活动的拓展
清末“新学制”制定始于清末“新政”伊始。1901年在“西狩”西安返回京城途中的慈禧太后便以光绪帝的名义,颁发《兴学诏书》,将“废科兴学”、派遣留学生以及制定新教育体制作为“新政”要务。两年多后正式颁布实行《奏定学堂章程》。商务印书馆紧跟学制章程步伐,使教科书业务服务清末教育并促进其由旧向新转型。以下以典型的教科书为例证,呈现该出版机构之于清末新教育实践的相关业绩。
从1904年到1912年,商务印书馆相继编印了“最新教科书”“女子教科书”“简明教科书”“共和国教科书”四种教科书,出版后十分畅销。其中前三种处于清末,后一种则出现在民初。清末三种教科书的第一种为适应“癸卯学制”分级学科设置及课程计划组织编写;第二种应1907年清政府颁行“女子学堂章程”确立女子教育地位后教科书之需而编写,主要有《初等小学女子修身教科书》《初等小学女子国文教科书》《高等小学女子修身教科书》和《高等小学女子国文教科书》等;第三种则是为了实现推行灵活、速成学制的教学改革而提供教学资源,主要颁行《简明初小国文教科书》《高小国文教科书》各八册以及《简明初小中国历史教科书》等。由于篇幅所限,本文聚焦评述“最新教科书”,在此基础上,兼论其余。
1.“最新教科书”的先声:《文学初阶》
1902年,商务印书馆凭借敏锐的教科书商业眼光,捕捉剧烈变动之中教育的潮流趋向,按照所获已经制订却并未公布的《壬寅学制》有关课程科目计划信息编写出版新式国文教科书《文学初阶》,共计六册,能提供小学三年之用。[10]37该书虽然是在参考1897年南洋公学师范院第一部近代新式《蒙学课本》基础上加以改编而成,却具有极大的突破及创新特色:首先,就编撰方法而言,增加了学生自主学习及练习的内容,相对体现了学生作为学习效果的最终决定者在教学中的应有地位;其次,教科书还增加了多学科的知识渗透,旨在扩充学生的知识面,并且课文内容讲求真实,从现实生活中编选相关的故事,以提高学生学习的实践能力,应对现实中出现的问题;最后,课文内容及体例结构的设计还附有简单的分科教学方法指导或引领,时称分科教授法。虽然《文学初阶》发行时间不长,但因新颖而独特的编写体例和内容而被现代著名学者胡愈之称为“中国最早的国文教科书”。鉴于《壬寅学制》与后续《癸卯学制》存在明显衔接继承关系,《文学初阶》也就为商务印书馆1904年“最新教科书”的编辑出版揭开了历史前奏。
2.“最新教科书”
“最新教科书”主要是针对学制类型、层次结构的设计情形,组织编写初等、高等小学与中学教学的基本学科教科书,学科多样,范围广泛。小学阶段包含国文、修身、珠算、历史、地理、历史、理科等学科教科书,中学阶段包含国文、代数、地理、动物学、化学、几何、生理学、物理学以及相关学科的教科书。例如,小学数学“最新教科书”有徐隽编《珠算入门》两册,张景良编《算术》三册,黄启明编《珠算》四册;中学有谢洪赉编《代数学》《平面几何》《立体几何》《三角》若干册;杜亚泉编《格致》《植物学》多册,姚祖晋编《地理》四册等;适应中小学程度共同选用的有黄英编《运动学》、杜亚泉编《矿物学》《植物学》等。
“最新教科书”是一系列教科书的总称,这在当时是没有前例的,作为成功且卓有影响的教科书,其宝贵经验在于依据教育变革的市场震动与教学规律编辑出符合学校教学需要的教科书。首先出现了新的编撰教科书的体例——在不同学制的学科分类观念基础之上,按学年学期学周制度以课程计划表分科编辑,这种编撰方法也被称为“实开中国学校用书之新纪录”[3]656。其次是针对学生的心理、年级特点以及学生的认识程度,运用心理学以及教育学方法编辑教科书,提高教学活动的专业性与科学化水平,具有极强的教学应用价值。最后,教科书编写组织是经过集合编辑的意见,通过讨论及协作完成的,这在之前不曾出现,实际上就是集体研讨的现代工作方法,改变了先前教科书单人编撰、彼此隔阂所造成的狭窄、呆板以及固步自封的局限。如商务印书馆总经理、近代出版家王云五回忆:“在一无凭藉之下,规划之周,致力之勤,远非后出之教科书所及。……每成一课,菊生先生辄亲自主持,与执笔诸君,字斟句酌,务求取材切当,浅显易解。因此,任何一册小学教科书,皆集各方面之人才,研求至当。换句话说,就是集各方面的智慈而成。……所有后出的小学教科书,包括商务印书馆编印者在内,都不如民前由商务印书馆创编之所谓最新小学教科书之完善。”[11]211
可见,优质的教科书是集合众人的智慧而成的,对于其中课本字句与取材反复筛选、精细斟酌,慢工细活出精品,这在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史上是首创,诚为开风气之先。正如由高凤谦、张元济、蒋维乔合编而成的涉及政治、经济、科学等方面的《高等小学国文教科书》,按照原则、体例要求,完成初稿后,仔细查询词句性质以及所引书籍出处,字斟句酌,极大地提高了教科书的精准性,为后世编著教科书树立了表率。
“最新教科书”是在中国近代正规学制颁布后,按照分科课程的概念统筹组织编写出版的系列配套教科书,其涵盖了中小学学制十种学科,分册成为体系,有序设计,标志着中国近代教科书编辑走向了制度化及科学化的阶段。其中尤以1904年至1906年间推出的《最新国文教科书》《最新修身教科书》最具代表性。
“最新教科书”从出版首册开始,就引起了师生的热烈回应,几天之内销售一空。《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便是佼佼者。《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由庄俞、蒋维乔、杨瑜统编纂,高凤谦、张元济和日本前文部省图书馆审查官司小谷重、前高等师范学校教授长尾槙太郎校订。该书的编撰体例主要是依据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以学生的心理特点及学习需求为中心,运用生动活泼的语言进行编写。编者擅于以初等阶段学生喜欢的游戏及直观教学的思想方法启发学生,提高学生学习的兴趣;并讲求通过学科知识内容及教学活动渗透或形成善美的品质及涵养,以助于学生道德品质的培养。
1907年,《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重印达30余次,据商务印书馆在大型报社《申报》1907年7月16日版刊登“广告”介绍其中内容所称:“本馆出版之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十册业蒙学部审定并承学界许可,可垒版三十余次……凡立法、司法、行政以及议院、地方自治、军情、教育之要政,无不详言,其表章国粹,纠正陋俗,亦再三致意。至于爱国、合群、进化、自立等事,尤言之至详,以期养成立宪国民之资格。不特图画注意实物搜罗宏富,彩色图照相图亦皆有关学识。可为高等小学之教科书抑亦一般国民所不可不读之书。此外如天文、地文、地理、博物、理化、实业等无不详备,可以开发普通之智识所附。”[12]181这说明了《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在当时社会上的受重视程度。
《最新修身教科书》于1904年出版,这是一部成功的道德或伦理教科书,由蔡元培、高梦旦、张元济三人署名合编。该教科书的主题在于培养学生的思想品德以形成爱国情怀以及人人平等的观念,并明确指出人无贵贱之分;编撰体例注重以学生的年龄阶段为特点设计内容,将道德观念渗透于每一学习阶段,使学生真正达到道德修养自我建构;在教科书的技术手段和方法上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以生动有趣的故事来代替枯燥的说教,藉此使学生真正感受到品德修身教育的真实动人之处,并通过对人物或事件行为树立“榜样”,促使学生将优良的品质铭记于心,在情景交融中发生内化体验,从而实现培养学生优良品格的目标。
3.其他教科书
清末期间,商务印书馆除推出“最新教科书”“简明教科书”“女子教科书”“共和教科书”四类教科书外,还有其他教科书的编辑活动。举例来说,该馆1902年编译发行日本著名地理学家矢津昌永作、陶容译的《日本政治地理》及学生编辑所译的日本学校用书《(中学)万国地志》,同期又出版邵羲译述的《地理学问答》等地理教科书以及旅游地理和东西洋历史教科书等。1907年,商务印书馆组织出版发行小学《女子修身教科书》《女子国文教科书》各四册。[12]174此外,还编写相关的商业教科书以及数学教科书,又为年长失学者提供《半日学校课本》数种;出版相关的师范类课本及参考书,如《教育史》《学校管理法》《教育学》《心理学》《伦理学》《学校卫生》等。这些教科书的问世,为清末各级各类学堂学科教学所广泛选用,满足了教学实施的迫切需求,从而有效地促进了新教育制度的推行。
综上所述,商务印书馆通过教科书编辑出版角色的发挥,在中国近代教育的发展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商务印书馆根据教育制度的变革,紧跟历史步伐,编辑出版了系列配套或单本、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教科书,尤其在科学、思想及规范化等方面实现了教科书史上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从而确立了真正意义教科书的范式,并由此促进了教科书的现代化进程。
三、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活动(下)——其他出版机构
除商务印书馆之外,尚有其他民营出版机构参与到清末“新政”时期教科书团队之中,共同面对“新教育”课程及教学这一主体工程建设提供的契机、挑战及商机,以其自我的作为及个性化努力,发挥了出版业投身新教育应有的作用。这在中国近代教科书史上同样是不能抹去或忘怀的。以下举其要者,分别叙述:
(一)文明书局
1902年,由俞复、廉泉、丁宝书创办的上海文明书局同样以出版教科书著称,而且是在成立之时就标榜是以专门出版教科书为主业务的民营出版机构。[13]14文明书局成立时间虽晚于商务印书馆,但其热心教育课程资源开发的程度却异常突出,尤其是所组编的《蒙学读本全书》使之在民营出版机构中占据十分重要位置。
《蒙学读本全书》共七编,脱胎于教师讲义。文明书局在重新编辑过程中不仅加入图画,而且还附有教法指导书,从而为教师组织教学提供了有益参考。近代教育家、出版家陆费逵给予极高的评价:“这本书写、画都好,文字简洁而有趣,在那时能有此种出品,实在难得。”[14]254该套书籍有独特的体例规定,形成了严格的教科书范式。该书经过学部审定之后印行,体现了政府引领教育所产生的辐射力量。教科书的封皮有“管学大臣审定后”独有字样,末页附有清末学部的批文,并规定教科书禁止翻印,以此来保留版权。
1905年,文明书局又推出了一套《蒙学科学全书》,是自编的又一套按现代学科体系分类的中小学教科书。[15]广告页其中有文法、经训、修身、中国历史、外国历史、中国地理、外国地理、心算、笔算、珠算、植物、动物、格致、生理、卫生、天文、地文、地质、体操、游戏、唱歌以及真书、行书、毛笔、铅笔习字贴共计20余门学科。其中《蒙学中国历史教科书》便是中国近代第一部历史教科书,其旨意在于提升文化,改良社会,适应中国需要,弥补国学不足,通过历史教学来培养爱国主义情感,以达到学习知识、博通古今、勿忘国耻的目的。
《蒙学科学全书》有如下基本特点:第一,学科门类及内容齐全,形式体例仿效日本教科书,书中出现了多种标点符号。第二,封面编排完整,版权页整齐,商标页上下有四个孩童,分别写有文明书局,在图的左下方有上海文明书局商标,为红色单面印刷。[16]139-140第三,第一次完整地表现出近代学科意识,推动了价值观念和知识体系的创新,促进了中国近代常识的建立。[17]92-93
1906年,文明书局曾在一些著名报刊刊登“广告”介绍及导读所印行初等小学、高等小学以及中学教科书,以此扩大教科书市场的声誉或力量,并提升自己的地位。大约两年间,文明书局共出版七种按照学制课程设计的中学主要学科教科书。
文明书局教科书质量达到较高程度,其所产生的社会效应也是毋庸置疑的:从学部审定教科书数量比例分析,文明书局教科书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可见其水平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学部编译图书局自行编译教科书的活动中有大半仿文明书局及商务印书馆教科书体例,由此获悉,文明书局教科书受清政府教育权威部门认可度明显。
(二)中国图书公司
中国图书公司于1906年由席裕福组建,近代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发起创办,该出版机构在相对短暂的存续期内对近代教科书发展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以下以编年史的方式描述其主要教科书业绩:
1906年,中国图书公司出版了大量自编的初等小学和高等小学教科书,包括算学、几何、化学、修身、国文、图画、手工、唱歌、体操、历史、地理、历史、格致以及古文选集等,这些教科书是按照《癸卯学制》所涉及到的小学教育阶段学科及内容要求而编写的,用于小学阶段学生学习课程的教学。其学科周全性之广泛,印行之快速超过其他书局。这些教科书的编撰明显针贬当时中小学教学过程中出现的师资专业化水平欠缺相关问题,并力图有所克服。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清末推行“新教育”之初教师教育专业训练相对匮乏的问题。
1908年,中国图书公司出版了黄瑞履编辑、沈恩孚校订的《家事课本》。该书从国家治理须以家庭为基础的观念出发,体现家事处理合适则家庭兴旺发达、社会因之稳定和谐的理念。同时,主张对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分工思想加以改良,认为鼓励女子走出家室、参与社会职业及公众事务管理是正当、合理的。这种思想当今社会家庭角色的定位依然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1909年,中国图书公司出版了《教育学》《心理学》等教师专业培养教科书,丰富了教师专业教科书的市场资源,并促进了近代教育学在中国的发展。
1913年,中国图书公司按照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民主共和”思想要求,出版相关的“新教科书”,主要包括《新国文教科书》《新历史教科书》《新修身教科书》《新理科教科书》等。此举表明其眼界灵敏,紧跟时代前沿,具有历史进程的适应性。
中国图书公司的创建人张骞是近代中国力主实业拉动教育、教育反哺事业的著名教育家,为晚清江苏地方兴学的表率。他所创办的中国图书公司在清末民初教科书业竞争中有其自身特色:一是学科分类明显,出版的小学教科书几乎涵盖了所有的科目;二是能够认识到学校教育质量不理想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选用教科书的不足,因此力图结合学校教学的实际情形及存在问题弥补此种缺陷,以此来克服现存教科书的不足;三是注重出版历史类教科书,使学生认识到国家前景与其历史文化渊源之紧密关系。
但是,由于中国图书公司运行机制的混乱,兼之教科书的出版周期过于缓慢、发行经营不善等问题,发生了资金链周转的断裂,在商务印书馆、新崛起的中华书局及其他机构的挤压竞争中失利,无法维系运转,被迫于1913年归入商务印书馆。
(三)会文学社
会文学社属留日学生组织出版的编译出版机构,于1903年由沈玉林、汤寿潜等创办于上海。其业务除翻译日本书籍外,主要以编撰出版相关学校教学用教科书为特色。
会文学社成立初始出版的教科书主要包括化学、生理学、代数、地理、修身以及各国历史等学科门类。例如,范震亚编译的《化学探原》《中华生理学》《代数备旨》《法史揽要》《日本帝国近世史》《日清海陆战争史》等,何琪编辑的《(最新)女子初等小学修身教科书》。同时,尤其注重地理教科书的编辑,并于1905至1908年编撰了初等小学、高等小学以及中学三类地理教科书。上述教科书渗透着西方的思想意识,如《(最新)女子初等小学修身教科书》提出人民的生命、财产不能被人侵害,人要有维权意识,人人平等的观念,这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主张,具有思想启蒙的意义。
会文学社在清末兴学运动高潮期间收集留日学生编译的日本中等学校教科书及一般大专程度参考书,名为《普通百科全书》,共计100种。“全书”按相关科目分类编排为适合小学阶段的学生问答式初级读物、中学教科书、大学教科书及参考书三个系列,编译方式采用“节译”体裁,这是当时中国译书界中所罕见的。“丛书”编撰宗旨在于“开民智”,并将科学知识内容包含其间,使国民认识到先进的思想理念,以此促使他们科学知识及技能水平提高。该套丛书的编撰并不是盲目、随意或者单纯的翻译组编,而是在不同类型学科知识分类及结构基础上,按照特殊国情以词典的形式分别编译而成,符合当时学堂课程教学实施的要求,富有自己的特色,并且在教科书编辑中注重对西方思想的兼收并蓄,对所选用西书采用节选,编译的书籍多源于西学名著。教科书编译中严格遵循学部的要求:“至现所选录之外国各种科学书,及华人所译科学书,均由各教员临时斟酌采用。其与中国不相宜之字句,则节去之,务期教习毫无流弊。”[18]此处体现了编译教科书在考虑文化包容性的同时,考虑到了民族教育文化的本土化。应该说,这对今天教科书的编写抑或是教育的比较研究都有重要的借鉴价值。该套书系的推出有助于缓解教科书紧缺的状况,促使教科书编撰方式进行转变,有利于新教育的推进与科学知识文化的传播。
此外,清末还有一些民营出版机构在教科书市场中占据一席之地。举例来说,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九月在南京金陵钟山书院成立的江楚编译局,以出版《江苏师范讲义》《日本师范》《伦理教科书》《小学诗歌》等早期的师范教科书以及教育类专业教学用书为特色;1903年前后创办于宁波的新学会社,出版了一些农学类以及人文地理书籍;1901年诞生的广智书局翻译书籍近200种之多,政治、经济、哲学、地理、历史等分量最重,文学与自然科学次之,其中有少量为新式学堂采用为教科书;1905年杭州彪蒙书室印行各种初级蒙学用书,数学有《笔算实在易》等;1907年,集成图书公司出版初等小学教科书地理、理科、图文、体操、算术等数种;同年,乐群书局编初等小学图文、格致、历史、地理、心理、笔算等教科书。上述机构都为近代教科书的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
清末民营出版机构的数量繁多,总体上分析,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撰的质量要优于同期成立的京师大学堂编译书处(1901年)与学部编译图书局(1906年)编撰的教科书,而学部教科书审定机构的成立也为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质量提供了保障。
四、清末“新政”时期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编辑活动的历史地位
清末“新政”时期新教育如火如荼、学堂不断增加。在这种背景下,民营出版机构异军突起,加入教科书的市场活动竞争之中。经过几番艰辛与奋争,在科学化、现代性、教育专业特色及商业市场利润四维框架内所编辑出版的教科书得到师生的广泛认可,发行量日渐加大,在清末教科书市场格局中占据较大的比例份额,从而奠定了其中国近代教科书史上重要的历史地位。
(一)民营出版机构编辑教科书活动体现了教科书由传统向现代革新的取向
民营出版业遵循清末“新学制”章程及教育宗旨的精神,对传统学校教材加以改革。通过革新教科书的内容、体例,将知识与实践相结合,强调教科书内容的适应性,最大程度地使教科书具有教育专业化的特色,并在观念上适应时代的潮流,正确引导学生的学习与生活,并图谋促进科学文化传播与近代教育的进步。其努力的行为与实际成效相关性显著,在教科书由传统向现代转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的编辑及出版传播活动有助于社会思想的解放及价值观念的现代走向
教科书编辑的内容及体例、方式引进西方科技、社会人文及思想政治等知识文化,突破传统旧学的束缚与局限,同时新理念及文化观、价值观逐渐形成。历史和国文图书宣扬爱国、民族情感,注重个人品德的培养,推崇公共道德,符合现代教育的育人功能,并在与传统皇权、愚忠、臣民等专制等级割裂的基础上,对新道德与伦理作了阐释,其中所提倡的民主、团结、平等及自由社会观,起到开拓现代教育先河的历史作用。这些全新的思想转变对新型国民的塑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为现代教科书事业的发展提供鲜活范例及宝贵资源。
(三)民营出版机构编辑的教科书在近代教科书整体事业中作为供应者和竞争者的角色据居主流地位
从清末学部三次审定教科书的书目来看,民营出版机构教科书学科门类及教科书种类远高于官编教科书机构教科书。在清末民初教科书编审制调控、规范导向下,民营出版机构编撰教科书必须按照学制课程编制计划的内容要求,并贯彻教育宗旨的精神灵魂,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教育社会国家化的设计规划。但与此同时,出于市场竞争的需要,教科书的科学化及教育专业性的提升同样是十分必要的。为此,民营出版机构在教科书组织编写中十分注重教学有效性需要,适应学生学习的方式及步骤,并在科学知识技能学习与理解基础之上,提升智能水平及实践能力。这不仅是教科书独特价值发挥的必要举措,而且也是源自于自身的利益需求,就如张元济所说不仅要把商务办成“为中国实业之模范”的近代出版机构,而且看作是“重要的教育机关”,实业的现实利益与教育的崇高神圣在教科书领域获得了统一。因此,民营出版业从事教科书事业的飞速发展,在促进市场竞争中赢得商机利润的同时,推动了中国近代教育的进步,实现了中国教科书事业由传统向现代化转型。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2]曾泽,张监佐,李榷.中国教育史简编[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6.
[3]陈学恂.中国近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
[4]陈景磐,陈学恂.清代后期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
[5]陈谷嘉,郑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下册[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6]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科:第2辑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7]学部咨调教科新书[N].申报,1906-03-17.
[8]商务印书馆.1897-1987商务印书馆九十年——我和商务印书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7.
[9]汪家熔.商务印书馆史及其他——汪家熔出版史研究文集[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10]汪家熔.民族魂——教科书变迁[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8.
[11]王云五.灿庐八十自述[M].台北:商务印书馆,1967.
[12]李桂林,戚铭琇.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普通教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13]张梅.文明书局教科书出版研究[D].天津:天津师范大学管理学院,2008.
[14]舒新城.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第2册[M].上海:中华书局,1928.
[15]钱承驹.蒙学格致教科书[M].上海:文明书局,1905.
[16]石欧.百年中国教科书忆[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5.
[17]毕苑.建造常识:教科书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
[18]审定书目:学部第一次审定高等小学暂用书目凡例[N].学部官报,1907-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