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视域下的历史与历史研究再探讨
2018-04-01杜艳华
杜艳华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历史经验是构成后人思想与智慧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凡智者、政党及其领袖都懂得学习和研究历史的重要性,都力争从历史中汲取营养,以提高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因此,了解历史和研究历史就成为人们学习和思考的一种普通的乃至于常态的现象。而要研究历史及科学地总结历史经验,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需要真正懂得什么是历史。而对于什么是历史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事实上成为了人们认识、研究和借鉴历史所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因为对于什么是历史的问题,人们始终存在认识上的分歧;特别是自克罗齐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学术命题以来,更是打破了以往人们对历史的素朴实在论的理解。于是,历史的客观性问题以及历史究竟是科学还是艺术的问题,就成为历史哲学和史学理论讨论的焦点和热点。从国内学界已有的研究看,对历史概念和内涵的讨论也更多见于哲学,即历史哲学的研究中。相比而言,史学研究反而不多。不论是以事件定向的传统史学,还是以社会科学定向的新史学,都没有形成理想的认识模式,而且两者之间难以达成共识。于是,在实际的史学研究中便有各执一端的思维存在,或者有历史既是科学,又不完全是科学的模棱两可的认识。由此可见,随着历史的变迁,对于什么是历史的问题,今天依然需要再探讨、再思考,以利于史学的发展及发挥历史资政育人的作用。
一、 何为历史?
当今,对于何为历史这个长期以来人们似乎没有获得清晰而明确答案的追问,我们需要超脱以往认识上的纠结和两难境地,绕开枝节,把握问题的本质,使自己的认识清晰起来。对此,我们既需要与时俱进地进行新的思考,又要向先哲求教。我们特别需要回到马克思,学习马克思认识历史的思维方法。
(一) 历史的真义
世界上许多思想家、历史学家以不同语言及不同视角认识历史,解释历史,对什么是历史,做出了种种回答。例如,《大英百科全书》(第十五版)对历史的定义是:“历史一词在使用中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含义:第一,指构成人类往事的事件和行动;第二,指对此种往事的记述及其研究模式。前者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后者是对发生的事件进行的研究和描述。”[注]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15th Edition, Volume 8 (Encyclopedia Britannica.Inc.1981) 691.《苏联百科词典》对历史的定义是:“1)自然界和社会的发展过程。2)具体地、多方面地研究人类整个过去的各门社会科学的总体(历史科学)。”[注]《苏联百科词典》(中文版),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783页。中华书局出版的大辞海对历史的定义是:“(History)事实之记载,或事实本身,谓之历史。从后义,则非特包括人类生活之一切现象,即宇宙全体及其各部分,亦无不在时刻变化之中,而皆自有其历史;从前义,则专指此广大的变化之考察与叙述。”[注]《辞海》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599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辞海》对历史的界定是:“广义的历史,泛指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包括自然史和社会史。通常仅指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它是史学研究的对象。”[注]《辞海》(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第334页。著名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克罗齐、柯林伍德、罗素、梁启超、李大钊等都对历史进行了界定。柯林伍德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思想史、并且一切的历史,都是在历史学家自己的心灵中重演过去的思想。”[注]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303页。中国近代思想家梁启超说:“史者何?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也。”[注]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76页。总的看来,哲学家、历史学家对历史的界定,其关注点主要侧重两个方面:一是从历史形态、构成的角度加以阐释;二是从方法论的角度,即研究的角度加以描述。显然,这些定义对于我们认识和回答什么是历史是不可或缺的,或者说是最基本的,但并非仅此就可以把握历史的真义了。与一般的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不同,马克思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并非仅仅关注构成历史的一般事件和一般过程,而是以唯物的辩证的思维方法观察和认识历史,即从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整体性出发,紧紧抓住隐藏于历史形态背后的造就和影响历史的内在的本质问题来解释历史。李大钊说,“发明历史的真义的是马克思”,[注]李守常:《史学要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3、76页。“今欲把历史与社会的概念弄得明明白白,最好把马克思(Karl Marx)的历史观略述一述”。[注]李守常:《史学要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3、76页。李大钊指出,马克思的历史观也称为唯物史观,又称为经济的历史观。马克思唯物历史观的一大要义是从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解释历史。马克思、恩格斯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在与唯心主义历史观相区别的基础上,阐述了唯物史观解释历史的原则,指出“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79页。也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是从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解释历史的,在他们看来,“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而且这是这样的历史活动,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人们单是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去完成它,现在和几千年前都是这样……因此任何历史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必须注意上述基本事实的全部意义和全部范围,并给予应有的重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79页。
在上述原则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阐发了历史形成的根本动因,即“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704~705页。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对历史形成的动因也做了系统阐述,表明了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以及社会基本矛盾运动决定社会发展和社会革命的规律等。对此,李大钊说:“从来的历史家单欲从上层上说明社会的变革即历史,而不顾基础,那样的方法,不能真正理解历史。上层的变革,全靠经济基础的变动,故历史非从经济关系上说明不可。”[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9、8、82~83、76页。总之,马克思之所以能发现历史的真义,关键在于从社会的经济关系入手考察历史。
(二) 历史是社会的变革
唯物史观的又一要义是把历史和社会关联在一起。李大钊在接受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后,对历史做了这样的概括,即“社会的变革,便是历史;推言之,把人类横着看就是社会,纵着看就是历史”。[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9、8、82~83、76页。他在《史学要论》中对于历史是什么及如何研究历史等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他说:“历史不是只记过去事实的记录,亦不是只记过去的政治事实的记录。历史是亘过去、现在、未来的整个的全人类生活。换句话说,历史是社会的变革。再换句话说,历史是在不断的变革中的人生及为其产物的文化。那些只记过去那些事实的记录,必欲称之为历史;只能称为记述历史,决不是那生活的历史。”[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9、8、82~83、76页。基于这种认识,李大钊还指出,历史应该是活的,而不是死的。它只能在人的生活里去得,不能在故纸堆里去寻。而所谓活的历史,是真的历史,就是人类的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它“是进步的、发展的、常常变动的”。[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9、8、82~83、76页。
任何先哲都不能穷尽真理,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对于人们认识历史,把握历史的本质和规律,的确提供了一把钥匙。应该说,与一般历史学家相比,马克思的历史观具有超越性意义。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我们才可把握历史的真义,发现历史形成和社会变迁的真正原因,认识历史进程中每一个事件发生的根源,认识历史的特点,进而把握历史发展的规律和发展方向,最终达到研究历史的目的。于是,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就掌握了科学认识历史的工具,就可以使我们从以往那种模糊的和两难的困境中走出来。也正因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对于人们认识和把握历史规律有强大的解释力和影响力,因而我们在认识历史、研究历史过程中需坚持运用之,努力把握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核心要义和精髓。
二、 历史为我们留下了什么?
人所共知,历史是一面镜子,它能使人明智。“贞观之治”时提出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被认为是概括了中国史观的精髓。那么,历史何以有如此功能?
(一) 历史以其时间性为我们寻找社会发展规律提供了凭借
历史具有时间性。“时间是一种媒介,复杂的意义结构借此得以产生。”[注][意]维尼亚勒著,曹则贤译:《至美无相:创造、想象与理论物理》,合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7页。应该说,时间内含社会因素,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例如,从1840年至1919年这一历史时段包含了鸦片战争、甲午战争等外国侵略中国的一系列战争;也包含中国自强和探索现代化道路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等大事件。这个时间告诉我们中国曾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告诉我们中国长期贫困落后的根源是什么;也告诉我们近代中国不能独立和富强的原因是什么。从1921年至1949年,这一近代中国历史时段内包含了国民革命、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内容,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一历史时间。从这一时间中我们可以把握中国社会的形态、主要矛盾等,从而认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发生的原因、特点等;再如,从1978年至今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中国现代化快速发展的原因、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内容和特色等。不仅如此,任何事物都有产生、发展以及消亡的过程,历史的逻辑和规律就是根据历史时间的社会意义推演出来的。我们根据历史时段,以及各个历史时段的关联性的考察,可以发现历史演化的规律。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就是对人类社会形态演进的历史进程加以分析概括,才提炼出“三大形态”的理论: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关系;个性的自由解放。同样也是从这种具有时间意义的历史发展中,马克思、恩格斯又进一步发现了人类社会运动的基本矛盾和基本规律,并提出了“两个决不会”的论断等,进而构建了人类最理想的社会形态——共产主义。
总之,认真学习和研究历史,从微观上讲,可以使我们从中发现无数个闪光之处,这些闪光点能让我们的大脑聪明起来;从宏观上讲,它能使我们从中发现许许多多推动社会进步和历史前进的规律。
(二) 历史以其无数的“家珍国宝”为后人的实践探索和思想创造提供借鉴
从本质上说,历史是社会的变革,它是由人类思想活动、实践活动构成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演化中的各种事件、人物活动及思想统一起来就造就了人类经验与智慧的大厦。正如李大钊所言:“历史是经验的伟大楼阁,这是时间在过去世代的无终界域中建造的。”[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57、133~134页。历史经验的丰富性及其价值“恰如‘时’在人生世界上建筑起来的一座高楼,里边一层一层地陈列着我们人类累代相传下来的家珍国宝。”[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57、133~134页。所谓“家珍国宝”,就在于它能为后人进行实践探索和思想的创造提供借鉴。
继李大钊之后,毛泽东等共产党人也对我们民族的历史进行了科学分析和高度评价。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一文中曾指出,中华民族是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民族,也经历过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在中华民族的开化史上,有素称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发明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丰富的文化典籍。”[注]《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22~623页。因而在他们看来,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正如习近平所说:“中华民族有着深厚文化传统,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体系,体现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积累的知识智慧和理性思辨,这是我国的独特优势。”[注]《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40页。
事实上,仅中国共产党执政60多年的历史中就内含着诸多的珍宝。中国共产党从1949年在全国执政以来,曾成功地应对了无数的重大考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传奇。如,1949年后,中国共产党顶住了来自国民党残余势力的破坏以及来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敌视、封锁等重重压力,在废墟上建政、治乱、理财,仅用短短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国民经济的恢复工作,为国家开展有计划的经济建设创造了条件;在百废待兴的极其困难条件下,又应对了世界头号强国美国的挑战,取得了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捍卫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安全,提高了国际地位,等等;不仅如此,在落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东方大国里搞社会主义,其挑战更为严峻。一方面,作为高举社会主义旗帜的政党,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发展社会主义,以显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巩固社会主义制度;另一方面,特殊的国情决定,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既不能教条化地对待马克思主义,也不能完全照搬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模式,只能另辟蹊径。对此,中国共产党人历经艰辛探索,创造性地开辟了一条独具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正是这条道路指引中华民族日益走向伟大复兴。当今,中国已成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这是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成就的有力呈现。而这些成就中自然凝结着共产党人的智慧和丰富经验。
中国共产党在执政过程不仅遇到了来自外部种种风险和考验,也经历了由于自身发生的“左”与右的错误造成的执政危险,因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也是充满曲折需要深刻反思的历史。对此,邓小平指出:“我们既有‘左’的干扰,也有右的干扰,但最大的危险还是‘左’。”[注]《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9、254页。1949年后党犯左倾错误的“时间之长,差不多整整二十年。‘左’的极端是‘文化大革命’。”[注]《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9、254页。中国共产党执政60多年的历史中自然留下诸多深刻教训。而对于一个执政党而言,总结历史教训同样是提高执政能力和增强执政智慧的重要途径。正如毛泽东所说:“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比较地聪明起来了,我们的事情就办得好一些。”[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第1480页。
总之,今天的中国是昨天的中国的发展和继续。历史作为一面镜子,不论是其中成功的经验,还是失败的教训,都为后人留下了宝贵财富。
(三) 历史以其治国安邦的智慧成为为政者之友
人类自从有国家以来,特别是现代国家产生后,治国安邦就成为人类政治活动的主要内容,也是不同时代、不同阶级、不同政党共同为之探索的重大课题。因而,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和实践活动的丰富,治国安邦的历史传统及思想也日益丰富。在一定意义上说,人类大部分历史是治国的历史。例如,从古代雅典创造民主体制开始至今,人类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政治文明成果,这些成果或表现为社会政治制度、秩序、活动方式,或表现为政治思想等。如民族国家、政党政治、“民主的”和“非民主的”政体形式;社会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等,以及由此而衍生出来的种种政治事件、人物、人的活动和思想理论。从古希腊小国寡民的治理模式,到现代资产阶级国家以及社会主义国家治理模式,从古希腊哲学家到资产阶级思想家,再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其思想中都包含了人类治国理政的思想智慧。
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从孔子以周礼为经纬治理国家的探索,到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及此后历代帝王治理国家的文韬武略,形成了丰富的治国理政传统文化,其中虽有糟粕,但不乏精华。例如,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等无不蕴含治国安邦的智慧。所以,习近平说:“要治理好今天的中国,需要对我国历史和传统文化有深入了解,也需要对我国古代治国理政的探索和智慧进行积极总结。”[注]《习近平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10月14日,第1版。
在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来,政党日益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主要角色。一个国家走什么样的道路,如何进行政治、经济、文化治理,如何与国际社会交往,都由政党主宰。因此,人类历史包括现代政党政治的历史都是执政者的必修课。
中国共产党作为一个充满传奇的政党,也是世界上连续长期执政为数不多的案例之一。它在没有合法地位的条件下彻底颠覆了一个旧世界,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国家;它领导人民实现了20世纪中国历史上两次巨大变革;它能够通过自我“调适”战胜错误和挫折,实现历史的重大转折,并始终保持强大生命力;它还将产生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成功运用于中国实际,开辟出一条独特的中国发展之路,进而仅用几十年的时间创造出了西方用上百年才完成的令世界瞩目的现代化成就,从而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命运。如此等等,这不能不说是传奇,而这些传奇自然是中国共产党能力与智慧铸就的。过去,在许多西方资产阶级理论家的笔下,中国共产党是遭受诟病极多的党。但近些年来,国外许多政要及理论家也开始重新审视中国及中国共产党。例如,美国斯坦福大学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近年来就一改过去的观点,认为“中国今后的民主法制建设不太可能全盘引进西方理念”,“历史终结论还待于进一步推敲和完善,人类思想宝库需为中国留下一席之地”。[注][美]约翰·奈斯比特、[奥]多丽丝·奈斯比特、[中]赵启正著,张洪斌、许靖国译:《对话中国模式》,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年,第10页。这显然与中国共产党所创造的治国理政成就密切相关。中国共产党能以自己的实践逐步改变着西方世界长期以来的误解和偏见,也是其传奇的一个见证。一个没有智慧,没有超强能力的政党是不会创造传奇的。因此,中国共产党近百年的历史中的确可以挖掘出无数的珍宝。
总之,历史,特别是人类政治史应成为为政者之友。历史与治国者的智慧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一切政治家,一切政党包括中国共产党,要承担起治国安邦的大任,必须谙熟和认真研究历史。
三、 历史研究
历史研究既有价值取向,也有方法论及其原则贯穿其中。对于具体的历史研究方法在此不一一加以阐述,而主要就历史研究的价值与原则,即历史观阐述如下看法:
(一)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具有强大的解释力
在历史研究的实际工作中,首先遇到的是方法论的问题。对此,人们采用了各种方法,如文献法、考证法、比较的方法等等,然而内含其中不可忽视的则是历史观。对于历史研究,迄今为止还难以找到哪种理论能够超越辩证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解释力。研究中共党史,尤其需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只有坚持唯物和辩证的思维逻辑,才能克服党史研究中的几个突出问题:一是克服“言必称希腊”[注]《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797页。的片面性,即脱离中国实际,直接拿中国与西方比较,或者套用外国的理论、范式等。依据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对于中共党史,必须从中国的具体实际出发加以考察,即不能离开具体的历史条件进行研究。早在1942年,毛泽东在《如何研究中共党史》中就已经指出:“研究中共党史,应该以中国做中心,把屁股坐在中国身上。……我们研究中国就要拿中国做中心,要坐在中国的身上研究世界的东西。我们有些同志有一个毛病,就是一切以外国为中心,作留声机,机械地生吞活剥地把外国的东西搬到中国来,不研究中国的特点。不研究中国的特点,而去搬外国的东西,就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注]《毛泽东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07页。对此,邓小平曾说:“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研究和解决任何问题都离不开一定的历史条件。”[注]《邓小平文选》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19页。不论是对历史人物的研究,还是对历史事件的研究,只有将其放在其所处的历史环境中加以考察,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二是不能离开现实的经济生活考察党史。如,评价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成败,不能离开生产力和经济发展水平这一标准;不能把党的思想理论与人民的利益割裂开来。另外,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还应该坚持历史的人民性、实践性和进步性,即应准确把握创造历史的主体,以推动历史进步为出发点研究历史,充分认识党史资政育人的功能,对历史作出客观的实事求是的分析和评价。
(二) 为活人作历史
在历史研究中,有一种倾向值得注意,即只为学术而作历史,认为只有单纯的考证或专注于史料的才是学术,才有价值。这当然不失为学术研究的方法,但片面坚持,就会导致只为死人作历史的结果。对此,梁启超曾批评说:“现在人很喜欢唱‘为学问而学问’的高调。其实‘学以致用’四字也不能看轻。”[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6、28、122、126、126页。这种倾向至今依然存在。梁启超曾针对史学界存在的为学术而学术的历史研究现象,提出为生人而作历史。他指出:“以生人本位的历史代死人本位的历史,实史界改造一要义也。”[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6、28、122、126、126页。李大钊说:“历史是整个的、有生命的、进步的东西;不是固定的,死的东西。”所以,我们研究历史的任务是:一是整理事实,寻找它的真切的证据;二是理解事实,寻找它的进步的真理。[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73页。显然,坚持为活人作历史,就是坚持以史为鉴的原则,研究中共党史,就是要以资政育人为目的。当然,我们也坚决反对缺乏实际根据或者缺乏史料支撑的任意评说。
坚持为活人作历史,主要需坚持两点。一是赋予历史以新的价值。如,毛泽东研究历史更多是为了解中国的历史实际,把握中国的国情,即把历史作为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依据。这是赋予历史以新价值的一种。对于这个原则,梁启超说:“无论研究何种学问,都要有目的。什么是历史的目的?简单一句话,历史的目的在将过去的真事实予以新意义或新价值,以供现代人活动之资鉴。……历史所以要常常去研究,历史所以值得研究,就是因为要不断地予以新意义及新价值以供吾人活动的资鉴。”[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6、28、122、126、126页。总之,赋予历史以新的价值是我们在研究中应遵循的原则之一。二是坚持历史既是科学,也是艺术的思维。如伯特兰·罗素所说:“关于历史是科学还是艺术,一直存在着据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许多争论。我想,它既是科学又是艺术,这应该是十分清楚的。”柯林伍德说:“一切历史都是艺术,因为讲故事是一种艺术,但讲真实的故事却是历史,因此历史就是艺术,但它是艺术中的一种,也就是受条件(真实)制约的艺术,这种条件使它失去部分而不是所有的特征。”[注][英]汤因比等著,张文杰编:《历史的话语——现代西方历史哲学译文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90页。历史研究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讲好历史的故事,但要讲真实的故事。这一点对于研究中共历史尤为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发挥出资政育人的作用。
另外,“所谓予以新价值,就是把过去的事实,重新估价。价值有两种:有一时的价值,过时而价值顿减;有永久的价值,时间愈久,价值愈见加增。研究历史的人,两种都得注意,不可有所忽视”。[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6、28、122、126、126页。梁启超这里所说的一时的价值,是指在当时具有很大的价值,但现在可能已经无价值,或者说已经过时了,但我们不能因为当今无价值就彻底否定之。例如,中国革命的许多理论和实践途径,包括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在今天显然已经不适用了,但我们不能否定其在历史上的价值,我们的任务是把贯穿其中的精髓赋予新的时代内容。所谓永久的价值,即有许多事实,在当时价值甚微,在后代价值极为显著。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也有许多类似的情况。例如,当1978年进行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时,作为思想理论界的一个潮流,人们当时并没有立即判断出它决定中国历史转折的价值。但今天,当我们研究中国共产党执政历史,寻找应对执政考验的历史经验时,才发现其巨大的价值。总之,“就是从前有价值,现在无价值的,不要把它轻轻抹杀了;从前无价值,现在有价值的,不要把它轻轻放过了”。[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6、28、122、126、126页。
(三) 以宏观研究和微观研究相统一的方法克服历史研究的片面性
在史学研究中,人们总是受两种错误做法的困扰:要么宏大叙事太多,使历史研究空洞无物;要么注重微观研究而缺乏对宏观问题的整体把握,使历史研究陷入琐碎、杂乱的境地而失去思想性。李大钊说:“历史既是整个的人类生活,既是整个的社会的变革;那么凡是社会生活所表现的各体相,均为历史的内容所涵括。因为文化是一个整个的,不容片片段段的割裂。文化生活的各体态、各方面,都有相互结附的关系;不得一部分一部分地割裂着看,亦不得以一部分的生活为历史内容的全体。”[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77、134页。因此,研究历史必须具有宏观视野,即整体的历史观。如果能掌握历史的整个面貌,就如同登上历史这座高楼,对其中珍宝一览无遗。而“无限未来的世界,只有在过去的崇楼顶上,才能看得清楚;无限的过去的崇楼,只有老成练达踏实奋进的健足,才能登得上去”。[注]李守常:《史学要论》,第77、134页。当然,历史的大厦不能没有基础,即我们需要对具体历史事件、人物、思想,某个阶段、某一个方面、某一个案例进行具体的实证的研究。离开这种实证的微观研究,大厦就失去了基础。但这种研究必须有整体性的考量和宏观的视域。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具体的微观研究构成大厦的基础。如毛泽东所说,“根本的方法就是全面的历史的方法。‘把它叫作古今中外法’,就是弄清楚所研究的问题发生的一定的时间和一定的空间,把问题当作一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过程去研究。所谓‘古今’就是历史的发展,所谓‘中外’就是中国和外国,就是己方和彼方”。[注]《毛泽东文集》第二卷,第400页。总之,我们主张宏观与微观有机结合,两者不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