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文在寅,春天相约板门店

陈尚文 　凌云

4月27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左）与韩国总统文在寅在传统仪仗队护送下走向板门店广场。

从首尔一路向北，通向朝韩边境板门店的道路春意正浓。道路一侧，樱花盛开，与另一侧临津江畔绵延的铁丝网和岗哨形成鲜明对比。

65年前，《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署。今天，4月27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与韩国总统文在寅在这里握手相会，实现了朝韩领导人第三次会晤。文在寅说，金正恩委员长首次跨过韩朝军事分界线的瞬间，即意味着板门店从分裂的象征转变为和平的象征。

板门店示意图

2018年4月18日，共同警備区韩方一侧，正在执勤的军人面向北方而立。（陈尚文 / 摄）

争取年内宣布结束战争状态

板门店位于朝鲜半岛中西部、北纬38度线以南5公里，距首尔52公里，距平壤147公里。这里正式名称为共同警备区，由联合国军与朝军共同把守。以军事分界线为界，韩方一侧设和平之家与自由之家，朝鲜一侧有板门阁与统一阁。和平之家是一栋三层建筑物，于1989年建成，一层为记者室和小会议室，二层为会议室和贵宾室，三楼也是会议室，曾举行过多次朝韩高级别接触。

通往板门店的韩国1号国道，始于韩国全罗南道木浦，经首尔可通至朝鲜开城、平壤和新义州。4月27日凌晨，金正恩从平壤启程，上午8时30分在板门店跨越军事分界线，与等候在南侧的文在寅握手。金正恩说：“很高兴见到您。”这是朝鲜战争后朝鲜最高领导人首次踏上韩国土地。文在寅笑着说：“今天您来南边，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北边呢？”金正恩马上说：“那现在就去怎么样？”文在寅略有意外，但随即与金正恩牵手跨过军事分界线，在朝方一侧停留10秒左右。

在传统仪仗队的护送下，朝韩领导人走到介于自由之家与和平之家的板门店广场。仪仗队演奏《阿里郎》，两人检阅了韩国传统仪仗队和三军仪仗队。这也是朝鲜最高领导人第一次检阅韩军仪仗队。虽然因板门店空间有限，仪仗队缩减至300人规模，但达到欢迎国家元首的礼仪规格。考虑到特殊情况，检阅三军仪仗队时省略了奏国歌、升国旗和鸣放礼炮的环节。

9时15分许，会谈在和平之家正式开始，比预定时间提早了10多分钟。金正恩在会谈开始前在留言簿中题词：“新的历史从现在开始，和平时代站在新的起点。”他在致辞中说，他是以“起跑线上发出起跑指令的心情”来到板门店，并说自己刚才在思考，为何时隔11年才重新会晤，穿过军事分界线为何如此之困难。“在这200米的距离上，我百感交集，未来我们能否经常会晤解决悬而未决的问题，不让失去的11年白白流逝。”他还幽默地表示，自己“好不容易从平壤带来了平壤冷面，希望总统先生能够享用”。这是指平壤玉流馆冷面，此前文在寅提出希望列入欢迎晚宴菜谱。

文在寅表示，今天风和日丽，朝鲜半岛迎来了春天，世界都为之瞩目，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板门店，我们两人责任重大。希望韩朝共叙10年来的未尽之言，共同努力达成协议，为期待和平的朝鲜民族和全世界人民献上厚礼。他说：“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让我们从板门店开始，在平壤、在首尔，在济州、在白头山继续相逢。”

金正恩、文在寅并肩走过位于军事分界线上的会议室。

随后，朝韩首脑进行了100分钟会谈，双方就实现无核化、建立永久和平机制、改善朝韩关系深入交换了意见。青瓦台首席秘书尹永灿透露，文在寅对出席会谈的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部长金与正说，你现在在韩国是明星了，此话引得场内大笑，金与正听后“脸红了”。

据韩方透露，金正恩在会谈中表示，朝韩虽有过重大协议，但近十年间没能付诸实践，因此有人对当日会谈结果持有怀疑态度。但双方仅用100天就做到了10年做不到的事，如果继续携手前进，就能取得更理想的成果。文在寅回应称，以往韩朝间大部分协议在（韩国）政权中后期达成，政权更替后协议停摆。如今韩国新政府成立不过一年，希望在自己的总统任内双方继续保持当前的速度。会谈结束后，金正恩返回朝方一侧用餐。

下午会谈前，两位领导人共同植下松树，用的是汉拿山与白头山的泥土，金正恩浇灌汉江之水，文在寅浇灌大同江水，植树标志牌上写着“种下和平与繁荣”的文字，并由两位领导人签名。随后，两人还在板门店的人行桥散步。

当日下午首脑会谈后，朝韩领导人签署《为了朝鲜半岛和平、繁荣和统一的板门店宣言》。韩朝将争取在今年内宣布结束战争状态，实现停战协定向和平协定的转换。宣言称，韩朝一致确认了通过完全弃核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朝方日前主动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为实现半岛无核化做出了巨大贡献。韩朝领导人商定将定期举行首脑会谈，并通过热线电话就民族的重大事件深入交换意见，全面巩固互信。为此，文在寅将于今秋访问平壤。韩朝领导人还宣布8月15日举行离散家属团聚活动。

下午5时30分，朝韩领导人步入和平之家3楼出席欢迎晚宴。金正恩夫人李雪主此时已抵达板门店，与文在寅夫人金正淑交谈后出席晚宴。当晚的菜肴丰盛而富有含義，如烤海鲂鱼、黄姑鱼海参蒸饺、拌饭三道美食的食材分别来自文在寅、金大中、卢武铉三位韩国总统的故乡，三人是三次朝韩首脑会晤的韩方主角。饭后甜品芒果慕斯 “民族之春”，有一道坚硬的外皮，打破后才能吃到美味的慕斯，更有着美好的寓意。

晚宴结束后，文在寅为金正恩举行欢送仪式，和平之家的外墙变为显示屏，放映着“同一个春天”主题视频，表达人们的美好祝愿。

金正日夸赞《共同警备区》

板门店原名板门里。1951年10月，朝鲜战争停战谈判从开城市郊转移到这里，为方便中国代表，就在一家杂货铺挂上了汉字板门店招牌，由此得名。军事分界线上有一排简易木板房，天蓝色的3幢分别为中立国监督委员会会议室（T1）、军事停战委员会主会议室（T2）和军事停战委员会小会议室（T3）。T表示临时（Temporary）。这一“临时”就是65年。4月18日，《环球人物》记者曾实地探访，汽车在自由之家门口停下，步行穿过建筑，就看到这排会议室。3名朝军士兵从对面板门阁的台阶上走下，正步至会议室附近。身着迷彩军装的美韩士兵注视着整个过程。

在共同警备区，双方军人起初可以自由往来，直至1976年发生流血冲突。当年8月18日，美韩军人打算砍伐一棵“妨碍美军观测”的白杨树，朝军欲阻止，双方发生冲突，两名美军军官被斧头砍死。美军制定作战计划，武装出动完成砍树任务。朝方要求举行紧急会议，递交朝鲜领导人金日成亲笔信表示遗憾。此后，共同警备区内的军事分界线被标识出来。会谈场所间的军事分界线上设有宽50厘米、高5厘米的水泥墩，在会场外以10米间隔竖有高1米的分界线标桩，双方均不得越过。

1984年11月23日，一苏联旅行团在朝方一侧参观板门店时，苏联人瓦西里突然冲到韩方一侧，引发交战，造成3名朝军、1名韩军、1名联合国军死亡，是停战后板门店发生的最激烈交火。最近一次冲突则发生在2017年11月13日，一朝鲜军人在朝方一侧哨所弃车，越界奔向自由之家，朝军追至分界线前开枪，整个板门店气氛极为紧张。

2000年，以板门店为背景的韩国电影《共同警备区》吸引500万人次观看。影片中，朝韩军人不仅互递香烟，还悄悄到对方哨所里喝酒聊天，庆祝生日，互送礼物。曾担任韩国总统金大中特使的前韩国国家情报院院长林东源说，朝鲜领导人金正日2002年接见他时曾说：“不久前看了南方拍摄的《共同警备区》，拍得非常好。虽然年轻军人相互为敌，但作为同一民族，同时也作为人，他们能超越理念，相互理解。这部电影将体制差异造成的矛盾而非个人间的仇视表现得非常出色。”

韩企业家两次访朝带去1001头牛

板门店完整保留了半岛分裂的记忆，也见证了朝韩关系的缓和。从1971年双方举行红十字会会谈首次预备会议以来，在这里进行了各种对话。根据韩国统一部资料，截至4月17日，韩朝共举行655次会谈，其中360次在板门店举行。

1989年8月15日，韩国大学生林秀卿和神父文奎铉参与平壤世界青年学生庆典活动后经板门店返回，是半岛分裂以来首次民间人士通过板门店。1998年6月16日，时年83岁的韩国现代集团会长郑周永带着500头牛经板门店跨越分界线北上访朝，成为访朝韩国企业家第一人。当日，运牛的50辆卡车用了15分钟才通过军事分界线。韩国媒体称此行为“牛仔作战”。同年10月27日，郑周永再次应邀访朝，又送给朝方501头牛。郑周永还带去了100辆卡车。至于为何赶了1001头牛而不是1000整数，当年在韩国统一部工作的姜锡胜说，1000+1意味着新的开始。

郑周永第二次访朝时，金正日接见他，称希望与韩扩大经济合作，后者将此消息传达给时任总统金大中。一个月后，朝鲜向韩国游客开放金刚山，2000年首次朝韩领导人会晤举行，之后开城工业园区开始建设，2007年又举行了第二次朝韩领导人会晤。

都罗山南北出入境事务所是韩朝经济合作最前线。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开城工业园区运转正常时，往返朝方的大巴一天有20班。“那时候，停车场上停满了装着朝鲜制造产品的卡车”。令人遗憾的是，朝韩关系近年出现后退。2008年，金刚山旅游项目中断，2016年，开城工业园区全面中断。韩朝间直拨电话被切断，联合国军司令部军官用便携式扩音器来朗读书面通知的原始方法，成为双方在共同警备区内唯一的沟通手段。

今年1月9日，韩朝在板门店“和平之家”举行高级别会谈，以此为起点，朝韩关系开始回暖。如今，“2018韩朝领导人会晤”“和平，新的开始”的字样在出入境事务所出境口的电子屏上闪烁着。工作人员说，希望通过领导人会晤实现韩朝经济合作与交流正常化，为这里带来活力。

“故乡的泉应该还在吧”

对朝韩时隔11年再次举行领导人会晤，韩国总统府青瓦台发言人金宜谦说，此举是为朝美领导人会晤“指路”，开启“世界和平旅程”。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长官都钟焕则与记者分享了4月初他率韩国艺术团赴朝演出的心得。他说，此次演出名为“春将至”，朝方提议秋天在韩举行“秋到来”演出，反映了双方的交流愿望。

最迫切期待和平的恐怕是离散家属了。2000年朝韩首脑会谈后，双方举行了20次团聚活动，2万多名离散家属见到亲人。但2008年韩朝关系陷入僵局后，团聚活动次数锐减，到2015年10月彻底停止。据韩方数据，从2004年至2018年3月，韩国每年约有3600名离散家属离世，2/3带着未能与在朝亲人见面的遗憾离开。

1989年8月15日，参与平壤世界青年学生庆典活动的韩国全国大学生协会代表林秀卿（中排右二）和神父文奎铉（中排右一）通过板门店回到韩国。

住在光州的89岁老人朴仁卓说：“只想离开人世前再一次踏上祖国的土地。”他出生于朝鲜平安南道阳德郡林川面下亭里，是家中长男，曾是朝鲜人民军战士，战争中在巨济岛被俘，从此留在韩国。他说，虽然父母早早离世，但“那边还有我的两个女儿和弟弟妹妹，半个世纪没见了”。

“我的家乡在朝鲜咸镜道，记得在前往海边的路上有一眼泉，接一杯泉水一饮而尽，我还记得那种感觉。故乡的泉应该还在吧，而记得那泉的人也许只有我们了。”90岁的金宋顺（音）老人告诉记者，当年她只身离乡南下，10年前得知朝鲜老家的弟弟还活着，通过弟弟的来信，她得知父母如何离开人世。她说：“领导人会晤举行后，或许能见一眼分别68年的亲人。”

朝鲜扩音器的喊话停止了

在韩朝对峙的夹缝里，有两个特殊的小村庄，那就是韩国台城洞自由村和朝鲜机井洞和平村。根据《朝鲜停战协定》附则规定，双方可在非军事区保留一个平民居住区，这是两个相距不过1.9公里的小村庄存在的依据。

两个小村庄之间，发生过“旗塔战”。冷战时期，朝鲜在和平村建起30多米高的旗塔，挂上巨幅国旗，每次升降旗时都用高音喇叭播放国歌。韩国随后在自由村建起48米的旗塔。朝方加高到80米，韓方加高到99.8米，朝方再加高至158米……

在朝韩领导人会晤前，《环球人物》记者探访了台城洞自由村。这里往北400米就是军事分界线，往东北1公里就是板门店，军人随处可见。虽然名为自由村，其实“不自由”，行政上属韩国坡州，却要受联合国军司令部管制。要进自由村，必须由共同警备区警备队哨所等确认身份。每天晚上7点，军人挨家挨户数人头，村民亲友来访，也得事前申请，只能在上午9时至下午5时30分间出入，在村子里还必须有军人在10米内随行。零时至凌晨5时，村中宵禁，村民都不得外出。军方在村口部署了一个中队的兵力，配备重武器。在这个地球上警卫最森严的村子，车载导航仪到此都失灵了。村民代代务农，种大米、大豆和辣椒，村里连个小饭店都没有。

自由村里长金东九告诉记者，当地登记在册的住户共49家，193人。虽然生活受限制，但村民不用交税，免服兵役，可耕作的农田面积大，收入可观。而要成为村民也不容易，只有在战前就在此生活的人及其后代以及嫁进来的媳妇可以，女儿出嫁后就必须离开。村民一年中还必须在村里住满8个月，否则就会失去居住资格，唯一例外的是在外地上学的大中学生。

自由村有所小学，设备先进，学生数量少，驻扎在共同警备区的美国兵还常来客串教英语，所以学校骄傲地自称是“韩国英语教学最棒的小学”。因为生源不足，曾经一度面临废校危机，后来规定可招外部学生。校长陈永轸告诉记者，目前就读的小学生有30名，附属幼儿园有5个孩子，其中8人是本村的，外部学生则要抽签才能就读。

在学校走廊里，摆放着孩子们的手工作品，一块主题为“我们的愿望是统一”的展板令记者驻足。在一间教室内，孩子们正在看2000年韩朝两国领导人签署《南北共同宣言》的影像资料。台城洞村妇女会长赵英淑告诉记者，前一天晚上朝鲜对韩扩音喊话停止了。她说：“希望领导人会晤能建立真正的和平机制，让我们的生活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