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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己亥杂诗》“忧愤”的多重意蕴

2018-04-01万萌萌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丝路艺术 2018年7期
关键词:杂诗弃妇朝廷

万萌萌(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近代是一个极为独特的历史阶段,国内民生凋敝,国际上强敌环伺,曾经无限辉煌的王朝,如今锈迹斑斑、垂死挣扎。特殊的社会环境和民族心理使得“忧愤”成为一种集体情绪,而文学创作,会有意无意地将这种情感体验诉诸于笔端,并常常与作者的生平遭际、家国之思相融合在一起,给人以不同感受,而龚自珍的诗作就有此特点,《己亥杂诗》的忧愤含有悲感、矛盾、崇高的多层次意蕴。

一 以“悲感”为底色

“忧愤”一般指忧虑而愤慨的情绪,当它被放置在具体历史人物的语境下,就会被赋予“这一个”的个性化意义。龚氏的忧愤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带有悲怆和同情的“惊秋之士”的无奈之感,如像陈子昂一般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孤独怆恸,在他的很多诗作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那种生机不再、大厦倾覆前的压抑情状和对衰世的预感。《己亥杂诗》是诗人1839年辞官后的作品,这一大型组诗记录了诗人在辞官归乡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前半生严酷的政治现实扼杀了他“少年揽轡澄清意”壮志,黑暗的官场不容他挥斥自己的“剑气”,诗人批判这社会的昏聩和了无生机。在返乡的途中目睹了百姓“五都黍尺无人校,抢攘产间一饱难”的困苦生活,但上层统治者和贵族居然对此置若罔闻,诗人所看到的社会一片乌烟瘴气。诗人行至东南,在第八十五首写道“津梁条约遍东南,谁遣藏春深坞蓬?不枉人呼莲幕客,碧纱橱護阿芙蓉。”朝廷明令禁止鸦片的诏令在东南却形同一纸空文,地方官员不但不力禁鸦片,反而带头吸食鸦片,社会已经病入膏肓,摇摇欲坠,可是时人还沉浸在太平盛世的幻梦中无法醒悟,诸如此类的社会乱象无不使人感到痛心悲哀。文化现状也令人痛心疾首,“兰台序九流,儒家但居一。诸师自有真,未肯附儒术。后代儒益尊,儒者颜益厚。”(《自春阻秋,偶有所触,拉杂书之,漫不诠次,得十五首》)作者不满于当前中和平庸的现状和这死气沉沉的衰世,他对这万马齐喑的社会失望至极,诗人认为诸子百家的学说均有可取之处,若是只附庸一家之言只会固步自封,自取灭亡,故步自封的社会不能不令诗人感到悲愤失望。这位“惊秋之士”以巨大的勇气揭露了种种社会隐患,可始终得不到回应,满腔意气竟都赋予流水。在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社会中,诗人只体会到壮志难酬,孤掌难鸣的悲哀。

二 以“矛盾”为表现

诗人在很多方面面临“两难”,与生俱来的叛逆精神决定了他要与旧传统决裂,可是个人又不免受到这时代的种种束缚,冲决而上的自由气质和时代局限性之间的纠葛构成了他内心的矛盾,集中体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表现在对统治者的矛盾心态上。诗人一方面对当局者感到失望,在被社会的乱象震惊之时,心中的怒气倾泻而出,便汇成“骂座之言”、“伤时之语”,可是在另一方面,又时时怀念朝廷给予家族的荣耀,如第三首“罡风力大簸春魂,虎豹沉沉卧九閽。终是落花好心绪,平生默念玉皇恩。”表明自己虽然辞官归隐,但不会忘记朝廷的恩德。如果说此首诗还比较含蓄的话,试看第十一首“祖父头衔旧颖光,祠曹我亦试为郎。君恩够向渔樵说,篆墓何须白字长?”更直白地感激朝廷对家族的青睐,不仅祖父曾经在朝为官,而且自己也有幸位列朝班,诗人对朝廷恩赐的三代殊荣不胜感激,认为这样的荣宠足以回乡后向邻里夸耀。可看到诗人对朝廷和当政者的还怀有眷恋之情,虽失望痛心却不忍诀别。

还有一首更加典型的诗,把诗人对于统治者又爱又恨的复杂微妙感情展现得淋漓尽致。第十六首,“弃妇叮咛嘱小姑,姑恩莫负百年劬。”诗人在返乡途中见弃妇在路,有感而发,既哀弃妇亦叹自己。诗人以弃妇自喻,悲怜自己的境遇,自怜忧国忧民的忠心不能上达天听,悲叹自己的隐忧无法被朝廷理解。以弃妇自比是屈原的奇思,龚氏对清政府的复杂情感和屈原对楚王的复杂情感应是相似的,在这一情感视角上去理解龚氏的诗,则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矛盾和愤怒了。

其次表现在自我的矛盾上。萧与剑是龚氏诗歌里极具代表性的意象,“剑气箫心”的审美范式在龚自珍身上很具有个性色彩,诗人很好的将两个意向融合在一起,开创性的为读者塑造了“剑气箫心”的自我形象,但从根源上看,剑气与箫心实质上是两个互相矛盾的概念,剑气代表着积极向上气冲斗牛的英雄气概,而箫心多少的带有英雄迟暮的呜咽幽怨,在深层面上则显示了诗人自我矛盾的一面。龚氏反复在希望和失望的矛盾之间徘徊,在出世和入世之间犹豫,回想弱冠之年作的振聋发聩的《明良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如今只能面对“剑气箫心一例消”空嗟叹,未来应该搏击长空还是“倦矣应怜缩手时”?词作中也有类似的叹息“收拾狂名,还须珍惜羽毛”,是去是留?战斗还是隐退?“出手”还是“缩手”?心恋社稷却报国无门,身负狂名却无奈壮士暮年。“狂名”和“嗟叹”,“出手”和“缩手”的矛盾对举,足表明他内心的复杂徘徊,诗人之“愤”中之“郁”皆在此。

三 以“崇高”为审美感受

如果把诗人的作品整体比作一幅画作,诗人用“悲感”这一颜料来泼墨着色,用互相“矛盾”的元素来表现内心纠葛,那总的审美感受就是悲剧性的崇高。

诗人壮年时希冀以一己所学报效朝廷,然而冷酷无情的现实浇灭了诗人内心的希望之火,面对“虎豹沉沉卧九閽”的社会现实,诗人如今只能低吟“九边烂熟等雕虫,远志真看小草同。枉说健儿身手在,青灯夜雪阻山东。”(见《己亥杂诗》)诗人的一腔热血被现实戕害的进退两难,但即使是这样,诗人也没有彻底放弃战斗。虽然心灰意冷的现实和官场的诡谲使他心生“缩手”之意,但是在内心深处,与时势抗争的战斗热情始终不减,内心依然欣赏枯树“西墙枯树态纵横,奇古全凭一臂撑”的坚毅,勉励自己继续战斗,颇似鲁迅哲学,鲁迅说过“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现实和淋漓的献鲜血”,虽然心生倦意,但还是坚持在绝望的废墟里寻找希望,就算无力改变时局,也不忍心作壁上观,明知是蝼蚁撼大树,还是要“颓波难挽挽颓心”,这种在绝望中坚持希望的精神给人以极大的震撼力。崇高性不仅仅蕴含在诗作给人的的审美感受里,还表现为诗人本身的人性光辉,诗人作品中气冲斗牛的生机,来自于氤氲在字里行间的批判性,死气沉沉的社会不容许“人”的存在,而他“尊情”的诗学理论呼唤“真人”,在理学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当时,呼喊“尊情”口号很具有战斗的勇气。

最后以《十月廿夜大风,不寐,起而书怀》“欹斜嘘浪震四方,即此难免群公瞋。”结篇,大风之夜让作者辗转难眠的不是一己的得失荣辱,而是对国家命运的忧心,诗人一生忧国忧民,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在弥留之际,他还打算到梁章钜幕下参加抗英斗争,至死都在忧心国事,正如陆放翁《示儿》中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一样充溢着一股天地间的浩然正气。龚氏曾说自己的诗“歌哭无端字字真”,实质上,龚诗可谓是“真诗”,龚氏更谓是“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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