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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老赛:创新不止
——户撒刀的文化产业路

2018-04-03

今日民族 2018年2期
关键词:村寨刀具分工

相老赛在“百名人才”培训班上听课

市场和产品都变了

“户撒刀的工艺创新,从来都没有停止!”

项老赛猛吸一口烟后,跟记者吐出了这句话,道出了户撒刀产业发展壮大的秘诀。

2017年11月,在云南省民族宗教委举办的“百名人才”培训班的宿舍里,记者采访了项老赛。从他这里,记者得以深入了解户撒刀近年来在工艺创新和产业发展方面作出的积极探索。

项老赛,1961年生,陇川县户撒乡阿昌族,户撒刀唯一的国家级传承人,有“户撒第一刀王”的美称。在户撒刀上千万元的产业中,项老赛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一面坚持传统手工工艺,一面又谋求技术和产品设计的创新,为户撒刀的传承与发展做出了有益示范。

56岁的项老赛有着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强壮,有活力,符合我们对铁匠艺人的想象。“张丰毅跟我掰手腕,掰不过我。”项老赛有些得意地告诉记者。

户撒的菜刀

在刀具收藏领域,项老赛有很多“粉丝”。跟他买刀,需要预定,而他的刀价,便宜的几百,贵的几万、十几万。有人评论说,户撒刀就项老赛的最贵。言语中,颇有些不平。

从产业发展角度,这或许是户撒刀成功的一面。

户撒刀的历史,并不算很长,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洪武年间,由内地来的军队,屯兵户撒,于是有锻造兵器的工匠向当地的阿昌人传授锻造的技术。

从产品讲,最早的形态,应以农具为主,长刀次之,且服务的是本地人。但是,户撒这个山区,刚好位于盈江和陇川两大坝子之间,周边多个民族聚居,彼此交往频繁,于是,户撒的阿昌族铁匠,就为周边傣族、景颇族、傈僳族等民族所共享,市场也远远超过户撒乡这个范围。

这种市场格局,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上世纪80年代末,由《人民日报》和国家民委合作的大型采访“民族地区纪行”的活动中,有一篇采访文章,提到了户撒刀,说它“在远近各民族中享有盛名”“但是,阿昌族的商品观念尚处于启蒙阶段”。(见《荒火中的觉醒》一书)

对比历史,户撒刀的产业发展,无疑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记者路过户撒乡时,见到公路要道,无论是陇川方向,还是盈江方向,靠近户撒时都排着不少户撒刀的店铺,加起来超过10家。里面卖的产品,几乎看不到农具——农具汇集到乡镇集贸市场,不在面向游客的交通路线出现——而主要是实用的菜刀,以及供收藏的各类刀具。传统上,为景颇族、傈僳族等民族钟爱的腰刀和柴刀,被放置在店铺不起眼的角落,价位也几乎是垫底,只要六七十元,甚至比一把普通菜刀还便宜几十块。而那些摆在橱窗里的收藏刀具,即使只有10多厘米长,通常价格也不低于两三百,而贵的则上千,甚至数千元。

相比传统的、为周边民族打造的户撒刀,那些满足现代市场的新的户撒刀,的确“贵”了太多——不止项老赛的贵,其他人家的同样贵,因为市场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市场,产品也不再是原来的产品了。

网络上,有很多关于户撒刀的新闻。这些新闻里,项老赛频频出镜,堪称户撒刀代言人。某种程度上,新的户撒刀满足了人们关于一把好刀的想象。所谓“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是中国文化沉淀下来的对一把刀的最刻板的技术指标。而项老赛告诉我们,经过他的改进,户撒刀的锻造技术,在2006年已经可以做到接近于传说中的这等境界。一刀削断50条毛巾,或者48瓶矿泉水,抑或一根指头粗细的螺纹钢的表演,让人叹为观止,于是,媒体也乐于传播,户撒刀的现代传奇由此衍生出去。

户撒刀已经成了户撒的文化符号,在户撒乡牌坊的旁边,是一排户撒刀的雕塑

被市场鼓励的创新

户撒刀的现代名声,很大程度上来自其自身的改变,而改变的动力,则来自市场。项老赛的个人经历,对此是生动的诠释。

十一二岁,项老赛就开始跟父亲学打铁。他所在的村子,传统上以打长刀(佩刀)的刀条(刀身)为主,很多行销周边地区的户撒长刀就出自这个村寨。

项老赛入行时,拉了两年风箱,14岁开始学锻打,16岁开始学做师傅,带徒弟(师傅是一个角色,也要学)。

店铺橱窗里各式各样的户撒人制作的刀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户撒刀的市场还主要是地区性市场,其情形通常是,铁匠做好刀的某一部分后,到附近五天赶一集的集市去交换,或者远到缅甸去卖刀,回来时换一点珍贵的钢材——那时钢材稀缺,只有一些铁片。当然,也有一部分铁匠走出户撒,做流浪匠人,走村串户帮人打刀。

上世纪70年代末,一根锻好的户撒刀刀条的价格,只要1块钱左右,而做好刀柄、刀鞘全套的户撒刀也不过2块4,或者2块5。那时候,铁匠多,原料少,“做了吃不饱”。这段时期,项老赛记忆深刻。

改变从技术创新开始。

项老赛回忆说,有一件事,给他鼓励很大,使他坚定了走技术创新的道路。

大概是他十七八岁时,那时候,他晚上画图纸,琢磨如何让打出的刀更好看,第二天就开始尝试,按自己设计的图纸打刀。有一次,他把自己打出来的刀条,带到集市上去找人配刀鞘、刀柄。有人看到后,就想跟他买。他不打算卖,也不知道卖多少,就让对方出价。对方给他15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项老赛很受鼓舞。此后,他一直尝试对传统的户撒刀进行创新。这些创新,积累到今天,按项老赛的总结,至少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

一个是设计层面,让刀更好看。比如刀型,比如血槽的位置、花纹的雕刻,等等。很多新的花纹,开始被广泛运用,包括后来流行的龙凤图案。

此外,锻造技术的改进也极为明显。项老赛看来,户撒刀如今已然是一门锻造“艺术”,其中,涉及到对材料的精准识别,锻造时近乎苛刻的平整要求,以及时间积累出的淬火经验。材料是精密的科学,是一切的基础,项老赛制作的各种性能的刀,都源自他对不同材料潜能的挖掘;而锻打时的平整性,则意味着一把刀的完美程度。

新世纪以来,项老赛的锻刀技艺,越来越被外界所知,而他也适时推出一些适应全国市场、功能独特的“明星刀”,它们在硬度、锋利度等“选秀”一样的测试中成绩突出,使户撒刀的名声被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近年来,随着交通、通讯以及物流的发展,户撒刀的市场,摆脱了地域限制,获得了极大拓展。项老赛估计,2016年,市场规模接近3000万;不过,在2017年,由于快递业务对刀具的限制,市场缩水了三分之二,以致毛收入只有1000万左右。项老赛说,由于刀寄不出去,所以,他不敢再接单。项老赛透露,2017年春节期间卖出的刀,截至年底,都未能寄出去,产品积压严重。

户撒刀目前的市场问题,出人意料,已超出其掌控。但某种程度上,这种状况也是刀具这一类工艺品的特殊性使然。民族工艺在产业化的过程中,总是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产业之路,曲曲弯弯。

项老赛注意到,同样是刀具,户撒刀在淘宝这样的网站,不能售卖,而浙江龙泉的刀剑则完全不受影响。不知道物流方面有无差异,但记者查阅淘宝网,发现龙泉的刀剑产品,目前依旧可以邮购。

为解决网购的问题,在多方努力下,2017年10月,德宏推出了户撒刀的编码制,每把刀都有一个由公安机关备案的编码,每个编码对应一个实名的收藏者。项老赛期待这一制度能扭转目前的市场困境,但截至2018年1月中旬,其效果还未显现出来。

户撒模式:分工与定制

户撒刀的产业链条,有一个鲜明的特色不能不提,那就是:村寨是分工的基础,而技术的传承,传统上也以村寨为单位。

一方面,不同类别产品的生产分属于不同村寨。比如,项老赛的寨子,传统上是做腰刀、长刀的,其他铁器打造,他们就不做;反过来,另外的村寨,有的专做大砍刀,有的做锯镰刀,有的则做耕地用的铁具。据项老赛说,做长刀的工艺最为复杂,其匠人的社会地位,也相对较高。

这样的分工方式如何产生,尚待民族学者深入解读。不过,就技艺的传承而言,这样的方式,在今天已经面临很大的挑战。

比如,与农具有关的手艺,由于市场萎缩,传承面临断绝。而与此同时,刀具制作的工艺,又因为市场的扩大,而获得了新的生机(尽管目前也遇到进一步扩大的困难)。

项老赛注意到,很多传统上做农具的铁匠,以及他们的后辈,现在正在转行做工艺刀具,项老赛的三四百个学生中,一部分就来自这样的铁匠世家。

相比而言,另一种分工目前仍在稳定延续——刀具这样的复杂工艺,被分成刀条、刀鞘、刀柄等不同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专门的村寨和艺人负责。比如,项老赛的村寨擅长的是刀具制作中的刀条工艺,而刀具的其他工艺,则需要另外找工匠完成。

写着“生意兴隆”字样的户撒刀店。这个店,对面就是户撒乡气势雄伟的牌坊

制作精美的现代刀具,早已超出了户撒刀传统的定义

这个分工方式,非常接近于1769年由英国发端的现代工业的流水线作业,即每一个生产单位只专注处理某一个片段的工作。但和机械化大生产不同的是,户撒刀制作的分工基础,不是现代工厂,而是分散在以集市为中心,半径十多公里范围的阿昌族村寨和家户。

这种户撒刀特色的分工、协作方式,过去主要靠五天一街的集市,现在电话、网络普及后,加上公路交通的便捷,协作方式大大改变,效率也大幅提高。用项老赛的话说,做好刀条,想找什么人定制一个刀柄或者刀鞘,只需要微信发个图片过去就搞定。

户撒刀这样的分工协作,很值得我们深思其意义,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为乡村背景下民族工艺产业化发展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模式。我们知道,民族工艺产业化,有诸多困难,比如资金少,资源匮乏,市场小等等。而户撒模式,无论是历史,还是现代,都对上述问题,有很好的应对。

户撒模式,跟今天云南各地倡导的工艺(业)合作社,其实也有诸多共同之处,从侧面也说明,合作社的松散模式,值得进一步在农村推广和探索。

当然,与城市小手工业相比,户撒模式还在于始终没有脱离农业,没有脱离乡村,保持了农业为主,打铁为辅的方式,可进可退,应变灵活。所以,它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于城市小手工业的乡村道路。

在陇川县城通往户撒乡的路上,户撒刀店的衣着时髦的阿昌族卖刀女孩

项老赛制作的印有收藏编号的户撒刀

项老赛对户撒刀目前的分工模式,也有改良的意愿,也即把刀具生产的各个环节,统一在一个作坊或者公司旗下。不过,他一面又表示,这样的统一涉及工艺和材料过多,难度极大。

户撒刀分工协作方式,还有另外一点特别重要的启示:这种分工和手工传统,具有鲜明的定制特点,而且这种定制,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意义。

据项老赛说,户撒刀刀身的长度,要根据买刀人的身高、身份来做,而刀柄、刀鞘又根据刀身的材料、价格,以及购买者品位而定。

所以,某种程度上,户撒刀这种定制方式,就是对工匠精神具体而明确的诠释。而且,与很多现代发明的“工匠精神”不同,户撒刀的工匠精神,植根于当地民族与刀有关的礼仪文化中,源远流长。

时代在改变,市场在改变,户撒刀也在改变。户撒刀改变的,不仅仅是制作的工艺,也是有关户撒刀的文化意义。项老赛说,现在定制户撒刀,不再按社会身份、地位、等级,而是个人的兴趣爱好。户撒刀过去是滇西地区,多民族文化共同体构建中充满象征意味的一环,现在户撒刀已经走出了这片区域,参与了更为广泛的文化构建。户撒刀的变迁,折射了时代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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