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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朱熹童蒙文献的文学教育意义

2018-03-31张鹏宇

社科纵横 2018年4期
关键词:童蒙理学朱熹

张鹏宇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20)

少年聪慧并且在历史上以理学家闻名的朱熹其实对于童蒙教育也是非常重视的,他亲自编著了多种童蒙教育读物如《小学》《童蒙须知》《训蒙绝句》等童蒙读本,这些童蒙读物不但是当时儿童的启蒙开智及就学的重要教材,而且在当时社会上也是重要的文学教育读本,对当时及其以后的社会有着重要的文学教育意义,同时其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朱熹理学思想精神及其对理学思想的传播意识。关于朱熹的童蒙教育思想的研究,前贤学者多有论述,而对于朱熹童蒙教材中所体现并明确提出的文学教育意义却还未见论及,所以笔者便希望从这一角度出发对朱熹的童蒙读物的文学意义和文学教育意义进行一个考察和论述。

一、文道并重:文学色彩浓厚的三部童蒙读物

“蒙以养正,圣功也!”是孔子在《易经》中的论述。在《论语集注》卷七中朱熹说“成人,犹言全人。……知足以穷理,廉足以养心,勇足以力行,艺足以泛应,而又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使德成于内,而文见乎外,则材全德备,浑然不见一善成名之迹,中正和乐,粹然无复偏倚驳杂之蔽,而其为人也亦成矣。”[1](P142)中间明确提出了要“德成于内,而文见乎外”,“文”的内涵比文学宽泛但却包含文学。《童蒙须知》是朱熹根据自己的亲身体会和理解感悟制订的针对幼童的言谈举止等社会生活方面的一些行为准则和规范及指导性的读物,体现了朱熹对于儿童教育的重视,同时他对于儿童的文学素养的养成教育也是非常重视的,朱熹还主张模仿前人作品,“古人作文作诗,多是模仿前人而作之,盖学而久,自然纯熟。”“若其修身、治心、事亲、接物、与夫穷理尽性之要,自有圣贤典训,昭然可考”[2]便是朱子所做的学童对于儒家经典和文学素养的养成的一个大的方向的指导,当然其中也有意无意包涵了对其理学思想“穷理尽性”理学的宣传,“晏子一狐裘三十年”典出自《礼记注疏》卷九《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及墓而反;国君七个,遣车七乘;大夫五个,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其中的“遣车”指的是古代送葬载牲体的车子,《周礼·春官·巾车》:“大丧,饰遣车,遂廞之行之。”郑玄注:“遣车,一曰鸾车。”有若被后人尊为“有子”,且“状似孔子”,有子对孔子的学说可以做到非常深入和全面的理解,他在此处体现出的看法是并不认同晏婴是“知礼”的,体现出的看法和也和孔子非常相似,而朱熹在此用这个典故主要是为了说明整理衣服和爱惜衣服的重要性,用的是这个典故的节俭义,即和此处的曾参的看法是一致的。其他还有很多类似的文学事例正展现了在这短短数千字的《童蒙须知》中所运用文学典故的文学魅力,既体现了该《须知》的文学性,同时又恰到好处地使用了文学典故,增加了《须知》的可读性和教育意义,同时又是对文学素养重要性的一种提倡和宣传,使儿童可以引起对文学典故和文学的兴趣,促使其养成文学素养的兴趣和基础。

而《小学》中的内容相对比较多,对童蒙的指导也更为详细,其中的关于文学素养教育的成分也更多,并且还使用一些修辞手法之类的文学艺术性较高的语言,尤其是“稽古”一章,引用了很多古代名人的典故和事迹,引经据典,文学性较高,既将对童蒙学子的教育融会于这些经典之中,又可以增强本童蒙教材的文学性和趣味性。《小学》中多次运用类比、排比、比喻、对偶等修辞方法来增强文本的可读性和文学性,如《小学·明伦》章中“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此诸侯之孝也。高而危者以骄也。满而溢者以奢也。制节,制财用之节。谨度,不越法度。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然后能保其宗庙。此卿大夫之孝也。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守其祭祀。此士之孝也。用天之道,因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3](P40)运用了类比和排比的方法来说明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和庶人之孝的具体要求和区别,这四类人的孝的区别主要在于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责任不一样,对孝的理解和执行要求也就迥然有别,而最后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这样运用类比和排比的句式使行文富有气势,文气充沛并且使说服力很强。“疾趋而进,张拱端好如鸟舒翼。”句中运用了比喻的手法来说明迎接客人时应具有的礼仪和动作。“侍坐於先生,先生问终则对。不敢错乱尊者之言。请业则起,请益则起。尊师重道也。若今抠衣前请也。业谓篇卷也。益谓受说不了,欲师更明说也。”[3](P60)此一段文字则隐然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之风,细节和现场感描写非常逼真,详细说明了学生在和老师一起论学时的明确要求,要求不能在老师问完之前抢答以免打断尊者之言,向老师请教书本的知识和提问不明白之处时需要起立“若今抠衣前请也”,文学性也非常强,同时又是非常严肃的一种教育行为规范要求。

重视教育对文学的发展亦有帮助,宋代的教育本身就是文史教育,对教育的重视自然和对文学的重视其实是基本一致的,《小学·明伦》里的“不顾望,若子路率尔而对。”引用了《论语》当中的经典名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座章》中的“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谨;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在此用子路的典故非常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在面对尊者提问时应该具有的谦虚的态度和合适的礼仪动作姿态等,并且使语言引经据典,富有文采和内涵,增强了读本的文学色彩和可读性。“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讲学以会友,则道益明,责善以辅仁,则德日进。”讲述了文学的重要性,并且由文学而到朋友的关系,交朋友应该以“文学”和“道”为交友的标准,文学和社会交流的关系通过文学的关系便被联结到了一起,同时也是文学的社会功能的重要表现之一,朱熹提倡“以文会友”实则是对文学的一种最高的宣传,因为社会中的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朋友,而我们在与朋友的交往过程中是唯利益为准则还是拉帮结派或酒肉朋友而已?朱熹在《小学》中给出了明确的答案,那就是“以文会友”,这就给社会大众树立了标杆和准则,朋友之间不应该只是利益的共同体,更不应该是帮派和酒肉朋友,而应该是讲文论道的一个文学小团体,这种有共同追求的朋友关系反过来又为“仁”即“道”的精进提供了帮助和利益,即“以友辅仁”,所以说最后达到的效果就是“文”“道”“德”的共同精进,即朱熹所讲的“讲学以会友,则道益明,责善以辅仁,则德日进。”除了增强读本的文学性,朱熹还大量引用《论语》中的经典论述来宣传自己的思想和理念,如《敬身》章中的《论语》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君子不以绀緅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等,宣传了朱熹的乡党观念、节用甚至饮食礼俗等各方面的思想,与此同时则文采斐然,文学经典的内容信手拈来。其他如引用《诗经》中的诗句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等。类似这样引用《诗经》《论语》名句及其他文学经典,增强了《小学》的说服力和文学性,使得《小学》成为一种绝佳的文学读本。

而在《稽古》章中,朱熹勾稽了大量史料中关于各种具有鲜明精神的各种文学经典人物记载和史实,这些引用的史料本身就是经典文学作品中的一些内容或者是经过朱熹改编的一些经典文学故事,其出处来自于多种文学或史学经典,而在当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没有像现在的标准一样去划分文学或史学作品的,所以其出处大部分都可视为出自文学经典作品。如《战国策》《史记》等,其中如“豫让吞炭”事,“王孙贾事齐闵王”,“伯夷、叔齐采薇”,以及其他很多典故如“孟母三迁”“孔鲤过庭之训”“老莱娱亲”等,这些文学经典故事不但增加了这些童蒙读物的文学色彩,又向学童展示了文学之美,引起学童对于文学的兴趣,对促进其进一步追求文学之美甚至走上文学之路有着非常重要的启蒙和吸引作用。不过对于朱熹《小学》的教育效果来看,张志公先生认为朱熹《小学》的编撰是失败的,“为了向儿童进行封建思想教育,并且为教学《四书》《五经》奠定基础,朱熹编了一部《小学》”,“里边除了直接说教的话外,有不少格言、故事,也有一点诗歌,还包含一些名物知识,而处处不离乎‘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朱熹编这本书的意图是‘授之童蒙’,可是实际上它并不流行于学塾蒙馆,而是陈列在理学家的书斋里,供他们欣赏赞叹,什么原因呢?服膺程朱理学的陆世仪对《小学》的失败有过中肯的论断‘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包括其他的宋代‘类小学’的书,如宋代吕祖谦的《少仪外传》,体例最与《小学》相近,所有这些书,除了陆世仪指出的缺点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对象不明。书里的话有些是对儿童说的,讲怎样修身,怎样学习的道理,有些对象又是对塾师和儿童的父兄说的,讲教育儿童的道理。”“结果是,不论早已湮没无闻的《少仪外传》,或者名声很高的《童蒙训》,还是受到道学家们推重的《训子语》,命运都跟朱熹的《小学》一样,在群众中吃不开。从以上的事实来看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过早地用‘庄严典重’的文章向儿童讲大道理的办法是完全行不通的。”[4](P43)南宋陈淳评价此书说“至若《小学》一书,文公虽以补古人幼学之胭,而其终之所以凝道据德而成大学之功者,亦不越乎此,且甚坦易明白,最为切于学者日用之实,亦不可不常在目前也。”陈淳认为朱熹针对学童而编的《小学》一书却是成年学者不可或缺的一本绝好读物,实际上陈淳的态度可能是带有褒奖的意思,但是其论断从另外的角度偏偏说明了朱熹编撰的《小学》的局限性就在于不太适用于学童学习。

《训蒙绝句》则是朱熹通过多首七言绝句的诗歌形式将自己的理学思想向学童进行宣传的一部诗集,当然其也是朱熹主要为了从伦理道德角度出发旨在对儿童进行道德教化的产物。集中的七言诗歌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讲理学讲心性的理学诗,虽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诗歌内容那样主要写景抒情,但是诗歌语言流畅,协仄押韵,运用了七绝朗朗上口的文学形式来传达学童需要掌握的一些基本的理学和性理常识,这种形式比运用一般说教化语言的效果要好很多。如集中这首《小学》诗“洒扫庭堂职足供,步趋唯诺饰仪容。是中有理今休问,教谨端祥体立功。”教导儿童要先学会并谨记“洒扫、步趋、饰仪容”等日常行为之事,而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先不需要理解并领会,只要牢牢记得当前应该怎样做就行了。再如集中另外一首《唤醒》诗“为学常思唤此心,唤之能熟物难昏。才昏自觉中如失,猛省猛求则明存。”《朱子语类》卷十二对此诗有一定的解释:“人之本心不明,一如睡人都昏了,不知有此身。须是唤醒,方知。恰如磕睡,强自唤醒,唤之不已,终会醒。某看来,大要工夫只在唤醒上。然如此等处,须是体验教自分明。”[5]朱熹自己对这首诗的主旨的阐释是人的本心经常被蒙蔽,就像人在昏睡一样,需要将其唤醒,就算一时唤不醒,但是坚持呼唤,总会醒来的,所以这个功夫主要在唤醒上,而且这个唤醒的功夫还要深求、要“猛省猛求”,而唤醒的手段正是“为学”,这正是朱熹这首《唤醒》的主旨所在。另一首名为《学》的诗“轲死如何道乏人,缘知学字未分明。先除功利虚无习,尽把圣言身上寻。”亚圣孟轲死后儒家学派后继乏人,主要原因在于“学”的方法未明,应该先去除功利虚无的习气,向圣人说的话里去追寻学习的真正意义。如此等等,《训蒙绝句》中的大部分诗歌除了内容主要是讲性理显得比较枯燥外,从艺术表现方面看还是比较富于文学性的。

朱熹将讲理学心性的道理以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儿童在幼小时期就重视诗词歌赋的学习,因为在宋代科举科目设置里最为人们所重视的进士科考试里有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考试诗词歌赋;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对学童进行文学基础知识教育和文学审美的熏陶,为宋代文坛繁荣打下了坚实的人才储备基础。

二、养成教育:文学人才的文学启蒙和开示

朱熹的童蒙读物除了直接强调文学学习的重要性之外,朱熹还通过其童蒙读物的间接的文学启蒙和开示来对学童和少年进行文学教育。元代的程端礼曾经把朱熹的读书法进行了继承性的发展,撰写了《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作为督促自己家族子弟和后人的读书规范和程式,在后来的很长历史时期内都被广大读书人所崇奉并使用,《读书分年日程》规定了自学前至青少年时期读书的次序,“程氏认为:八岁之前,先读《性理学训》,并以朱熹《童蒙须知》贴于墙上,每日于饭后记诵一段;八岁入学之后,依次读《小学》《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易》《书》《诗》《三礼》经并‘三传’;十五岁之后,读《四书集注》并依次看《通鉴》《楚辞》,然后再去学习作文之法。程氏的《读书分年日程》,且不去讨论其所列书籍的范围,因为一些书已不适合现在儿童、少年去读,但其所分日程是值得借鉴的,从儿童到少年,再到青年,所读的书应该有所不同,要体现由浅入深,从简到难的准则,不能从小读书就胡子眉毛一把抓,以至徒费其力,而不得其实。”[6](P186)

宋代文化的发达程度冠甲于中国历朝历代,宋代文学作为宋代文化的一部分也毋庸置疑地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宋代文学人才数量和质量都超越前代,比如说唐代,作为唐代作家来讲,其从数量上和质量上都和宋代作家的规模和质量有一定差距,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笔者认为,宋代文学人才的从小养成和教育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宋代作家群体的文化和文学素养普遍较高,而且很多作家理学思辨能力也都比较强,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这种思潮在南宋以后的持续发展和以朱熹为首的理学家们编撰带有理学思辨色彩的童蒙读物是分不开的,这就形成了宋代作家群的高文化水平和宋代文坛独步古今的现象,同时还与宋代文学的很多文学作品的思辨、理趣特点的形成有很大关系。宋代童蒙教育的显著效果还表现为童子科的设置及选拔人才,童子科在宋代虽并没有形成固定的科举设置,时行时罢,但是毕竟这种政策也体现了宋代的统治者看到了通过对优秀学童的选拔和培养能为国家选材储才育才。而且史料记载,宋代的童子出身者不乏出色的人才,刘克庄说“先朝以童科擢士,如亿、如殊,后皆为名卿相。”[7]在孝宗朝,礼部言“本朝童子以文称者,杨亿、宋绶、晏殊、李淑,后皆为贤宰相、名侍从。”[8](P2443)宋代文坛有可靠资料记载的因童蒙时期才学出色而赐童子出身的著名文人有不少,如真宗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真宗诏试晏殊并赐童子出身,李心传曰“童子举者,自真庙以来有之。”太宗雍熙元年(公元984年)的杨亿也是赐童子出身,是年“十一月癸酉,以浦城童子杨亿为秘书省正字。”

而以朱熹为代表的学者、作家们在对文学人才的养成和培养方面可以说也都是不遗余力,如吕本中《童蒙诗训》隐隐有以诗法为家训的意思,“是书原称童蒙训,盖家塾训课之本。”清江三孔之父孔延之“工于为文,诸子皆自教以学。”苏东坡“教诸子作文,或辞多而意寡,或虚字多,实字少,皆批谕之。”孙奕《示儿编》卷七到卷九专门论文,卷十专论诗,将诗文之法视为家法之。除了直接宣扬文学的重要性和通过读物进行文学启蒙和教育,朱熹还针对读书的有效方法对学童进行指导。朱熹在其《童蒙须知》中提出了“古人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谓熟读,则不待解说,自晓其义也。”明确指出了读诗书时的一些重要的读书要领,主要就是多读多诵,诵读得多了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种读书法非常切合儿童发展的心理过程和成长过程,后世提出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其实讲的是一个道理。这样通过切合儿童发展读书法的宣讲对儿童阅读文学作品和提高阅读能力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和促进。朱熹在《小学》中提出了“小学之方,洒扫应对,入孝,出恭,动罔或悖,行有余力,诵读诗书,咏歌舞蹈,思罔或逾。”对《小学》一书的主旨和用意作了明确的概括,就是在做到个人行为的规范之后,“入孝,出恭”,然后在文学上要有一定的修养和追求,“诵诗读书,咏歌舞蹈”,这是朱熹对当时青少年的一个明确要求和希望。并且指出“世远人亡,经残教弛,蒙养弗端,长益浮靡,乡无善俗,世乏良材,利欲纷挐,异言喧豗。”[9]明确提出了如果蒙养教育不好的话,那么成年以后将会更加“浮靡”,最终的结果就是“乡无善俗,世乏良材”,所以朱熹在《小学》一书的“总序”《小学题辞》里提出他关于童蒙教育的一些看法和纲领性要求中很重要的一方面便是文学人才养成教育的重要性。在《小学内篇》中朱子将“立教”定为第一,可见其对教育并且主要是童蒙教育的重视程度,这种重视更为难得的是主要体现在文学教育方面,如在《小学》中朱熹提出了“观书皆通,始可学文辞”,认为必须在具备一定知识基础之后始可学文辞,这相当把“文辞”的地位抬的是相当高的,也就是说,在朱熹的观念里“文学”不是随便就可以去进行创作的,必须是有比较高的文化知识储备的人方能进行的,在《立教》中引用孔子的话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并且后边自注“文谓诗书六艺之文”,明确指出需要学习的内容就是“诗书六艺之文”。《立教》中还说“故习于诗,则其志意油然有所兴起,而去恶从善,自不能已。”“且古者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如今人怎生会得,古人之于诗,如今人歌曲一般。”更明确提出从《诗》的学习当中,人的“志意油然有所兴起”,并且指出应该学习古人那种“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诗教人生、文学人生,其和海德格尔提出的观念“诗意地栖居”完全一致,不过海德格尔是否看到过朱熹该本著作就无从考证了,但是其精神理念和核心是如此一致却是不容否认的。朱熹《训蒙绝句》对文学人才的养成和开示则就更加直观了,因为该著作本身就是由92首诗组成的一本七言绝句诗集,本身就是一部典型的具有一定艺术价值的文学作品,而且艺术性和本身的理学价值前面也已说过,而其中的文学人才养成教育意义便毋庸赘言,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名人和大师的示范效应,其文学价值和文学意义便深刻地在其示范效应下广泛传播开来。

三、理性思辨:朱熹童蒙读物对宋代文学思想的影响

宋朝从立国起,宋太祖便深感武人对政权的威胁太大,所以在他实施了一系列解除武将兵权的措施后,宋朝也确立了自己重文抑武的基本国策,文官和文人的地位得到很大提升。北宋虽统一了大部天下,但是毕竟未完成海宇混一的大一统,宋朝士大夫和文人在气概上自然也就没有之前的大唐帝国文人那种豪迈气概,这种种因素纠集到一起,便形成了宋人共同的心理气质,那便是有明显的内敛倾向,甚至带有一些及时行乐的思想,这和朝廷的大政方针以及懦懦无为的大形势是分不开的。对于比一般普通人更为敏感深思的作家和文人群体来讲,这种感受就更为明显,他们开始潜心于向人的内心去探求去思索,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和社会的未来,宋代出现的理学和心学便是这一改变的重要表现和成果。作为理学的最高代表人物的朱熹自然是这一风气的引领者和风向标式的人物,朱熹虽以理学家闻名和存在,但是朱熹对于文学从来是私相倾慕的,朱熹虽然在一些场合讲过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浪费在文学创作上,但是实际上朱熹对于文学又是难以忘怀并不断实践创作的。比如朱熹针对学童编著的童蒙教材《训蒙绝句》一本诗集便是明证,朱熹著《训蒙绝句》目的很明确,就是“训蒙”,但是出于种种因素的考虑他却使用了七言绝句的形式写下了他对童蒙需要掌握的道德和理学精神的感悟和知识,这本身就是最好文学读物的童蒙教材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当时很多读书人和学者所喜爱,他们案头都要放置一本随时翻阅赏读,朱熹那伟大的思想和他的精神便融会在那一篇篇诗歌当中对宋代文人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是非常明显和迅速直截的影响,他的本意是面向于儿童的童蒙作品却影响到了宋代文坛的精神风气和审美走向。

理性的精神是朱熹童蒙教材影响宋代文学思想的其中一项最为重要的方面。“朱熹站在理学立场,对佛教文化加以借鉴和吸取,以丰富新儒学思想体系,体现了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国文化的多元互补特征。”“以上朱熹对佛教出世思想、佛教哲学的‘空’论、佛教心性论、佛教只内不外哲学的批评,集中反映了宋代思辨性的新儒学与佛教宗教文化在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宇宙论、心性哲学、修养论等各个方面的思想差异。这种差异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多元性。正是在多元性的前提下,中国文化互补互存,不断发展。”[10](P293)宋代的理性文学精神在诸多作品中有非常广泛而普遍的表现,可以说理学精神贯穿了宋代自始至终的文学创作过程,宋代文人们在自从朝代建立之初起,就已经开始先天地具备了这方面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这从多方面的因素可以看出来,而朱熹作为儒学发展到宋代新阶段的思想大师,他的出现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历史必然性和偶然性相结合的产物,南宋时期,朝廷政治和思想呈现出不平衡发展的态势,朝政江河日下,但是文化和思想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而且不断推陈出新,理学思想的出现貌似偶然实则是前面长期积淀的结果,而朱熹编撰的几部童蒙教育著作便直接表现出甚至明确提出了理性的文学思想精神。如在《童蒙须知》中他提出“凡一物一则,一事一宜,虽至纤至悉,皆以闲其放心,养其德性”中体现的“放心”说和“德性”说;在《小学》开篇第一章“立教”的第一句话就引用了子思的话“子思子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则天明,遵圣法,述此篇,俾为师者知所以教,而弟子知所以学。”引用子思的话来讲“性”“道”“教”之概念和意义,并且明确提出要取法于天(则天明),要遵圣法,要让教师和学生都从此篇《须知》中懂得教和学的内容和要求,要懂得“天命”“率性”“修道”这些和理学理性相关的重要命题和意义之所在。

五代时期文风较为柔弱,入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还是一直以这种文风为主,作家们要么回避社会矛盾,书写身边生活琐事和宴饮生活,要么沉湎于个人娱乐,互相唱和酬答,文学成了娱乐和排遣的工具。内敛的精神和创作心态还有其他的表现形式,就是着眼于幽约细美的内心情感的抒写,其文学创作形式主要是通过词的创作来体现的。朱熹童蒙读物对于南宋当时文坛思想比较大的影响还表现在其他一些方面,就是朱熹门下弟子及受朱熹影响的很多文人都是当时文坛有影响力的作家和文学家,如真德秀、杨时、陈淳、黄干、杨复、服膺程朱理学的一些文人等,这些作家因为受到朱子思想的影响,所以在其创作中也便有所体现,如真德秀在其编纂的《文章正宗》中便贯穿了朱熹的非常浓烈的理学精神和理念,《文章正宗》的编选标准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贯穿了朱熹所提倡的理学思想和道德标准,《文章正宗》在南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南宋文坛及其以后的文坛影响很大,流传较广,文人的选文和习文标准也便受其很大影响。加之真德秀本人的文学创作成就也非常突出,取得的成就也不凡,所以,以真德秀为代表的一批朱熹的学生、追随者等人便形成了一股文坛的风潮,这便是在南宋文坛的理学和思辨的文风。

朱熹的弟子当中有不少自少年时期就跟随朱熹或者朱熹的弟子们就学,甚或跟随受朱熹影响的文人们就学,所以朱熹编著的童蒙教材就对他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们在成长及成年后的文学创作也便深受这种思想和精神的影响。朱熹对南宋文学的思想影响主要通过其自身的文学创作、童蒙读物的编撰及其弟子和再传弟子们和受其童蒙读物影响的文人们表现开来,这种理性、思辨、内敛的文学精神便在南宋朱熹时代及其以后的宋代文坛上占据重要的思想地位。而朱熹作为一个受封建帝王非常尊宠的封建士大夫来讲,他提倡童蒙教育和提倡对学童的文学教育,其出发点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宏大,因为他理念里还有更多的考虑到维护当时那样一个宗法制社会的需要,尽管朱熹对于当时社会的黑暗面不乏清醒的认识,而且他也曾做出过坚决的抵抗,如朱熹曾六劾台州知州唐仲友,虽然最后的结果是遭遇惨败,但是他在和以唐仲友为代表的官官相护的巨大的封建官僚势力织成的巨网面前没有退缩和屈服,更没有被收买而判离自己的信仰,他显示出了他作为儒家知识分子该有的凛然气节,甚至不以生命被威胁而低头,这一点也得到了陆九渊的击节称赞“朱元晦在浙东,大节殊伟,劾唐与政一事,尤快众人之心。百姓甚惜其去,虽士大夫议论中间不免纷纭,今其是非已渐明白。”[11]而小民百姓的公论正如陈亮所言“物论皆以为凡其平时乡曲之冤一皆报尽。”

思辨的精神在宋代文学作品中体现的更为明显,而且宋代作家们的思辨能力大大超越前代,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南宋以后文人们的思辨精神依旧很强烈,而且愈来愈有对现实的针对性,这其中以朱熹为首的作家学者们所编撰的童蒙读物在从小的文学培养中与力甚大。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中的“理趣”之辨,“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12](P15)“从宋代起,封建社会开始走下坡路,为了挽回每况愈下的局面,从政治上维护封建统治的改革斗争贯穿着整个北宋一代,从哲学上维护封建统治的理学也由是而兴。所以两宋学派纷立,议论层出,成为一个政治学术思想十分活跃的时代,一个思辨的时代。诗歌被大量用于干政、论政,议论社会、人生,由此繁衍,甚至论诗、论画、论书法等,从而形成宋诗‘议论化’的特色。宋代的思辨精神,必然影响到士大夫多学者之思而乏风人之致,他们把唐人偶然含有哲理意味的诗发展成诗歌的一个新品种,开拓了诗歌的新领域。”[13](P320)宋代的诗歌、词作、散文等各种文学体裁均呈现出比前代较强的思辨性,甚至在宋词当中也处处充满了思辨性比较强的词作,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里“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是一种对历史的反思和追问,当年的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如今已是徒留在记忆和文字中的过往,他们当年辉煌时期的居留之所而今只是普通百姓的寻常居所而已,流露出一种对历史的反思和思辨。朱熹编著的《小学》中的内容多有饶于思辨之处,如《小学·嘉言》中“范忠宣公戒子弟曰,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尔曹但常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也。”《训蒙绝句》中的《体用》诗“体用如何是一源,用犹枝叶体犹根。当于发处原其本,体立于斯用乃存。”《闻知》诗“见固能知闻亦知,虽闻如与见同时。只缘一本元无二,千圣已亡心在兹。”《刍豢悦口》诗“食中有味知斯悦,只是能加咀嚼功。行处心安思处得,余甘常溢齿牙中。”无不充满了思辨和辩证的色彩,阐述了朱熹关于“责人”与“责己”之关系、“体用”之关系、“见闻”之辩证关系等的深刻领悟和认识。“无论是朱熹的思辨之理,还是陆九渊的本体之心,都是把某种先验的东西作为认识的源泉,二者都力图把仁、义、礼、智本体化、先验化。他们的目的都是为封建统治找理论根据。”[14](P163)

宋代文学作品中的思辨精神通过多种形式的文学作品以不同的面貌呈现出来,有的直接议论,有的则以比较富于内涵的哲理思辨的形式进行着某种哲学层面的思考,有的则从日常所习见而又不为人所注意的一些事物的现象中发明了某种哲理和道理,综合种种,作家们整体表现出来的共同的理性思辨的特点使宋代文学呈现出了不同于以往朝代的文学风格和特点,而这些文学风格精神的产生的基础和原因之一就和以朱熹为代表的学者作家们所编撰童蒙读物的从小的熏陶和教育是分不开的。

四、结语

朱熹编撰的童蒙读物主要的目的可能一部分是为了给当时学童的教育和成长确立一个规范,另外一部分可能是想将他自己的理学思想和精神传达给当时和其后的人们,为了完成这两个使命,他的童蒙读物的编著必然要借助其文学才华和功力,并且从其编著的三部童蒙读物来看,朱熹还具有明确的文学培养意识。所以,他的《童蒙须知》《小学》《训蒙绝句》的文学水准和文学艺术性普遍较高,这一方面固然是“圣人妙笔”功力的自然显现,另一方面也是有意而为之,最后达到的效果自然是他的三部童蒙读物都是文学性很高的文学读本,而且同时在其中朱熹成功地传达了他的文学教育观和文学人才的培养观念,并且也成功地影响了他身处的时代和以后很长的时代内的文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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