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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主题的多种阐释

2018-04-01张晓晴青岛大学山东青岛266000

丝路艺术 2018年7期
关键词:宋本锦瑟王氏

张晓晴(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自宋代至今,专家学者不曾停止过对《锦瑟》一诗的解释和研究,足可见其艺术价值。前人对《锦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主题思想和字句阐释两方面,难点则在于颔联、颈联用典的象征意义。关于李商隐《锦瑟》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所谓“一篇锦瑟解人难”,从北宋到清代至今,许多诗人、学者讨论《锦瑟》一诗的主题及内涵。

一、悼亡说

何焯的悼亡说历来为学界所熟知,主要文献依据是《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此悼亡之诗也。首特借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太帝禁不可止以发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而止者。次联则悲其遽化为异物。腹联又悲其不能复起之九原也。曰“思华年”、曰“追忆”,指趣晓然,何事纷纷附会乎!”何焯以首联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的典故来确定其悼亡说。朱鹤龄在《李义山诗集笺注》里说“按义山《房中曲》‘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李商隐妻子王氏去世时,商隐正在回京途中,因此夫妻二人并未及见最后一面,因此《房中曲》指商隐归来时其妻已不见,唯有妻子生前弹拨的锦瑟仍在,比妻子的寿命更长久。此处以锦瑟与其妻相较。其次是沈厚塽在《李义山诗集辑评》里辑了朱彝尊同何焯、纪昀三家的批语,朱彝尊批道:“此悼亡诗也。意亡者善弹此,故睹物思人,因而托物起兴也。瑟本二十五弦,弦断而为五十弦矣。故曰无端也。取断弦之意也。一弦一柱而接‘思华年’三字,意其人年二十五而殁也。‘珠有泪’哭之也;‘玉生烟’,已葬也。犹言埋香葬玉也。”朱批单从字面含义理解,未能全面结合诗意,周振甫先生则认为其理由不够充足。根据朱批,若《锦瑟》为悼亡之诗,则李商隐妻王氏为二十五岁死,李商隐开成三年(838)与王氏成婚,至大中五年(851)王氏死,二人携手共度十三年,如若王氏二十五岁死,则十二岁嫁于商隐。周振甫认为此举“不近情理”。刘学锴、余恕诚也认为“此悼亡说之必不可通者一。”然而笔者认为,从年龄上否定悼亡说不免武断。唐代曾先后两次颁布有关结婚年龄的诏令,其中玄宗开元时期,规定的年龄为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唐朝后期人们常感叹结婚迟晚,这种结婚迟晚现象自然与离乱、贫穷等有一定关系。但是在商隐结婚的年代,婚俗制度依然需要服从玄宗时期的诏令,即使处于乱世,王氏也出身于官宦人家,可不受乱世影响,十二三岁婚配未必不成。

抛开年龄问题,从诗歌内容上分析,悼亡说也逐渐被抛弃。如果《锦瑟》属悼亡之诗,则“思华年”指思念亡妻青春华年,但颔联腹联皆非此意,庄生、望帝喻男子,庄生梦蝶亦为梦而非化去,望帝也是托杜鹃而言己志;“哭之”“葬之”也与“华年”往事无关;尾联说过往情事岂待今日追忆,即在当时惘然若失,未有悼亡之意,悼亡之说实为后人牵强附会。

笔者认为,悼亡说虽有深厚的历史渊源,但综合全诗含义来看,的确很难站得住脚。《锦瑟》一诗自宋、金时就列为卷首,程相衡认为这首诗具有自序作用,也将其列为卷首,称“《锦瑟》之冠全集,倘非偶然,则略比自序之开宗明义。”

二、诗集总序论诗说

宋本《义山集》将《锦瑟》列在开头,自有其用意。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从《锦瑟》诗列于卷首作为代序来立论,周振甫认为其“极切合诗意,胜过旧说。”

锦瑟这个意象在李商隐诗中也曾使用多次,分别比喻不同的事物,有指悼亡的,有比雨声的,有指离别的,所以《锦瑟》一诗不能单凭与《房中曲》相同的锦瑟意象推断为悼亡诗。诗人在此仅是借以锦瑟发兴,睹物伤怀。钱锺书先生认为锦瑟“适怨清和”之音喻于中间四句:“适”指“迷蝴蝶”,“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栩栩乃是自得适意之感;“怨”与“托杜鹃”相合;“清”指“珠有泪”,睹物伤怀而流露两行清泪;“和”指“玉生烟”与“蓝田日暖”相应。三四句“此情可待成追忆”指诗人自己在对往日华年的追忆中,栩栩然自得的感受少于幽怨凄清的自伤,而这层含义贯通全集。

从诗歌含义上理解,李商隐以《锦瑟》诗中的种种意象自喻,概括自己的人生尚属通顺。然而《锦瑟》作为李商隐诗集的开篇,最早乃是出自宋本《义山集》。钱钟书说“何焯因宋本《义山集》旧次《锦瑟》冠首”。笔者查史料中的宋本,有《李义山诗》、《玉溪生诗》、《李义山集》、《李商隐诗集》四种名称,并有三卷、一卷、五卷等分别。李义山谢世大约一百八十年,才有《李义山诗》三卷刊刻。宋初《玉溪生诗》已不可得,现有《玉溪生诗》为后人刻本。何焯选朱鹤龄笺注本作笺记,朱鹤龄《笺注李义山诗集序》有“且以为世之读《义山集》者告焉”。据刘学锴《李商隐诗集版本系统考略》一文考,朱鹤龄注本与季沧苇抄本、清编《全唐诗》三卷本同一系统。朱鹤龄注本据《李义山集》补四首诗,《李义山集》是钱谦益家藏旧抄本《李义山诗》,其初作《李义山诗》,后朱笔改《李义山集》,复已墨笔改《李义山诗集》,朱鹤龄注本应钱谦益而作,故用《李义山诗集笺注》。《李义山诗》与《崇文书目》记载相同。由此可知:朱鹤龄所谓《义山集》是《李义山集》,宋本诗集以《锦瑟》开篇的有《李商隐诗集》等。而不论宋代三种不同名称版本原刻有多少流传到清代,都是宋人搜求编次刊刻的,所以难以认定李义山手定诗集次序,也就难以确定《锦瑟》一诗置于卷首是否为李义山本人以此为自序。

三、自伤说

关于《锦瑟》一诗,何焯的悼亡说历来为学界熟知,而何焯晚岁又转向自伤说,“此篇乃自伤之词,骚人所谓美人迟暮也。‘庄生’句言付之梦寐;‘望帝’句言待之来世;‘沧海’、‘蓝田’言□□(此处当作“埋韫”)而不得自见;‘月明’、‘日暖’则清时而独为不遇之人,尤可悲也。“珠泪”、“玉烟”以自喻其文彩。《义山集》三卷犹是宋本相传旧次,始之以《锦瑟》,终之以《井泥》,合二诗观之,则吾谓“自伤”者,更无可疑矣。”虽然历代学者对自伤说是否出自何焯仍有异议,但上海图书馆藏何焯手批本《唐音戊签·李商隐诗》(统签卷五百七十)、浙江省图书馆藏何焯手批本《李义山诗集》均有自伤说批语,完全可以证实自伤说确实出自何焯。

《锦瑟》当中的自伤情愫自有其合理性。周振甫引余冠英先生主编的《唐诗选》中的说法,认为三四句“是说往事有如梦幻,远大的抱负和美好的理想化为云烟,借庄周和望帝的事为比。”五六句“写水泡和烟影的形象,以泡影喻往事,言可望而不可及或幻灭不可复追。”即以幻梦泡影为释。

李商隐作《锦瑟》时已年近五旬,一生跌宕起伏,悲喜交加,回望如一场幻梦。锦瑟亦有“五十弦”,以此来比喻自己已行将半百,“一弦一柱”对应人生中的重大事件,由此引发自己对人生历程的感悟。“庄生望帝”用以自比,写内心的自得自适和悲鸣怨恨。对于诗人来说一生历经坎坷,寄人篱下,对世事政局有所看法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表露,因而将自怨自伤之情隐晦暗喻于诗歌也在情理之中。

除此三种说法之外,另有恋情说、寄托说等,但其论据不足或与以上三说大同小异,故仅讨论这三种影响最为广泛的三种说法。

笔者认为,诗歌是诗人内心情感的具体体现,诗人创作时复杂的内心世界,成为诗歌丰富内涵的源泉,所以暂提出“追忆感怀说”,将前人说法相结合。

在中国的古典诗词创作中,追忆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诗歌作为诗人内心情感世界的具体表现,在传统诗词中有许许多多的篇什都是诗人以回忆中的旧日情景构成审美境界,而回忆中的情景又饱含着诗人对于昔日景象的深沉怀恋。这些景象在当时或许是平淡的,但却与诗人的个体的情感体验有密切的关系。当诗人把回忆中的情景和追忆的过程写进诗中,呈现于文本,它便由在诗人的心海深处的幽闭状态敞亮了出来。诗人在追忆的过程和回忆的情景中,时常将过去的情状与当下的物态联系在一起,所表达的情感也是虚实结合,远近相交。

《锦瑟》本身写作于诗人晚年,关于《锦瑟》一诗的主题,三种说法皆有其合理性,笔者更倾向于综合起来以“追忆”和“感怀”来解释,诗人由“锦瑟”一物想起故人,这是当下的现实器物,进而引发对前尘往事和人生际遇的种种思索,追忆往昔,最后将内心汹涌的情思寄于诗歌中的意象来抒发。所以《锦瑟》中似有对故人的思念,若有对坎坷经历的自伤,又有对往事的眷恋,这都是在追忆过程中,现实情感和过往经历虚实相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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