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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今本《论语》的语料问题

2018-04-02杨变红

韶关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定州汉墓竹简

杨变红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510006)

出土文献指的是出土文物上的文字资料,如甲骨文、金文、简牍文字、帛书、玉石文字、货币文字、玺印文字、封泥文字、陶文等。出土文献长期被掩埋在地下,未经流传,能够真实地保留当时的文本面貌。与出土文献相对的是传世文献,传世文献经过长期流传、反复传抄、屡经校勘、多次刊刻难免失真。

《论语》作为儒家经典之一,一般认为它是作于战国时代。今本《论语》能不能反映战国时代真实的语言面貌,在发现出土本之前,是不容易回答的。但随着出土文献的不断发现,通过对比,我们就可以发现今本在流传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有关《论语》的出土文献主要有四种:一是1973年出土的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二是海昏侯墓竹简《论语》;三是自清末以来,在敦煌及吐鲁番地区出土的唐写本 《论语集解》、《论语音义》、《论语郑氏注》、《论语义疏》等《论语》注本;四是类似于金关汉简中有关《论语》的零星内容。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出土于西汉中山怀王刘修墓中,该墓位于定州城关西南四公里的八角廊村。1997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汉墓竹简整理小组整理出版定州汉墓竹简内容,包括620多枚汉简,录成释文共有7 576字。保存最少的为《学而》,只有20字;最多的为《卫灵公》,有694字,可达今本的百分之七十七[1]。海昏侯墓竹简《论语》是目前发现最早的《论语》抄本,其抄写年代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相去不远,是近期颇受学界关注的文献,目前仅公布了《雍也·第六》和《智道·第二十二》中的少量内容。唐写本属于传抄年代较晚的《论语》注本,在对比出土本、今本语料问题时,其价值就要低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和海昏侯墓竹简《论语》。金关汉简等出土文献中有关《论语》的内容较少。

综上所述,定州汉墓竹简《论语》是目前系统研究《论语》语言面貌的最好材料。在海昏侯墓竹简《论语》发表之前,对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与今本《论语》进行对比研究,是有必要的。对比研究的成果,有助于读者准确阅读今本《论语》,有助于语言研究者在考察相关问题时,提高语料使用的可靠性。

定州汉墓竹简《论语》(以下简称“定州本”)跟今本《论语》进行对比,可发现两者的出入主要集中在字词上。对待这两种本子在字词句上的出入,不能简单地说今本《论语》一定不如出土《论语》,不能认为只要在字词句上有出入,就是今本《论语》的错误。例如定州本《论语》中的“邦”字,除了《子张》篇中的“夫子得(邦家)”以外,其他一律为“国”。这个差异是由西汉后期的避讳现象导致的(避高祖名),并非今本传抄错误。而《子张》篇中的“邦”原简已损,是由整理者补出的,可以推测此处为整理者的笔误[2]。

在讨论今本《论语》中存在的问题时,一定要借助其他证据,避免有失偏颇。

今本《论语》的语料问题主要存在于字词中:一是添字,二是漏字,三是换字。

一、添字

在今本《论语》中,有一些在传抄过程中添加的字。例如:

(1)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论语·为政》)①今本《论语》依据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

定州本“何以别”,今本添“乎”字。

(2)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论语·卫灵公》

定州本“赐”,今本添“也”字。

(3)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论语·八佾》)

定州本“始可与言诗已”,今本中添 “矣”字。

(4)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论语·子路》)

定州本“一言而兴国”,今本中添“可以”二字。

(5)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论语·尧曰》)

定州本“宽得众”,今本中添“则”字。且定州汉简本,汉石经都无“信则民任焉”句,此句应为衍文。定州本中的本句为:“宽得众,敏则有功,公则说。”

二、漏字

在今本《论语》中,有一些在传抄过程中脱落了字。

(6)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论语·宪问》)

定州本“可以为仁乎”,今本漏 “乎”字。

(7)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论语·八佾》

定州本“使民战栗也”,今本漏“也”字。

(8)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论语·雍也》)

定州本“井有仁者焉”,今本漏“者”字。

三、换字

在今本《论语》中,没有使用原字,而是换了一个同义近义的字。这种问题出现得比较多。

(9)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论语·公冶长》)

定州本 “敝之而毋憾”、“愿毋伐善”、“毋施劳”中的“毋”,在今本中都写作“无”。

(10)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论语·雍也》)

定州本“则我必在汶上矣”中的人称代词“我”,在今本中写作“吾”。

(11)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

定州本“可语上也”、“不可语上也”中的能愿动词“可”,在今本中写作“可以”。

(12)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

定州本“末之”中的“末”,在今本中写作“亡”。

(13)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论语·述而》)

定州本两处“吾弗得而见之矣”中的“弗”,在今本中都写作“不”。

总的来说,定州本和今本相较,今本存在添字、漏字、换字等问题。今本的语料问题,主要体现在字词上;除了一处衍文之外,整句变动的地方很少。字词问题,基本集中在语气词、否定副词、助动词、代词和连词的使用上。

语气词的问题,主要有“也”、“乎”、“矣”等。如上述例(1)到例(3)是分别添字“也”、“乎”、“矣”;例(6)到例(8)是分别漏字“也”、“乎”、“矣”。可见语气词在今本中或添或漏,无明显规律。

否定副词的问题,主要是今本将“弗”写作“不”。定州本中否定副词“弗”的用法有25处,对应到今本中,保留此类“弗”用法的只有1处,其他24处都改用成了“不”。

(14)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雍也》)

仅此例中“弗畔”的“弗”,保留了定州本的用法。

与《论语》同时期的《老子》,也是今本中的不少“不”原来是“弗”,现在看到的大量“不”都是被后人改动了的[3]。

助动词的问题,主要是定州本中的部分单音节动词“可”,在今本中被写作“可以”。如上述例(11)。又如例(4),定州本“一言而兴邦”,行文中本无助动词,今本中添加了“可以”二字。

代词的问题,除了1处定州本中的人称代词“我”,在今本中被写作“吾”之外,最主要的是代词“斯”的用法。

“斯”用作代词的文例,在定州本中也可见到。例如:

(15)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

定州本中的代词“斯”无一例外的保留在了今本。

今本还将多处本来写作“此”的代词用法,改写成了“斯”。例如:

(17)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卫灵公》)

(18)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论语·卫灵公》)

以上两例中的代词,在定州本中皆作“此”,分别为“逝者如此夫”和“某在此,某在此”。

连词的问题,主要是顺承连词“斯”:

(19)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论语·尧曰》)

定州本为“可以从政矣”。

定州本中的连词“斯”,也无一例外的保留于今本。

总体来说,今本《论语》的行文受后世语言习惯影响,跟随后世语法规则改动了部分字词。例如,否定副词“弗”和“不”的用法在上古汉语中有比较明确的区别,但受后世语言否定副词都用作”不”的影响,我们看到的今本《论语》中的否定副词,大多是“不”而很少见到“弗”了。单纯用传世文献为语料来研究否定副词“不”和“弗”的区别,其结果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同理,研究其他上古汉语语法问题时,也不能完全依赖于今本文献,要注意文本在流传过程中被改的句子或字词。对比出土文献,考察今本文献的准确性,有助于提高研究成果的可靠性。

参考文献:

[1]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汉墓竹简整理小组.论语:定州汉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1.

[2]陈东.关于定州汉墓竹简《论语》的几个问题[J].孔子研究,2003(2):4-13.

[3]张玉金.出土战国文献中“不”和“弗”的区别[J].中国语文,2014(3):268-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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