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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与合流:网络空间的民粹主义与民族主义

2018-04-03雒有谋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思潮

雒有谋 李 霞

(安庆师范大学传媒学院 安徽安庆 246133)

网络媒介在国内的发展,就角色、地位、传播内容和格调而言,大致经历了从边缘到主流,从商业到政治,从娱乐到严肃的演进过程。与该过程相对应的是草根传播的逐步崛起和官方、民间两个舆论场的形成、博弈和交融。网络空间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的日益活跃正是体制外传播或民间舆论逐渐发达并初具一定的社会制衡和动员力量的具体体现。虽然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概念不同,内涵各异,但其内在逻辑和表现方式高度相似:二者都有人为建构的痕迹,都表现为一种空心化特征,都具有攻击性话语策略以及极端化发展倾向。在特殊历史境遇下,二者有可能迅速融合,形成巨大的社会破坏力。对此,应保持足够的警惕。

一、被建构的类意识形态

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尽管内涵各异,但均表现为一种飘忽不定的类意识形态,而且均有明显的被人为建构的痕迹。或者说,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尽管其思想原型或情绪基础是自发的,源自特定历史情境中特定的社会群体,但两种社会思潮之所以能够掀起规模、能量巨大的政治运动或革命浪潮,是因为其背后有某种政治力量在推波助澜。保罗·塔格特认为,民粹主义自身空洞无物,缺乏一种能为之献身的核心价值,但却能适用于各种不同的政治立场,依附于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它是进步的工具,是保守的工具;是民主主义者的工具,也是独裁者的工具;是左派政党的工具,也是右翼势力的工具。[1]历史地看,民粹主义来自于急剧社会转型期特定群体,尤其是底层民众的被剥夺感或政治经济危机意识。民粹主义思潮盛行的时期,大多存在社会权力、财富、教育、文化垄断,存在权利、义务分配严重不公等社会现实。底层民众对政治的失望、普遍的怨恨情绪正是民粹主义的思想基础。然而,底层民众本身的理解力和行动力往往有限,并不能独自触动社会改良或革命的思潮或运动。民粹主义往往需要依赖领袖,即那些极具政治智慧和人格魅力的精英来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社会运动。底层民众试图假借领袖的超越才能来改变自身的处境,而领袖则往往乐于给“人民”各种允诺。尽管很多美好的允诺到头来都被证实只是空头支票,但身处运动当中的民粹领袖和追随者都表现出宗教般的热情和虔诚,对“合作”的合法性与崇高性深信不疑。俄国19世纪末由赫尔岑等发起的“到人民中去”民粹主义运动以及拉丁美洲的民粹主义政治实践,都暗含了底层民众的改良诉求和政治精英的政治图谋一拍即合的事实。正如欧内斯特·拉康所言,一定程度上而言,我们可以将民粹主义视为精英阶层的思想意识。因为当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人企图建立霸权地位但又做不到时,就会直接求助于广大民众。[2]由此可见,当民粹主义成为一种初具影响的社会思潮或运动之时,必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动员和撩拨。或者可以说,民粹主义思潮是一种人为建构的类意识形态。

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一样,也存在概念内涵的模糊、复杂和飘忽不定。作为一种思想意识或情感,民族主义大致强调对所属民族的忠诚和奉献,同时还夹带着“自己的民族比其他民族优越”以及保护本民族文化和利益、排斥其他民族文化和利益等意识。[3]研究者一般将民族主义分为大众民族主义和官方民族主义,而在过去两个世纪全球范围内发生的民族主义思潮或革命运动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一直是官方民族主义。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看来,官方民族主义,最初是一种王朝或帝制归化异质性臣民,保存并壮大王朝权力的特效手段,是民族与王朝帝制的刻意融合,是受到威胁的王朝和贵族集团或上层阶级对群众性民族主义所产生的反应。[4]由此观之,官方民族主义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政治精英出于巩固和扩大自己权力基础和利益范围的目的而对群众性民族意识、情感进行的巧妙建构。

综上,不论是民粹主义还是民族主义,其中的思想、观念、情绪、情感和价值等等都是历经了某种暗含特定目的的启发、梳理、概括、鼓动与宣传。而建构一套话语体系或意识形态,则离不开对大众媒体的有效控制和利用。传统媒体时代,大众媒体被政治精英牢牢把持,群众接近和使用媒体的机会非常有限。同时,尽管由于传播技术手段所限,建构一套话语体系和意识形态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和成本,但效果却极其显著,民众一般不会受到“噪音”干扰。网络兴起以后,草根话语权得到空前的满足,弥漫于网络空间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资源更加丰富,这给利用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来促成某种政治目的的某些政治精英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契机,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与不确定性。

二、极端化的发展倾向

尽管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可以被开发、引导和利用来达成某种政治目的,比如提高公民对某政党或国家的忠诚度等,但历史上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却一再提醒世人,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因为其内核或结构的极度不稳定,一旦被过度刺激而释放出其“洪荒之力”,而“执牛耳者”者又不具备对其进行驾驭和驯服的智慧、力量,则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出现“玩火自焚”的效应。霍布斯鲍姆指出,政府精心地将非官方民族主义融入到爱国主义当中,以便让民族主义成为爱国主义的中心情感,它就会成为政府最强有力的武器。但这一过程,即把爱国主义和非国家式的民族主义(non-state nationalism)结合在一起,得冒相当大的风险:爱国主义一旦与境内某个特定的民族互相认同或结合,就会造成其他民族的疏离与分裂。[5]进言之,由于被民族主义所描绘出来的“民族”本身,缺乏稳定的结构和组成要素,缺乏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认同标准,所以,民族主义情感资源既然可以被政府、国家纳入爱国主义版图,成为一种“公民宗教”,也可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民族势力或集团所诱导变成一种反社会、反政治的意识形态。民族主义作为想象的共同体,往往诉诸情感或信仰来理解和认识世界,其中暗含的情感逻辑是:即便我的国家会犯错,即便我的文化有缺陷,但在情感上,不论对与错,美与丑,她依旧是我的国家,我的文化。所以,尽管在每一个民族内部都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与剥削,但民族总被设想为一种深刻、平等的同志之爱,一种世俗的信仰甚至超越了信仰的存在。而正是这种友爱关系或世俗的信仰在过去两个世纪中,驱使数以百万计甘愿为民族——这个有限的想象——去屠杀或从容赴死。[4]网络时代,民族主义思潮中的非理性、傲慢、偏执、排外甚至仇外这些最令人不安的因素被重新激活、放大并得以尽情的宣泄,那些半假不真的“事实”夹杂着明显的谎言和缺乏逻辑的观点充斥着各种论坛、贴吧、社交平台。然而,由于与国家主流话语型构(“民族伟大复兴”、“国家软实力”等)保持暧昧的关系,甚至有遥相呼应之势。[6]所以,一些暗含“政治正确”非理性表达甚至谣言却在相对严格的网络管制政策下畅通无阻,肆意传播,甚至激起或零散或集中、规模或大或小的街头运动。

民族主义如此,民粹主义亦如此。网络,尤其是自媒体兴起的时代,正值国内社会进入“改革攻坚阶段”,阶层利益和文化冲突相对尖锐,由社会资源分配不公等而导致的社会抗争事件时有发生,这一切都是民粹主义滋生的有利社会条件。而网络媒体恰逢其时地提供了相对开放和宽松的思想传播平台,作为“沉默的大多数”,信息权利长期得不到满足的社会弱势和底层终于有了表达、呼告与“串联”的渠道。当然,网络表达和舆论呈多元态势,民粹主义倾向的表达只是其中一部分。不能将网络空间所有批评现有体制和现实,呼吁社会改良的声音都标上民粹主义的标签。由于具有反政治、反精英、崇尚“人民”等情结,民粹主义者更愿意采用活生生的、教化的、煽动的方式而非基于宪法权利的政治活动的参与方式来构建一个全新的行为模式。[1]质言之,民粹主义更多是诉诸直觉、情感、情绪甚至浪漫的理想主义情怀来理解和行动。这种非理性、反智、盲从、二元对立思维甚至人身攻击、网络大字报等极端化话语特征在网络民粹主义表达中尤为明显。另外,民粹主义怀疑甚至仇视一切现有机构,如国家、大学、官僚和金融机构等,认为充斥其中的人不仅腐败,而且缺乏智慧。智慧只属于人民,政治机构只有认同于人民的意愿——而不是代表,政治才被看成合法的。[7]在国内近几年热点新闻事件(例如“药家鑫事件”“杨佳事件”“我爸是李刚”等等)的网络舆论中,夹杂期间的民粹主义观点就表现出这种普遍而强烈的仇官、仇富情绪,并用“富二代”、“官二代”将特定人群排除在“人民”之外。情绪传播代替事件和观点传播,立场判断代替事实和价值判断,已成为网络民粹主义较为固定的传播策略。尽管民粹主义者并不全是“无理取闹”,但这种简单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和攻击性话语策略无益于解决国内当下深刻的社会矛盾。有国内学者认为,网络民粹主义思潮有明显的政治危害,具体表现在割裂社会、破坏阶层认识、裹挟民意、影响公共决策过程,借民主之义行反民主之实。[8]

网络空间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看似是“潜伏的熔岩”,暗流涌动,其实只是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小插曲,是现实社会中多元思潮于网络空间的折射。尤其是普遍存在的大众民族主义情感和自发的民粹主义思想,都只不过是近代历史上波澜壮阔的民族主义运动和民粹主义思潮留给当代民众的文化遗产,以及民众对现实危机的被动反应。但问题显然没这么简单:全球范围内,仍然有不少政治势力或精英集团对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魔力”抱有幻想和期待,时不时地会假借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力量来或者扭转和改善自身的政治处境,或者赢得总统选举。抛开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这种注定被廉价利用的悲剧命运不说,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中的群氓、非理性、攻击性、极端化倾向等元素一旦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默许甚至或明或暗的配合、鼓励,则可能酝酿出连始作俑者都不愿看到的混乱场景。近年来在世界各地时有排华、打砸华人商铺、攻击华人事件,其背后多有仇富、排外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势力在煽动和挑拨,也与当地政府的暧昧态度甚至默许有关;国内反日游行中打砸日系车、伤害无辜车主的暴行,明明是犯罪行为,但在很多主流媒体那里,仅仅被界定为“不理智爱国行为”,这其中的逻辑值得深思。

三、日趋重叠的网络身份

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虽然是两个独立概念,但二者却有许多关联。首先,两者产生的社会基础大抵相同,都是社会现代化转型中出现的思潮。霍布斯鲍姆认为,在政治民主化即把臣民变成公民的过程中,经常会激起强烈的民粹主义意识,而且这种民粹主义意识很难和民族意识和沙文主义式的爱国主义情操区别开来。[5]在我国近两个世纪的现代化过程中,从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到“推翻三座大山”(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等话语型构中,都有明显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意识朝向,在启蒙普罗大众权利意识和唤起、重构民众国族情感的过程中,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潘多拉盒子”被同时打开,并释放出影响了近现代历史命运的巨大能量。其次,两者的思想起源亦有部分重叠,近代启蒙思想以及法国大革命等社会运动催生的理性主义哲学等成为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共同的理论来源;自由、平等、解放等成为二者共同的政治纲领。最后,二者同为大众性社会运动,尽管对人民有不同的认识,但都强调人民群众的力量、道德和智慧。一些民族主义者经常利用民粹主义来动员大众,而民粹主义者也乐于给自己贴上民族主义的标签。[9]在网络空间,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包含两种思想意识并进行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网络表达的网民,其网络身份亦表现出越来越多的重叠情势。下面以网络“愤青”等群体为例做一简要说明:

网络“愤青”,意指那些活跃于网络空间的思想偏激、情绪化,有极端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沙文主义思想、言论和行动的网民。[10]最近几年,其中一些特别容易冲动、容易被激怒、喜欢谩骂、不喜思辨、不善于推理论证还极度标榜爱国的网民还被称作网络“喷子”。不论是“愤青”,还是“喷子”,在其话语表达中,一般都兼具深刻的民粹主义意识和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首先,“愤青”之“愤”是一种来自底层对社会精英以及现存体制的强烈不满情绪。在“愤青”看来,那些非富即贵者大多为腐败、萎靡的既得利益者或不劳而获者。其次,“愤青”之“愤”还表现为一种对他国、异族的仇恨情绪,对凡涉及本国人、本国文化、本国政府的批评,一概予以反驳、谩骂;常以阴谋论来分析国际性议题,主张用暴力或战争来解决外交争端。

尽管网络“愤青”的愤怒情绪本身的确有广泛、鲜活的社会现实基础和深厚的历史渊源,但愤怒本身无益于解决国内积重难返的社会问题和错综复杂的国际争端,反而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社会裂痕和国际僵局。当然,集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意识于一身的网络“愤青”们注定是毫无建树的,也注定是这个特殊社会阶段的一段小插曲。因为他们所愤怒的对象,不论是国内的权贵阶层还是国际敌对势力,大多是被抽象化、标签化了的假想敌;愤青从来都不是社会批评家或进行实质性的社会抗争,他们所运动的方式只不过是“键盘侠”式的语言暴力,一种泄愤甚至夸张的自我表演。在2016年“帝吧出征”网络运动中,“愤怒”的90后和千禧一代的爱国青年和“小粉红”们所生产和传播的表情包和口号,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向海峡对岸的Facebook和网页实施“轰炸”,而是为自己和大陆网民上演了一场自我陶醉、自我感动、自我展示的网络剧。[11]不过,“愤青”们也有可能会借助特殊的政治气候条件从线上转向线下,由网络走向街头,由网络暴力升级为街头破坏。

除了网络“愤青”,一些“左派公知”和“五毛”“小粉红”群体也都表现出对内的民粹主义倾向和对外的民族主义倾向。他们或出于政治理想或出于政治投机,都有怀念过去的倾向。在他们看来,过去是无限美好的时代,政治清明,外交有力,人民享受到了真正的公平,感到了民族的自豪;同时,他们也歌颂领袖和当权者,并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领导人的卓越智慧和道德。总之,由于网络传播的草根化特征,原来由精英主导的民族主义叙事越来越显现出民粹话语特征;同时,民粹主义者也策略性地借助民族主义来获得政治的合法性。基础”更为广泛,更容易被点燃,更容易被操纵和利用,也吧更有可能生发巨大的社会破坏力。长期来看,民粹主义式的“大民主”注定是虚幻的,民族主义意识也迟早要被世界公民理念所取代。民粹主义和和民族主义在网络空间的蠢蠢欲动是理解和把握目前国内转型期社会症结的一把“钥匙”。作为一种社会症候式反应,网络空间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在更广泛意义上折射出民众,尤其是社会底层的生存危机和思想焦虑状态。对内,出于“阶级意识”,他们把自身现实生活的失意归咎精英的剥夺;对外,认同“家国同构”的伦理,将自己的生活窘状迁怒于“亡我中华之心不死”的国际“敌对势力”。只要底层民众的现实生活境遇得到改善,看似喧嚣尘上的网络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自然会趋于消弭。

结语

民族主义追求友爱和团结,但却往往带来割裂甚至战争;民粹主义追求公平和正义,却往往催生极权,导致更大的不公平。网络时代的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或运动,“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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