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家礼演进历程探略
2018-04-02陈钰雯
陈钰雯,傅 琼
(江西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45)
荀子曾在《劝学篇》中谈及“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对于统治阶级来说,礼是巩固其地位和既得利益的一种有效工具;而对于家庭内部来说,家礼则是按照道德的要求制定的行为规范、处事准则[1]111。伴随着历史的变迁,中国古代的家礼在功能、内容、性质等方面也发生着改变。从最初的宗教仪式、生活习俗,逐渐向道德意识、家庭教育演化,继而又进一步向法律、制度和政治意识形态靠近,礼入于法,礼与法渐渐趋向统一。结合历史实际探寻我国家礼的演进历程,有助于明示家礼的内涵演变与时代效用,为弘扬当代优良家风、助推家礼文化向好向善提供思想借鉴。
一、萌芽阶段:先秦时期
公元前21世纪,我国第一个王朝夏的建立,标志着我国原始社会基本结束,长达数千年的阶级社会从此开始,氏族公社制瓦解,奴隶制得以兴起,我国家庭由依附于氏族的非规范化家庭向依附于宗族的规范化家庭转型。从夏朝的建立到西周时期,宗法制渐趋完善,“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的社会结构充分体现了西周时期宗法等级之森严,也为该时期家礼的出现做出铺垫[2]531。
同时,宗法制还为同居共财家庭生活模式的出现提供了条件。宗法制是由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确立于夏朝,商朝得到发展并于西周时期得以完备,是皇室依据血缘关系进行国家权力分配、从而建立世袭统治的一种制度。该制度下的宗族是由若干个有着共同的父系祖先的小家庭所构成的血缘关系集团。宗族的首领,即宗族长,拥有本族范围内的政治特权,可支配、统治小家庭的全部成员。在宗族内部,土地是归宗族所有,但由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为满足日常所需,宗族内的小家庭不仅进行劳动协作,增强劳动力的使用效率,还设立了宗族的共同财产,平衡族内的日常生活盈亏。加之宗庙的设立,使得族内各家庭可在固定场所祭祀共同的祖先,定期举行族宴,商议族内事物,增强了宗族内部的沟通与了解。族内各家庭之间关系和睦,互通有无,同居共财的生活模式已经初步形成。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一方面,不同等级的家庭其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迥然不同,平民要向宗主进献财物,有好东西也要献给宗主享用,而奴隶更是宗主的所有物,没有任何的人身自由,这必然激化社会矛盾,导致家庭的变革。另一方面,家庭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伦理道德准则和日常生活规范逐渐形成,家庭构成日益复杂化,家庭文化的内涵也不断丰富起来,在家国同构的宗族制度中,秩序显得尤其重要。因而,为维持家庭成员和谐共处和社会等级秩序的稳定,“郁郁乎,文哉”的家族礼制得以建立,从而,周代的家礼为确立家族主义的中心地位起到了“立法”的作用,并为后期封建家礼的形成打下了基础。
而后国家战乱不断,诸侯争霸使得国力大大被削弱。为谋求国家的经济发展,统治者主张实行变法以强国。在公元前356年和前350年,商鞅先后两次实行了以“废井田、开阡陌,实行郡县制,奖励耕织和战斗,实行连坐之法”为主要内容的变法。而为了发展本国农业,使每个劳动力都能发挥应有的潜能,在商鞅变法的过程中主张实行分户令,明文要求“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3]2230,并且“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3]2232,使得家中有成年男子二人以上者另立户籍,不允许父子兄弟同室而居,使得秦国的家庭结构迅速向个体小家庭转化,家礼文化的进一步增强受到一定影响。
二、形成阶段:汉至隋朝
汉朝国力雄厚,文化统一,是我国发展史上第一个黄金时期。我国封建礼制在汉代得以初步形成,三纲六纪论为后世封建王朝所推崇,且“孝”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发展,加之魏晋南北朝时期士族阶层兴起的私教之风,注重家族的建设与教养,为家礼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汉武帝时期,在文化层面采用了董仲舒的提议,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之道,儒学成了统治者治理国家的思想源泉。在儒学蔚为大观的背景之下,各儒家学派基于各自的研究,呈百家争鸣之势。至汉宣帝时期,为统一思想,召开了“石渠阁会议”,但是成效并不显著。后受谶纬之学的影响,儒学的统治地位受到一定威胁。为进一步巩固儒家思想,汉章帝于建初四年(公元79年)召集了来自各地的儒家学者于洛阳白虎观,讨论五经异同。当时的著名史学家、经学理论家班固根据白虎观会议的内容,编撰成《白虎通义》一书,强调了君权神圣不可侵犯,并且系统阐述了“三纲六纪”理论:“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4]58《白虎通义》所阐释的“三纲六纪”明示了长幼尊卑,突显了王室与宗族内部等级森严,成为了后世封建王朝所推崇的礼制典范,并为我国家礼的形成勾勒出了宏伟蓝图。
整个汉代,儒家思想得到了快速发展,其“仁”与“礼”的主张及诸多礼制著述不仅使“礼”愈加平民化、普及化,更对家礼的形成提供了优良的外部社会环境。礼入于法,将“孝”纳入法律之中,孝子将有机会入仕,而不孝的行迹将受到严惩。家礼对家庭成员的影响真正落到实处,我国家礼得到显著增强。
正如朱熹所言:“南北朝是甚时节,而士大夫间礼学不废。有考礼者说得亦自好。”[5]2182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学衰微促使门阀士族阶层兴起了家族内部的教育之风气,对家族的家礼建设也愈加重视。一方面,该时期家礼的建设在家风家训层面的表现尤为凸显,最为著名的当属颜之推所著《颜氏家训》。该书依据颜之推本人的亲身经历,对家庭内部的夫妇关系、父子关系和兄弟关系等进行了细致的评述,并通过生动的事例说明了家庭内部礼序尊卑的重要性,为当时及后世的家礼建制及施行提供了良好的借鉴范本。另一方面,作为我国封建社会三大选官制度之一的九品中正制的推行,从客观上促进了家学的兴盛。九品中正制在创立的初期,将家世、道德与才能三者融合作为评议人物的标准。而在这一制度真正实施的过程中,门阀士族完全把控了官吏选拔之权,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则愈来愈被看重,甚至成为唯一的评判标准。这一趋势促使士族阶层花费更多的精力于家族建设,通过家训家规等外部条件约束家族成员的言行思想,并在家庭内部实行家庭教化,以谋求家族的兴旺。及至隋代,门阀制度日益衰落,九品中正制随之得以废除,但该制度对我国家礼文化的巩固仍旧起到重要的助推作用。
三、鼎盛阶段:北宋至明清时期
我国著名历史学家邓广铭指出:“宋代相比于其他封建社会的朝代而言,其在物质和精神文明层面所达到的高度,可以说是空前的。”[6]107因而,宋代在中国乡村社会变迁史上的地位不可忽视,且该时期的社会背景和强化政策催生了“礼下庶人”的转变,家礼在平民生活中得到广泛传播,群众基础进一步强化。
北宋的中央集权,将军权、财权集中于中央,地方积贫积弱。为了维系日常生产生活,百姓更加注重家族人口的繁衍和宗族秩序的维护。“教训正俗,非礼不备”[7]2,家礼在该时期得到显著增强。从政治环境层面来看,宋朝建立之初,礼崩乐坏的局面仍未得到破除。君不尊礼、士不习礼、民不知礼的现状及宗法观念淡化[8],导致宋代家礼的重建迫在眉睫,因此,该时期的官修礼典极为兴盛,例如,《政和五礼新仪》《太常新礼》《开宝通礼》《礼阁新编》等[9]32,为官方重建礼制提供参考和约束,但官修礼典欠缺切实可行性,在实际的颁行过程中未能落到实处。因此,随着宋代门阀制度的衰落和庶人阶层的兴起,私人修礼在实际中行使着道德规约、教化百姓的职责。古语有言:“礼之兴废,学士大夫之责也。”[10]117宋代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涌现出众多礼学大家和学术著作,例如,司马光的《书仪》和《家范》、陆游的《放翁家训》、欧阳修的《示子书》、范仲淹的《家训》、朱熹的《朱子家礼》等,对家礼的主要内容进行了分门别类的论述和规定。尤其是《朱子家礼》,一经成书,便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其士庶皆通的形式与内容成为家礼深入庶人阶层的巨大助推力,于今日仍具有重大的社会影响力。
明清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两个大一统的王朝,其统治者对儒学尊崇备至,不仅重用儒学大家为官治国,还将“四书”作为科举考试的内容。正如《东林列传》中描述朱元璋时谈及“一宗朱子之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11]87,足见明朝对儒学的重视。不仅如此,明太祖作为一国之君,率先垂范规范家礼的建制,主张“为治之要,教化为先”[12]43,并亲自编著了《祖训录》(1369)和《诫诸子书》(1378),以教化皇室子孙。及至清代,重视家庭家礼的优良传统得以有效传承,顺治帝曾亲自颁布圣旨表扬优秀官员王瑛的父母教子有方,并赏赐官职[13]79。雍正更是发扬了父亲康熙皇帝的教诲,将其父的教导编撰成册《庭训格言》,用平和真实的语句,从读书、修身、为政、敬老及生活琐事等方面对皇室子孙开展教育。在一国之君的榜样示范作用影响下,该时期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学者百姓,无不重视自身家庭的建设,并通过家训、家规、家范等具体程式规约家礼,形成团结有序、明礼和睦的家礼风范。
四、曲折阶段:鸦片战争时期至党的十八大召开
清代末期,内忧外患的政治局面使得我国传统家礼开始走向衰落。自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中国的国门被打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向我国输入大量商品的同时,也通过文化入侵的方式企图侵占中国。自此,中国传统文化的封闭系统被打破,中西文化在激烈的碰撞下形成既相互冲突又有所交融的状况。例如,戊戌变法运动中,改良主义思想家大力提倡学习西学,变法图新;辛亥革命之后,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冲击着封建礼教,等级观念、族长制度、清规戒律等封建社会意识形态被打破,封建家礼日趋消亡;新文化运动提倡白话文,“打倒孔家店”,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严厉批判了儒家思想的反动性和守旧性,加速了封建礼教和宗法意识的消退。
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奋战,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49年成立,国家的建立为我国家礼的恢复提供了安全稳定的外部环境,使得我国家礼的地位在该时期得到一定回升。新中国的缔造者毛泽东因其自身生长环境的影响、传统文化的熏陶,形成了较当时更为先进的家庭教育思想。在中国革命的过程中就明确指出要解放广大妇女同胞,坚持马克思主义科学的理论观点,要在社会主义改造的过程中实现男女平等,鼓励妇女同志积极参与到生产劳动中[14]247。他以自身家庭为榜样,在弟弟英勇牺牲后鼓励弟媳改嫁,以追求幸福的婚姻。这一举动冲破了封建思想的牢笼,指引家礼向民主和人性化发展。并且在建国初期,通过颁布法律,保障妇女儿童等社会弱势群体的合法权益,让我国家礼更趋于合理和合法化,展现出人本主义色彩。同时,为了恢复生产力,在“人多就是力量”的感召下,建国初期我国人口快速增长,主干家庭的占比逐渐增多,为家礼的恢复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行性。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生产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作为社会基本单位的家庭,在这一变革中向小型化趋势发展。家礼,在分崩离析和快节奏的生活中,面临着被削弱的挑战。1978年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将土地的产权分为了所有权和经营权,所有权仍归集体所有,并由集体经济组织负责统筹事宜;经营权则由集体经济组织按户均分包给农户自主经营,从而打破了我国农村旧有的经营管理体制,解放了农村生产力,农民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和选择性。至此,广大农民走出农村,向城市寻求更多的发展机遇和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由此掀起了一阵“下海潮”和“打工热”。传统与现代产生激烈碰撞,以宗族血缘为纽带的主干家庭在此基础上开始分化为以夫妻关系为桥梁的核心家庭,家礼文化也在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中愈加简化,甚至在解放思想吸纳多元文化的刺激下产生异化的趋势。
直至2012年党的十八大召开,胡锦涛在会议开幕式上指明了文化建设的要义,我国正处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关键期以及深化改革开放、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攻坚期,丰富精神文化生活成为了我国人民的殷切期盼[15]13。我国家礼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重新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并在以习近平为中心的新一届领导人的感召下,焕发出了新的时代价值。
五、创新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
近代以来,久经磨难的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习近平在十九大报告上指出:“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16]10在新时代下,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发生了转变,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并且在法治、安全等精神需求方面的要求正日益增长。因此,在物质条件相对充裕的新时代,人们对于自身生活及周边环境给予了更多的重视,对于家庭建设也有了更高的标准,丰富了我国家礼的内涵。
自2013年以来,习近平同志多次在重要会议中强调家庭建设的重要性,他不仅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还将家风家教与领导干部的工作作风相联系,促使整个社会对于家庭建设的重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习近平的家风思想为我国家礼文化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
首先,新时代的家礼文化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源泉,为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一总体目标提供精神动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既吸收了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又涵盖了时代精神,渗透当代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代家礼文化遵循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要求,使家庭教育对家庭成员的影响更具时代特征,充分发扬家礼在形成社会正能量、改良和净化社会风气、构建纯正国风方面的作用。其次,从习近平自身的生活状况和家庭环境出发,他在与彭丽媛结合后,便与妻子约法三章,明确说明了自己是党员干部,亲属绝对不能借机谋私利。彭丽媛也十分同意并支持丈夫的工作。他们的工作性质虽不相同,在各自的事业上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回到家中,他们也只是扮演着家庭成员的角色。习近平无论工作多忙碌,也会抽出时间陪伴家人,与母亲齐心聊聊天、散散步。其妻彭丽媛亲善慈爱的形象,不仅在国内更在国际上获得连连称赞。习近平通过实际行动践行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以邻为善”的家庭礼仪文化,也充分说明了我国家礼文化在当代仍旧具备切实有效的可行性和源远流长的时代价值。最后,从习近平的政治观念来看,其文化自信、与邻为善等治国理念均渗透了家庭建设的理论逻辑,提出家庭美德的内涵、家庭是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是孩子涂抹人生底色的第一课堂等观点,要求社会各界提高对家庭的重视,遵循家庭的礼制礼序,强化了家礼文化的理论外延。在此基础上,我国家礼文化得到创新性发展,与人民的美好生活愿景相契合,更加适应新时代的要求,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强盛生命力。
以历史为依托,我国家礼文化经历了由萌芽到形成的初始阶段,发展到鼎盛时期涌现出诸多家礼及相关著述。近代以来,我国家礼进入了曲折发展时期,由盛转衰,在得到一定增强后又再度被削弱。直至现当代,国家的强盛为家礼提供了有利的环境,使其有所创新并得以持续发展。伴随着朝代的更替、政局的动荡、社会环境的日新月异,家礼文化始终与家庭制度相依相存,沉淀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家庭成员的人际交往而内化为家族凝聚力,外显于社会认同感,助推整个社会风气向好向善及国家传统文化创新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