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行为理论视角下《雾都孤儿》的权势关系

王莉莉，王业昭

合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

1 问题的提出与理论依据

英国伟大现实主义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代表作《雾都孤儿》，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伦敦贫苦人的生活。作品因其浓厚的生活写实引起研究者的广泛关注：这些研究者对作者的写作风格进行解读，认为书中的黑色幽默更能让读者体会社会的黑暗[1]；有的是对费金的形象进行剖析，以揭示当时英国资本主义的腐败[2]；有的是对文本的都市哥特式风格进行分析，认为新型都市哥特式风格能更为有力的批判社会[3]。上述研究大多专注于从文学角度去挖掘社会意义、人物性格以及作品风格等，而从语言学的角度，尤其是以言外行为理论为视角集中分析小说人物交流间权势关系的研究仍属阙如。

研读作品，可以明显感受到小说中人物的社会阶层差异，不同人物间形成了相应的权势关系。如小说中费金与奥列佛、赛克斯与南希、老绅士与奥列佛之间的身份差异而形成的权势关系。权势关系对高权势方来说很有价值，语言正是其表达形式之一。因为权势关系的存在，高权势方在陈述自己的观点或表达看法时，如果刻意表现出这种身份差异，他们的话语往往表达出“言外之意”。语言是解读人物的窗口，人物是打开小说主题的钥匙，因此，深度解剖人物语言，能帮助读者透析人物形象，以便能更好地把握小说主题。

言语行为理论最初由英国哲学家奥斯汀于20世纪50年代末提出[4]。奥斯汀注意到人们在交流中有三种行为同时起作用，分别是言内行为、言外行为和言后行为。言内行为即说话的字面意思，言外行为即说话的言外之意，而言后行为即说话人用这一行为去做什么事情。在这三种行为中，人们最常讨论的是言外行为[5]81。

奥斯汀的学生约翰·塞尔认为，奥斯汀对言外行为的分类缺乏一个集中的标准，并且错误地将言外行为的分类等同于对施为动词的分类。因此，塞尔在奥斯汀的基础上继续研究，使其系统化，进而成为现代语言学研究的核心。

1.1 塞尔对言外行为的分类

针对奥斯汀对言外行为分类中的错误，塞尔试图提出一个更加系统化和科学性的分类方式。他认为人说话时的言外行为可以分为五类:

(1)阐述行为：该行为表达说话者对于真相的陈述与描述，去表达说话者相信的真相。其中包括：陈述类、发誓类、总结类、忏悔类、承认类、通知类等。

(2)指令行为：该行为是说话者试图让听者做某件事情，包括邀请类、建议类、警告类、命令类、禁止类、坚持类等。

(3)承诺行为：该行为是说话者投入到未来某些行为中去，其中包括承诺类、担保类、誓言类、保证类等。

(4)表达行为：该行为来表达说话者对既定事物的感觉或者态度。包括道歉类、祝贺类、欢迎类、感谢类、批评类等。

(5)宣言行为：该行为表示通过说明某事带来即刻的改变。包括命名类、任命类、辞职、投降、量刑等[5]82-84。

塞尔对言外行为的分类可以让人们更加清晰地辨别说话者的意图。鉴于此，本文采用塞尔的分类方法来分析《雾都孤儿》中人物交流时的权势关系。小说中有大量的对话，在特定的语境中高权势方的语言往往都有其“言外之意”，但因为宣言行为涉及权威机构，因此在分析人物间权势关系时可以将其排除在外。小说的人物在陈述客观事实或说明某事时，其言外行为通常是阐述行为，且这里陈述的是自己以为正确的事。指令行为、承诺行为以及表达行为是带有强烈个人主观色彩的言外行为。因为人物间权势关系的存在，高权势者的语言大多伴随着浓厚的主观色彩，但其表达的情感因人而异，所以也为读者把握人物性格提供一个新的解读方向。综上，在权势关系的影响下高权势者的言外行为通常包括指令行为，有意使低权势方服从自己；表达行为，表达对低权势者的态度；承诺行为，说话者根据自己的情感对听者作出承诺；阐述行为，陈述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这些言外行为所隐藏的言外之意的感情色彩将在此做更深一步的探讨。

2 《雾都孤儿》中的权势关系

根据语言与社会的关系，夏伊认为，权势是关于不平衡的问题，说话双方一方在他的方向失去平衡，另一方却处于平衡位置[6]。《雾都孤儿》塑造的人物因年龄、财富、社会阶级等方面的明显差异，权势关系在他们的交流中产生很大影响。在小说中,费金与奥列佛、赛克斯与南希、老绅士与奥列佛之间的权势差异尤为突出。选取上述人物间的经典对话，在言外行为视角下分析权势关系是如何影响他们之间对话的。

2.1 费金与奥列佛间的权势关系

从某种角度来说，费金的确为在伦敦流浪的奥列佛提供了一个容身之所。但费金的目的不过是让奥列佛成为其贼窝的一员。当他知道奥列佛被一个绅士所救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让奥列佛帮他偷绅士的财物。

“看到你飞黄腾达，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亲爱的。”犹太人佯装出谦恭的样子鞠躬道，“让机灵鬼再给你拿套衣服来，亲爱的，免得这套节日盛装弄脏。为什么没提前写封信说你要来呢，宝贝？我们也好为你准备些热汤热菜的”[7]113。

上述是奥列佛被绅士所救，然后又被南希用计抓回的情境下的对话。此前，奥列佛一直听命于费金，显而易见他们之间因社会地位的差异存在权势关系。费金一见面就对奥列佛说：“看到你飞黄腾达，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从“高兴”一词可以看出该行为是表达行为，但此处所表达的并不是真正的“高兴”，而是一种言语讽刺。并且所谓的“准备热汤热菜”只是形式上的“谦恭”，与其表达的真实意思形成巨大的反差。因为他有意行使高权势的权力，其言外之意与字面意思完全背道而驰。整段对话看似是费金对奥列佛的归来表现出高兴以及自己招待不周的谦恭，实际上，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于奥列佛，所以他一心想展示自己高权势的影响。综上，该对话的言外行为是表达行为，表达出费金对奥列佛的蔑视以及嘲讽。虽然在社会阶级上费金也是下层人民，但在生理及心理上他完全控制着奥列佛。在他看来，奥列佛最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与老绅士那段体面的生活已经过去，那不再属于奥列佛，而他也不配拥有。

“你想逃跑，亲爱的？”犹太人说着，操起了一根放在壁炉拐角的粗糙多节的棍子，“你说是不是？”“想找人帮忙，去报警，是不是？”犹太人扭住奥列佛的胳膊，冷言冷语地说：“我们要治治你的毛病，小少爷。”[7]115

该情境下费金抓回奥列佛，剥去了他身上的体面衣服，准备教训他。费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没给奥列佛回答的机会。这里费金是整个事件的控制者，奥列佛只得任其处置，因此权势差异不仅存在二者之间且在本次事件中发挥主要作用。从费金一连串的反问可以看出，这些问题看似在询问，但实质是费金在陈述一件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该情境下的言外行为是阐述行为，陈述说话者对于真相的描述，即陈述费金认为的真相。因为本句话仅仅在陈述当时的场景，所以并没有权势关系的影响。但当费金接着称奥列佛为“小少爷”时可以看出这个称呼完全是对奥列佛身份的讽刺。奥列佛明确的孤儿身份与该称呼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该句话的言外行为是表达行为，整段话中费金所说的言外之意实质是在叙述：“你不要以为自己真是个少爷，我知道你想逃跑，想找人帮忙去报警，但都无济于事”。

通过解读费金与奥列佛间的对话可以看出，二者之间一直存在着权势关系，出于对奥列佛的控制，费金一直极力发挥高权势带来的影响。在带有主观色彩的对话中，费金的言外行为通常是表达行为，其态度主要讽刺奥列佛的“身份”以及其“不自量力”的行为。

2.2 赛克斯与南希间的权势关系

小说中，南希是个复杂的角色，她跟随费金和赛克斯做了许多坏事，却因救奥列佛而死。南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她认为奥列佛本性善良，不愿他像自己一样一步步走向地狱。在救助奥列佛的过程中，南希与赛克斯的权势关系表现得非常明显。

“你去最合适。”赛克斯先生分析道，“这一带没人知道你的情况。”

“我也不愿让他们知道。”南希还是以那种镇定的态度回答说，“我的回答是‘不去’，而不是‘去’，比尔”

“她会去的，费金。”赛克斯说

“不，她不去，费金。”南希说

“她一定会去的，费金。”赛克斯说。

赛克斯先生的话没错。在威胁、许诺和贿赂的交替作用下，这位小姐终于被说服去执行任务[7]89。

该对话是奥列佛逃跑后赛克斯和费金商量找人去打探奥列佛的消息。赛克斯觉得居住地带没人认识南希，她是最好的选择，但南希拒绝了这个提议。第一次赛克斯所说的“你去最合适”，意在给当前的问题提供解决方法，其言外行为是建议类的指令行为，是说话者试图让听者做某件事情，在这里只是赛克斯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是南希与赛克斯的关系比较复杂，南希既是赛克斯的情人，也是他的下属。不管从哪一方面考虑，二者都存在着权势差异。第一句建议类的指令行为发生时，权势关系并没有发挥作用，整个对话氛围也较轻松。但当南希拒绝了赛克斯的提议时，赛克斯一改口吻说：“她会去的，费金。”从建议类的指令行为转为陈述类的阐述行为，旨在对费金说不用再考虑其他人选，南希会去执行这个任务。当提议再次被南希拒绝后，赛克斯语气变得更加强烈，从对话中“她一定会”可以看出对话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赛克斯不再只是提个建议或者陈述一件事情，而是转为命令。赛克斯充分发挥了他高权势的作用，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因此，言外行为从陈述类的阐述行为转为命令类的指令行为。该对话的言外行为不是静态的，而是根据对话的语境做出了调整，最终转变为命令类的指令行为。虽然对话中没有明确的“我命令你”等一类字眼，但其命令的口吻已经隐含其中。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赛克斯问话时又以最常用的一种诅咒作为陪衬，该诅咒涉及的是人之最美丽的一种器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想在我身上留下烙印！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我对此一清二楚。”姑娘答话时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左右摇晃着脑袋，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表演得却很拙劣。

“那好，你就安静一些。”赛克斯用平时驯狗的腔调呵斥道：“要不然，我就让你安静很长很长的时间”[7]116。

该对话发生在南希保护奥列佛不受鞭打的情境下，但她的保护却彻底激怒了赛克斯。文中“用平时驯狗的腔调”也暗示着生活中赛克斯与南希的权势差异。该情境下南希对奥列佛的保护实质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因此赛克斯执意显摆高权势的影响。从赛克斯的问题“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吗？”可以看出该情境下赛克斯对南希的保护行为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因此其言外行为是表达行为，从“是什么东西”可以看出赛克斯鄙视南希的不自量力。在南希回答后，为了让南希听话，赛克斯又补充道：“要不然，我就让你安静很长很长的时间”。从鄙夷的态度转为警告，因此该情境的言外行为从表达行为又转变为警告类的指令行为。整段对话中赛克斯是事态的主导者，正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他人挑战，他在对话中也一再提醒南希注意自己的身份，甚至威胁她。

通过解读赛克斯和南希间的权势关系，可以得知赛克斯和南希复杂的关系是权势关系的来源，赛克斯完全控制着南希。他们既是情人又是上下属，所以在双方处于可商量的情境下，赛克斯不会特意发挥高权势的作用，然而，如果他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强烈身份差异的上下属关系就会将高权势的作用发挥出来。在此基础上赛克斯对南希的言外行为通常为指令行为，意在让南希服从自己的安排，由此可以看出赛克斯对南希强大的控制欲。

2.3 老绅士与奥列佛间的权势关系

布朗洛是文中的老绅士，起初他误以为奥列佛是小偷。后来看到奥列佛清澈的眼神后认定他是个善良的人，总觉得自己与奥列佛有种熟悉的感觉，因此决定照顾他。

“千万别告诉我你要把我送走，先生，求求你啦！”奥列佛被老绅士语气郑重的开场白吓坏了，不由得惊叫出声，“不要把我赶出门去重新流浪于街头，让我留下做你的仆人吧。对一个可怜的孩子发发慈悲吧，先生！”

“我的乖孩子，”老绅士说，他的善心已被奥列佛突然迸发的苦苦哀求所打动，“你不必担心我会撵你，除非你自己不争气”。[7]96

在老绅士照顾奥列佛期间，奥列佛从他那里得到家庭的温暖。他也渐渐意识到费金一伙人的邪恶，不愿再次落入贼窝。对话中，他请求老绅士收留他，老绅士也向奥列佛保证自己不会首先抛弃他。这里作出的保证虽然没有任何“我向你承诺”的字眼，但从布朗洛承诺的口吻可以得知该情境下的言外行为是保证类的承诺行为，他向奥列佛承诺：只要奥列佛不令他失望，他会一直照顾他。老绅士在年龄和社会地位上一直处于高权势的位置，因此他与奥列佛间的权势差异较明显，但他却没有因为与奥列佛社会地位的差异在对话中故意行使高权势的影响。并且从“我的乖孩子”可以看出该句的言外行为是表达行为，并且表达出的是老者对幼者的怜爱，与费金和赛克斯表达行为所表达的感情截然相反。

“别说了！”那位老绅士虽毫无怒意，却摆出盛怒的面孔，“永远也别再让我听到那孩子的名字。记住，永远都不许以任何借口提起他！别忘了！我是认真的”[7]127。

该情境下老绅士被他人欺骗，以为奥列佛是个坏透了的恶人。他认为奥列佛欺骗了他，因此非常生气，整句的言外行为是表达行为，从字面来看，仿佛在表达老绅士的怒火，但在仔细分析后可以看出老绅士更多的是对奥列佛的失望，以及对奥列佛“身份”的痛心。曾经奥列佛乞求留下并承诺不会让他失望，向他保证自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而这一次却让他失望了。老绅士始终处于高权势的位置，但该情境下老绅士并没有去行使高权势的影响。该情境中的表达行为与上述其他人物的不同之处在于，老绅士并不鄙视奥列佛社会地位低下。他更在乎的是奥列佛是否是个善良的孩子。

通过解读老绅士和奥列佛间的语言可以发现，老绅士因为明显的社会地位一直处于高权势的位置，因此二者间的权势关系一直存在。但因为老绅士善良的品性，他并不认为奥列佛身份卑微。二者话语间的言外行为尽管也是表达行为，但却与其他高权势者表达出来的情感完全不同，他自始至终所表达的都是对奥列佛的怜爱。

3 结 语

以语言学的言外行为理论为视角，对《雾都孤儿》主要人物费金与奥列佛、赛克斯与南希及老绅士与奥列佛间的权势关系与言语行为进行语用分析。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在探究权势关系的影响时，言外行为是个重要的理论依据。研究发现，权势关系因社会地位的差异无时无刻不影响着说话人的言语表达，并且，如果高权势者使他们间的权势关系在对话中产生影响，那么对话中的言外行为通常为指令行为和表达行为，且其表达行为中旨在表达贬的含义。但如果说话双方存在权势差异却并未使其发挥作用，其言外行为通常为阐述行为及表达行为。此外，他们的表达行为均带有褒义的感情色彩。深度剖析人物语言的言外之意，能够帮助读者把握人物性格。由此可见，小说中赞扬的那些善良的人不会因其社会地位显赫就鄙视下层善良的人民，而小说中邪恶的人也不会因其身份低下就有所“卑微”，他们更倾向行使自己区域内的权势影响力，以此来要求别人为自己“服务”。权势关系反映出的言外行为表现出人性的善恶，亦是对当时英国黑暗社会的有力抨击和控诉。文本分析希冀能够帮助读者更好解读《雾都孤儿》中的人物、情节以及主旨表达，领会当时英国社会生活的真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