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论说”二体异同辨
2018-04-03张丽娟
张丽娟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文心雕龙》作为一部体大思精的著作,其文体理论极具代表意义,不仅在古代文学文体发展中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在今天仍极具规范文体的价值。要论文体理论的发展演变,《文心雕龙》为最佳选择。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考察各种文体,对其进行分篇别类的论述,虽是以骈文写成,却丝毫不损其实用价值。他系统描述了各类代表性文体的传承变异,承上启下:承上是对曹丕、陆机、挚虞、李充等人文体分类的再次整理创新,启下则是开拓了文体分类研究的领域,唐宋到明清,皆有系统的文体分类研究,使文体理论不断得到继承与更新。论文以《文心雕龙·论说》为例,则有一叶知秋的意义。当然,论说文自身具有的现实意义,更是促成我们讨论这一话题并以其为对象的不二之选。
一、论说二体的源与流
《文心雕龙·论说》以“论说”为题,将“论说”放在同一篇论述,现今人们统称论说文,便是由此而来。关于论体文的起源,历来意见不一,“论,文体名,是着重于论断事理的理论文。包括政论、史论、学术论文等,源于先秦诸子散文。贾谊的《过秦论》是现存最早的单篇论文。”[1]148这一说法将先秦诸子之文看作是论体文的源头,《古文辞类纂》在其论辩序目中也表明:“论辩类者,盖原于古之诸子,各以所学著书诏后世。孔孟之道与文,至矣。”[2]1刘勰认为文体源头追至五经:“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①[3]9,并且在《文心雕龙》论说篇中他认为述经叙理为论,论之名始于《论语》,“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以“论”为名,正式为体却源于诸子散文,因而将诸子散文作为论体的渊源这是受到较多认可的说法。当然也有他说,如真德秀《文章正宗纲目》则认为议论文源于《尚书》,“按议论之文初无定体,都俞吁咈,发于君臣会聚之间,语言问答,见于师友切磋之际。与凡秉笔而书,缔思而作者,皆是也。大抵以六经语孟为主,而《书》之《大禹》、《皋陶》……《立政》则正告君之体,学者所当取法。”[4]6因而真德秀认为“议论之文,初无定体”,“凡秉笔直书,缔思而作者”即为论文,这是在刘勰以后,论体文发展到宋代的观点,从推源溯流的角度来看,应以先贤的观点为准。
谈及“说”,首先对“说”是否为文体仍然存有争议。有学者认为“说”体并非一种专门文体,吴曾祺《古今文钞》:“刘彦和《文心雕龙》论说一篇,引伊尹论味,太公辩钓及烛武纾郑,端木存鲁。此近于战国游士之言,非‘说'体也。说之始兴,盖出于子家之余绪。故自汉以来,著述家所作杂说,出于寓言者,十当八九。盖皆有志之士。悯时疾俗,及伤己之不遇,不欲正言,而托物以寄意,此其义也。后人推波助澜,用演为小说部,俨然于文中别出窠臼矣。”[5]31从他的说法来看,“说”属于小说类文体,而非是“论说”一类文体。但是,从古人对“说”体正宗的认可来看,显然吴曾祺的看法是忽视了“说”体的源流,否定了“说”体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其存在的事实。刘熙《释名》卷四《释言语》中将“说”与颂、赞、铭等一并列出:“说,述也,序述之也。”[6]53在此时,“说”是位列言语之中,但已经是被单独列出。同时鉴于刘勰著《文心雕龙》的写作年代来看,我们也应采取“说”为一体的观点。从历来学者对说部的探讨来看,“说”可衍生出无数文体,其内容包罗万象,《古今说部丛书》对其做了全面的搜集整理,由“说”之诸义衍生有关的,后世归为论说体、叙事体等文体中,与“论”合称的“说”体为典型。古代文体命名,因文章之名而立体是一大传统,“说”是其中一种。陆机最早对“说”体进行理论探讨,认为“说伪烨而谲狂”,同时分文体为诗、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十类,将“说”列为独立的一类文体。稍后挚虞《文章流别论》中文体划分得更细,虽所存轶文缺失不少,但从文体划分规律来推论,“说”也是一体。《文选》中虽然不录“辩说”,但认可有“辩说”一体,并陈述了不直接录“辩说”的理由是“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7]。我们将这些文体划分做一横向比较,可以发现,“论”体作为一个独立的文体是毫无争议,“说”体虽不经常被谈及,但也应视其为文体一类。而且,从文体的分类目录来看,直到刘勰才第一次将“论”与“说”放在一起论述。在此之后,唐宋的文体分类著作中,把“说”作为一类文体的意识慢慢得到加强。比如,宋代《宋文鉴》中将文体划分为五十九类,“说”在其中。至元朝,陈绎曾《文说·明体法》认为:“论宜圆析远深,说宜平易明白。”[8]246再次将“论说”依次说明。明清作为中国古代文体分类理论的总结期,文体分类理论上或弥合前人众说,或自加阐述,在目录中将“论”、“说”两类文体先后排列的规则,已然定型。吴讷《文章辨体》和徐师曾《文体明辨》作为明清时期文体著作集大成的代表,都不约而同将“论”、“说”依次而论。当然“论”、“说”并列不是“论”“说”合并一体,因而后世能将其分开阐释的,则会加以区分。如《古文辞类纂》有“论辩”和“书说”一类,将二者分开说明,但也不影响我们对“论”“说”两种文体异同的讨论,因为在刘勰的观点中,“说”确实与上书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本文在此讨论辨析的是“论说”,所以暂不讨论其他文体。追源溯流,对历来文论著作目录中“论”“说”文体排列顺序的历史演变做一纵向梳理,可见《文心雕龙》是将“论”“说”两种文体进行论述的过渡性著作。
二、论说的区别
“论”“说”在《文心雕龙》里是分为两种文体分别论述的,刘勰给“论”下定义为:“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也;伦理不爽,则圣意不坠”,“论”是很明确的文体:论理,用来说明道理的严密的文体,包括明辨是非,议论对错,当然大多是论证抽象的道理,经便是较为抽象的道理,所以刘勰说“论”是用来述经叙理的。“说者,悦也;兑为口舌。”刘勰认为“说”主要是言说,采取的是使人悦服的说理方式,紧接着他举例子并论证“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太公辨钓兴周,及烛武行而纾郑,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矣”,“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因而,“说”的用处主要是策士演说,且是针对紧迫的现实问题,用具体的利害关系或生动形象的比喻来说服对方,并不是针对某一问题做理论上的探讨。因而,“论”“说”不能全归为一类,“说”有其实际的应用需求。口头演说也是“说”的形式,但不能简单的将所有口头之说都归为说体。作为一类文体,“说”是要使人悦服的,如果没有刀笔之说,“说”是不足以成为一种文体的,因此刘勰还说:“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说”有其书面形式,这也是“说”能成为文体一类的重要原因。在定义方面,刘勰明确对“论”和“说”的功能做了区分,“论”为经服务,且以条理为重,主要用以判辨是非,而“说”更多在于实践意义,是使人悦服为宗。
《文心雕龙·论说》体现刘勰“论文叙笔”四个方面的写作规格的模范,从“选文以定篇”这个角度来看“论”“说”的区分缘由,可见一斑。在“论”里面,刘勰举了诸多论体正宗,先秦庄周的《齐物论》,不韦的《春秋》,汉代班彪的《王命论》,严尤的《三将军论》,王充的《论衡》,贾谊的《过秦论》以及魏晋的各论名篇,此外一些注释之文也有论文性质。而在“说”中,一类是缓颊之说,也就是口头辞论,所以“战国争雄,辨士云涌”,“说”的代表在于这些辩士之说。至于“刀笔之说”有范雎的《上书秦昭王》,李斯的《谏逐客书》,邹阳的《上吴王书》皆为善说之文。以论述对象为例,选《过秦论》与《谏逐客书》来做比较,因二者内容都是与秦王朝相关的。《谏逐客书》实际上是李斯的一封奏章,他在文中批评秦王嬴政用人“非秦者去,为客者逐”,表明“吏议逐客,窃以为过”[9]1541-1542。这篇文章说理从容,以小喻大,李斯阐述任用客卿对于成就“跨海内,制诸侯”大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时,以小喻大,使秦王心悦诚服的接受劝谏。十分契合刘勰认为“说者,悦也”,以使人心悦诚服的方式进行劝说讽谏,达到“说”的目的。作者所讲的道理都以事实为依据,避免了“过悦必伪”的问题。李斯以自身为逐客的受害者角度出发,顺应秦王朝统一大势,说明逐客之弊,只字不提韩国使者劝秦兴修水利之事,在议论中用到了铺陈排比的手法,罗列客卿为秦所立功劳,秦王嬴政所享的珍宝美人等,对比论证,实为善说,因而刘勰赞其“并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文赋》:“说炜晔而谲狂,论精微而朗畅”[10]199,陆机将说看作是炜晔之体,谲狂之言。刘勰虽然不同意,但是二者说法里都是认同了“说”要委婉。《文选六臣注》李善注曰:“说以感动为先,故炜晔谲狂”[11]312。对于“说”的性质,炜晔谲狂也许不一定准确,但是言咨悦怿与炜晔谲狂是分不开的。“论”则没有强调这种性质。《过秦论》,同样论秦,贾谊围绕秦朝灭亡,从三个方面论述缘由。以《过秦论》上篇为例,主要总结了秦灭亡的原因,在论述时却不直接表明观点,而是从秦王朝由盛到弱的梳理中,进行前后对比,肯定秦国统一,又指出其为陈涉这等起义军所灭之弊,这种对照顺其自然,达到发人深省的效果。而这一系列论述中,贾谊引用大量论据,明确所指:“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因而有“弥论群言,研精一理”的效果,同时在语言上多样化的排比、对偶,层层推进,井井有条,深合“义贵圆通,辞忌枝碎”,论说过程无懈可击。
从《过秦论》与《谏逐客书》写作动机上来看,贾谊是以历史实例论述自己的观点,在评论秦朝的过失中,暗含其对当时汉王朝统治者的劝谏,并不是直面事实发生的人事,因而有时间上的过渡。而李斯是由于自己当下所经历之事,应时而作文,说是非,明得失,此“说”之文关系自身的存亡以及秦之未来,是应当下紧迫的需求而作。回到刘勰“论说”一篇,“凡说之枢要,比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这就表明“说”体之文,是作为解决问题而进言时用的,并不是深入某一问题作理论上的探讨。《谏逐客书》是关系李斯当下荣辱,又是为秦王朝盛衰前景的角度出发,极契合刘勰对“说”的要求,体现了“说”之本也。相反,《过秦论》就少了这一层紧迫的味道,只是就事论事,以严密说理判辨是非,表达自身观点但不一定是要以解决某种问题为务。可见“论”与“说”各司其职,应明确加以区分。
“说”有缓颊和刀笔两类,在刘勰说体的选文中,所举皆为上书之文,这也是“论”与“说”的一个区分。“说”可逞口舌之辩,重于九鼎之宝,强于百万之师,同时也能顺情入机,动言中务,文敏济辞。刘勰选文为“上书之善说”,其等同于上书之体也是合理的。后世《古文辞类纂》便承刘勰的观点,将“说”归在“上书”之目中:“书说类者,昔周公之告召公,有《君奭》之篇。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一义也。”[2]2其中“为书相遗”是刀笔之说,为“书”,“列国大夫或面相告语”为缓颊之说。从这一方面来看,“论”与“说”的区分十分明显了。且“说”有使用场合的限制,没有“论”那样自由。
着眼于整体,我们可见《文心雕龙》在其文体论这一部分的编排是有体系、有规律可循的。对于文体论是否应包括辨骚一篇,本篇暂不言及,因而采取从明诗篇开始为文体论一说。刘勰“论文叙笔”的观点,将文体论分为文、笔两部分。明诗篇至哀吊篇为文,杂文篇和谐隐篇为介于中间者,从史传至书记篇为笔。其中文的部分前两篇为诗和乐府各独立一体成篇,余下皆为两种文体合为一篇。同样,笔的部分,史传、诸子是一体独立成篇,余下各为两种文体,最末书记兼为多体。这样一个体系是很完整的,因而,将论说篇分为两种文体来说是刘勰构思《文心雕龙》的一个固有部分,刘勰将其分为两体来说,有其整体布局的系统意义。
三、“论”“说”的交融
既然刘勰将“论”“说”"分为两种文体,为什么又将这两种文体合于一篇而不是它类,自然有其缘由。《文心雕龙·论说》:“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诠文则与叙引共纪。故议者宜言,说者说话,传者转师,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词:八名区分,一揆综论。”论体条流之多,“说”也是其中的支流,是归属于论体的。而这八名,“议”即是“论”,《说文解字》释论:“论,议也。”其次,“说”在范文澜注中:“广雅释诂‘说,论也。'”而“传”,范注又言:“详及本篇及议对篇,毛公注诗,安国注书,皆称为传,传即注也。”又“释名释书契‘传,转也。转移所在,执起为信也。'王褒作四子讲德而云作传。《文选》标为四子讲德论,是传亦称论之证。”[12]330又有言:“经的部分演化成论说文中的论点,而传则演变为论据和论证”[13]3,足证“传”与“论”的附属关系。注释经典的文字也有论述之言,虽有别于论文,较为散乱,但是汇总起来也就和论文相同了。“赞”是古代文章中常用的形式,《文心雕龙》中“赞曰”是其独特的表达形式,作为每一篇末的总结,实际上也是在发表议论。“评”是提出道理,或者论述道理,评好坏对错,发议论之言。至于“序引”皆为诠解文辞一类,也属“论”。刘勰将注解经典之文也认为是论体一种,对与这八体归为“论”属,在论说篇中可以寻得更直接的说明:“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证然否,穷于有数,追于无形,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又言“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总之刘勰将这八名之文都归为“论”体一类,“说”体是“论”体的支流,因而使“论说”合篇。回到刘勰总论部分,《宗经》一篇中已经明确他的观点:“故论、说、辞、序,《易》统其首”,显然“论说”同源,并且在刘勰所说的文体中,并无辞、序二体,而是在《论说》篇中顺带提及,那么“论”、“说”合篇便在情理之中了。
再者,“论”“说”在成文中是互有交集的。论体少不了辩论,在刘勰所推举的论文中,多为战国策士一类,他们的论体文还是有着策士游说的风格,如贾谊的《过秦论》,王充的《论衡》,王粲的《去伐论》等,说理文辞雄浑有力,纵横捭阖,这虽是“论”的特点,但也是“说”必须的手法。“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说”归属“论”,“论”体现“说”。“说贵抚会,弛张相随”,“说”要“喻巧而理至”且不能“事缓而繁文”,这不正符合“论”应“弥论群言,而研精一理”,“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因而,“论”离不开“说”的风格,“说”是“论”的表现。在《论说》篇的赞中:“词深人天,致远方寸”是对“论说”的总结,这里刘勰已自觉的将“论”与“说”归为一类了。
刘勰对“论说”二体选文中文采和理的规定一致,即文采为说理服务,也是这两种文体交融的一大表现。在“论”中,他认为李康的《运命论》“同论衡而过之”,说明《运命论》与《论衡》都是论之佳篇,但是在文采上前者高于后者,刘勰认为“其为美矣”。也就是刘勰肯定论文要有文采的支撑,但前提是有理作为基础,且文采不能盖过理。同样对“说”体的规定中:“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应用比喻说理,要遵守比喻为说理服务,即文采为理服务,在这两篇选文中可见一二。《运命论》行文中,文采美的体现之一就是应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如以张良经历论证机遇的重要性时,“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9]2060以石头激水表现出的两种情况为喻,十分形象的体现了时运对于士人的重要性。此外,“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9]2062这样的类比也是十分形象的。李康认为圣人乐知天命,但其行为却不是消极的,仁人志士知道成就理想的路上必然面对艰难险阻,功成名就也必然会引起他人的嫉妒,但即使如此,也要迎难而上。文章中应用比喻的次数,共有七处,次数合理,因而不会产生辞胜于理的问题。此外还有诸多史例论证,颇具说服力,全文对天命不可违的论证,深得人心。再看说体选文《上书吴王》,邹阳为谏阻吴王谋反,身为其门客,仍不顾危险,毅然上书,论及上谏决心,文章以史为谏,辅以形象的比喻举蛟龙奋翼,以“愿大王无忽,察听其至”[9]1546,以鸷鸟类比,论述吴王与汉天子悬殊之势,望其“熟察之”。在刘勰的论体选文中,“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选《王命论》,认为班彪同样论王命,论述情理通畅明白,且很善于运用史实例证。可见,应用天命题材,论政治教化,规劝君王,规范臣子,勉励志士,都是论说文体擅长并钟情的。在魏晋乃至以前,天人感应说深入人心,体现在“论说”作品中,二者对这种题材的应用上的共通,也反映了文体交融的一面。而“喻巧而理至”,则体现在论述中,运用了诸多恰当巧妙的比喻,如“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来喻君王与朝廷的关系,以夸大二者关系的利害,来劝谏吴王要听忠臣之言。邹阳窥见吴王的谋反之心,希望他做事要考虑周全,以“抱薪救火”来喻事情后果的严重性,以及为证明自己的见解极有道理,举了“百步穿杨”的例子来论证,这些都为后世所沿用的比喻,足见其言论有着超越时空的价值。华丽的文采没有盖过他说理的初衷,文章篇幅适宜,比喻的应用也在行文中,数处而已,且在每段文字中都紧扣劝谏之意,文末又语重心长规劝吴王多积善行,三思而后行,足见该篇喻至理达。
在思想上,刘勰在谈“论”时,提到“辞辨者反义而曲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唯君子能通天下志,安可以曲论哉?”“论”是不能违背事实,必须符合正道的,否则就会像“张衡《讥世》,韵似俳说;孔融《孝廉》,但谈嘲戏;曹植《辨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这是其儒家传统中正、温柔敦厚思想的体现,同时也是刘勰认为“论”这文体应守的规则。这种规则在说体中更是必须遵守的,刘勰言“过悦必伪,故瞬惊谗说”,“说”要使人心悦诚服,不代表“说”是阿谀奉承,“说”不能虚假。若要虚假也不能对上,只能对敌,故刘勰在说中又言“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儒家正统思想的倾泻中可窥见刘勰总的思想倾向,这既是“论”与“说”交融的地方,当然也是刘勰对所有文体在思想上的规定。
“论”与“说”"在后代文体中总称为“论说文”,在多数文体论著中,直接将“论说”作为一体来研究,而刘勰这里“论”和“说”是两种有区别的文体,后世的论说文基本上是这两种文体的共同发展,两种文体最终合为一体来论。辨别“论说”二体的异同,能了解其源流演变。此外,从论说一篇的探究中,也可推而广之,获悉《文心雕龙》文体论中,其他篇目文体合篇的缘由以及各文体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对刘勰文体思想的探讨,同时也是对中国古代文体的再次剖析,使其获得应有的生命力和历史地位。
注释:
①全文引用《文心雕龙》出处均出于该书9-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