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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瑰宝》中的中外文化交流

2018-04-02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瑰宝传教士西方人

薛 攀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韩素音是20世纪著名的英籍华人女作家,中西混血儿,她于1952年写成的自传体小说《瑰宝》曾在西方世界引起轰动,从而奠定了她在国际文坛上的地位。但因为种种原因,这部小说直到韩素音90岁诞辰的2007年才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首次引进出版。这部小说是韩素音在失去爱人的万分悲痛中,以惊人的速度创作出来的,以记录她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韩素音用细腻的笔触回忆在香港一年波澜起伏经历的同时,以独特的视角为我们展示了1949年的香港丰富多彩的人文画卷。作者通过对当时香港社会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物描写,让读者可以直观地感受当时香港社会特有的“孤岛”文化以及中外文化交流情况。

一、中外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一)西方传教士在中国的发展和改变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西方传教士大量进入中国,有的传教士几代人都在中国定居生活,进行传教活动,形成了富有特色的传教文化。但由于中国的主流文化对西方宗教一直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在文学作品中将传教士刻画为反面角色,把他们同西方殖民侵略者混为一谈,所以人们对传教士的形象没有形成客观的认识。在《瑰宝》的开头部分,作者花了较大的篇幅介绍了几个传教士形象,详细地记录了他们的言行,客观地再现了他们与中国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在韩素音与传教士玛丽·斐菲尔德的交谈中,玛丽提到她的父母都是来华传教士,她出生在中国,在中国结婚生子,她甚至无法想象离开中国的生活。另一位英国传教士亨利,他的妻子琼斯太太这样对韩素音说道:“如果离开中国,亨利就得辞去教职,在英国另找一份工作。他已经离开老家很久了,不知道该怎样着手找工作。”[1]8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西方传教士经过几代人在中国的生活和发展,已经把中国当成了他们的故乡,他们的根已经扎在了中国。相当一批传教士家庭已经在中国生活了两代,生活和习惯都已经中国化了,曾经的“老家”对他们而言已经不那么亲切友好了。

在生活习惯渐渐中国化的同时,这些传教士的信仰也在逐渐地“中国化”。传教士的学问并不见得比一般人强多少,讲授《圣经》不过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也只是为生活操劳的普通人。因此,随着在中国生活时间的增加,他们的传教方式也不可避免地发生着改变,从一开始被狭隘的宗教偏见左右,对自己的宗教充满自豪感,憎恨异教徒,没有包容之心,到变得富有人情味、宽容心和幽默感。他们是人道主义者,修建医院和学校,收容被抛弃的流浪儿。这些传教士们也认识到,尽管他们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工作了很长时间,却仍然对中国人的民族情感结构和中国人对传教士的反应机制一无所知,也明白大多数中国人恐怕永远无法信仰基督教。一位曾做过数年传教士的男人说到,他真正劝动入教的人只有一位,“其他人入教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要么就是信得太容易”[1]15。在谈到他放弃传教时,他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我们和殖民主义同属一个正在消亡的世界”[1]17。西方传教士能够清楚地认识到传教活动必然无法真正地改变中国,被改变的只有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他们很自豪地认为,正是他们的传教,尽管没有达到传播基督教的目的,却培养了中国人的民主意识,把救国情结和责任感植入了中国青年心中。

小说用交谈的形式客观记录了当时困居香港的西方传教士的生活和言谈思想,既能站在传教士的角度思考他们的改变和未来,也能回到中国人的立场,冷静地思考传教士给中国带来的先进思想及社会推动作用。

(二)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理解与接纳

韩素音中西混血的特殊身份使她长期把推动中国和世界的文化交流作为自己的责任,自觉地充当中外文化交流的信使。《瑰宝》中不仅体现了中国文化对西方人的影响,也能看出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理解与接纳。

韩素音在介绍1949年香港的社会现状时,毫不客气地用戏谑而又无奈的口吻描写了生活在香港的中国人。由于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殖民活动,在香港生活的中国人几乎被完全的西方化了,同时贫富差距很大。“那些无所事事的中国富家女子如同一对对海鸥,一家店一家店地挨着逛……她们买啊买啊,嚷啊嚷啊,又贪婪又无聊。”[1]23在香港的中国富家女子穿上了西方流行的衣服,同西方女子一样走上街头,尽情地消费、狂欢,虽然她们内在的灵魂没有真正理解西方文化,也没有真正学到西方文化的精髓,只是表面浅显的模仿,但不可否认的是,持续带来的冲击使中国人逐渐地接受了西方文化的一些因素。

小说中生活在重庆的三叔是封建地主家庭的家长,在当时算是上流阶层。这位三叔很是健谈,常常和韩素音口若悬河地讨论各种问题。他通过道听途说了解些许西方文化,对其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思考和想象,自认为是全四川省最了解西方的人。三叔这个人物形象代表了当时一部分中国人在面对西方文化时,既感慨于其先进强大而去讨论它、学习它,同时也因为中国古老传统文化的惯性而对西方文化有一种抵制心理。当韩素音跟三叔谈到她希望和马克结婚时,三叔提出他的疑问:“难道他想娶你就得先把他的外国老婆休了?”得到韩素音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说既然是西方人就按照西方规矩办,“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我们跟不上趟了,谁知道来年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可以再嫁”[1]160-161。三叔直率地承认自己落后了,作为一个地主阶级大家庭的家长,那句斩钉截铁的“你可以再嫁”,实在极为难得。韩素音在重庆生活的日子里,三叔自始至终未提半句劝她改变主意的话,从这一点来看,三叔在当时可谓是开明的,也可看出他对西方文化的接纳。

二、中外文化的冲突与矛盾

(一)殖民主义思想与中西文化冲突

中国近代与西方殖民者斗争的历史是一段黑暗、沉重的历史,《瑰宝》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当时属于英国殖民地的香港,自然少不了对西方殖民统治的描写。但因为韩素音身为女性,又是中西混血儿,她对东西方冲突的描写是含蓄而深沉的。她在《瑰宝》中并没有直接展示东西方的种族文化冲突,而是通过描写宴会中的人物言行来进行侧面表现。

韩素音去帕尔默·琼斯家参加一场鸡尾酒会,作为一个中国人,她通过对宴会上西方人的言谈,从女性的视角将东西方人对殖民活动的感受表现出来。在她提到自己准备回中国生活时,女主人雅德琳这样答道:“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这种感觉,二十五年前我们处理这类事情要利索得多。我们派几艘炮舰进入内河,和平与秩序就立即恢复了。”[1]76这些参加宴会的西方上流人物在谈到香港危局时,对过去日本占领期间的时光无比怀念,也对他们过去使用残酷的手段压榨中国苦力、向中国军阀出售军火的生意无比怀念,这些人可谓是西方种族主义的典型代表。韩素音作为一个混血儿,又是以客人的身份参加宴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让她感到无比尴尬,觉得“中式衣领包裹下的脖颈有些发热”[1]76。在她的感性描写中,那些喋喋不休地谈论如何瓜分剥削中国的西方人仿佛成了妖魔,让她感到六神无主,只希望酒会快点结束。这段描写既表现了中国人对西方殖民主义、种族主义的反感,又站在西方人的角度,让读者对西方殖民者的侵略行为有了一种更加深刻的理解。

而在描写西方人的自傲以及对亚洲人的歧视时,韩素音也是毫不避讳。韩素音的妹妹韩素尘的老板弗兰克林先生,始终对中国人抱有很深的偏见,认为除了白种人以外的人种都是低等人种,认为没有能力给韩素尘提供优质生活条件的、有轻微鸦片瘾的三叔是个“罪犯”,对有白人血统的韩素音“站在中国人的一边”表示十分不解。韩素音甚至把自己和他的交谈形容为一种“有所克制的侮辱”,直到最后,两个人的交流还是不能达成一致,不欢而散。由此可见,弗兰克林先生对中国人的蔑视是根深蒂固的。

韩素音对种族问题的这种描写和处理方式,表现了她成熟的种族观和文化观,与其他同时代的作家相比,韩素音对种族问题的看法是十分客观的。她通过《瑰宝》这部小说表现出自己对中西种族、文化冲突的观点和态度,即建立一种平等基础上的和谐的理想种族关系。在实际生活中,她也不断地通过写作和走访交流活动致力于实现这个美好愿望,这样的精神和态度无疑是令人钦佩的。

(二)中西混血儿们的不同文化归属感

在《瑰宝》中出现了几个和韩素音背景相似的人物,她们同样作为中西混血儿,同样生活在香港,但她们的文化归属感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截然不同。

韩素音作为一个出生在欧亚文化交融碰撞的家庭中的中西混血儿,决定了她混杂性的文化特征。“韩素音强烈的文化认同感的内在动因是身份认同的焦虑,根本原因是文化归属的危机。”[2]1那种既是中国人又是西方人的矛盾冲突一直伴随着韩素音,使她走上以别具一格的文化身份去探寻中西文化前进道路的同时,也造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韩素音。在《瑰宝》中,韩素音与马克第一次相遇时,马克认为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和特质是不可能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的,韩素音不可能既是东方人又是西方人,她必须选择其中的一方。但韩素音却对这种传统的中西方观点表示否定,认为她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让自己中立地站在两者之间。在韩素音的影响下,马克渐渐改变了这种非此即彼的文化认知,真正理解了韩素音的文化归属。在和韩素音正式确定关系一段时间之后,马克感慨韩素音和很多欧亚混血儿不一样,她不但想做一个中国人,更把自己培养得既像东方人又像西方人。马克对韩素音的这种文化状态给予了很大的肯定和支持,认为这样可以让她轻松地从东西方两个方面来看待同样的事物,可以获得比单一的文化身份更多的文化体验和收获,马克的理解和支持使得韩素音更加坚定了自己在文化身份构建和文化归属上的选择。

不同于韩素音尽力希望在中西文化中寻找一个平衡点的身份选择,小说中另一个欧亚混血儿苏珊娜却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选择。她与韩素音曾是女修道院的同学,她希望能完完全全地抛掉亚洲人血统,彻底成为一个西方人,却因为过于强求而在一场又一场的恋爱中不断地迷失自己。她和十个左右的西方人谈过恋爱,钟爱法国人,认为中国人对她没有吸引力。她一方面在爱情中表现得十分放荡,固执地把她不断更换爱人的原因归结于自己之前对这些男人并不了解;另一方面,她又表现出对基督教的无比信仰和忠诚,从来没有因为恋爱耽误过做祷告,一直遵守女修道院的指教。她把宗教信仰和做祷告作为摆脱焦虑的工具,认为她的宗教行为可以抵过她的罪行。苏珊娜在文化归属的问题上完全倒向了西方,但她并没有对西方文化有足够深的认识,在希望融入西方文化急切的心态中迷失了自己,只能借助宗教自我麻醉减轻自己的焦虑感,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悲的。

三、男女主角感情发展中的文化交流

(一)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和西方爱情观的碰撞

作为一个爱情故事,对韩素音和马克的爱情描写自然是小说的重点内容。《瑰宝》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详细地记录了男女主角爱情的进展,也表现出中西方爱情观的冲突,“这些冲突就像一支完整的管弦乐队伴随在男女主人公爱情主旋律的周围”[3]32。

韩素音与马克的爱情可以分为压抑、萌动、复苏三个阶段。在压抑这个阶段中,韩素音与马克的第一次谈话是非常愉快的,韩素音将其称为“心灵的交汇”。在这次交谈中,韩素音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马克,并若有若无地希望增加与马克的接触,却总是以朋友关系来欺骗自己。在进一步与马克接触后,韩素音对其爱慕之情却不可抑制地发芽了,但由于前一段婚姻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尚未散去,而且作为一个混血儿在中国生活多年,她对自己中国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认同感,所以反复提到按照中国传统道德对妇女的要求,寡妇是不应该再嫁的,何况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的英国人恋爱。“我是中国人嘛,他是英国人,在中国,女孩子是不应该和外国人约会的。我是说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是不应该这样的。”[1]35而在韩素音与马克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正式进入恋爱阶段以后,韩素音也时常因为他们两人的种族差异而矛盾着,认为两人的爱情不会有好的结果。同时,韩素音对两人的爱情有着很理智、很深刻的思考,她认为他们可能因为爱情得到短暂的欢愉,但最终却会收获痛苦。直到韩素音确切地认识到马克比她更坚强,并正式开始这段爱情时,她与马克的爱情才进入复苏阶段。马克坚定地希望和韩素音结婚,并不止一次地与她商量,让他回国把一切事情处理好就回来娶她。为了娶韩素音,马克将回英国与他的妻子离婚。然而,即使进入这一阶段,两人的很多对话中依然体现出中西文化的强烈差异。比如马克在看到报纸上刊登中国新政府颁布的《婚姻法》第七章规定寡妇可以再嫁的时候,他认为有了法律的保护,韩素音就可以为再嫁打消顾虑,而然韩素音冷静地认为:“寡妇再嫁古已有之,当然这是一种‘不守节’的行为;双方协商离婚的制度也实行了许多年。但我们这个民族和你们民族一样,习俗对我们的约束力比法律的约束力更强,旧的习惯很难彻底消除。”[1]165中西方对婚姻的观念和理解始终存在分歧,爱情观的碰撞也是小说所体现的文化交流的重要部分。

(二)爱情中的乡土情结

在现实生活中,韩素音一直怀着一颗拳拳中国心,情系祖国。韩素音作为英籍作家广受好评,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思念故土。她曾经对友人说过,她是中国人,她的血里一半是中国血统。1938年,身居英国的她毅然放弃了奖学金以及做医生的前途,告别了爱她的外祖父和朋友们,孤身一人回到中国支持抗日,写下了她生命的新篇章。即使深陷与马克的爱情之中,也无法忘却自己回到中国的理想。在两人逐渐接近的时候,韩素音反复提醒自己,提醒马克,自己的目的是回到中国去。尽管已经对马克产生了不可遏制的爱情,可是在这样汹涌的情感中,她的理智依然占了上风,这与其强烈希望回到故乡中国的乡土情结是分不开的。而在爱情的另一边,男主角马克是个性情温和、富有同情心和理解力的西方人。与大多数白种人不同,他完全没有殖民沙文主义情结。这与他出生在中国,童年在北京度过的独特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可以说他骨子里是个中国人。常年的战地记者工作让他目睹了西方主流价值带来的灾难和毁灭,失去信仰的他曾一度失去灵魂。身处香港这座孤岛,心向往之的故国之门对他们半开半阖,欲拒还迎。故国作为一个标志,成了他们心中的幻影。他正是被韩素音的执着与坚强所吸引,希望通过一段爱情从她身上吸取力量,走出绝望,完成自我救赎,同时拥有一半中国血统的韩素音也可以寄托他对自己第二故乡的思念。

《瑰宝》中描写的20世纪40年代末的香港,是一个复杂而躁动的避难所,是一个挤满了形形色色人物的孤岛。在这里,中西文化、亚欧文化的交流,不同人种、不同阶层的价值观念,不同的政治理念与精神信仰,都与男女主角的爱情交融在一起。“作为中西方进行交融、沟通的文化翻译者,韩素音找到了两种文化可共存、可互补的空间。”[4]184小说的字里行间处处充满了关于文化交流的内容,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性,对中国典故和诗句的运用,也呈现出中西文化的交融,《瑰宝》实在是一部拥有永恒魅力的伟大作品。

参考文献:

[1]韩素音.瑰宝[M].孟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杨亚东.中西文化之间的韩素音[D].兰州:兰州大学,2007.

[3]杜婵.女性主义视角下韩素音《瑰宝》研究[D].临汾:山西师范大学,2012.

[4]曹宁亚.韩素音及其《瑰宝》的文化翻译[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183-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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