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野草莓》的时间元素
2018-03-30黄心怡魏巍
黄心怡 魏巍
【摘 要】《野草莓》是一部融合现实与梦境的电影,在电影叙述中,时间元素在形成情节线索、构建电影结构、描摹人物心理以及传达哲学主旨等方面都有作用,从时间元素引申开的对生与死、灵与肉、精神与存在等的思考也是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在影片中的探讨对象。文章从时间脉络结构、电影叙述元素及影片主旨内涵三大角度,分析《野草莓》电影叙述中时间元素的作用与内涵。
【关键词】《野草莓》;时间;心理式蒙太奇;时态交叉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36-0085-02
《野草莓》是意识流电影的代表作,[1]影片利用镜头剪辑出的视觉方式彰显时间的弹性和流动,表现了主人公伊萨克的意识流动。影片时空交错,具有多层面的复调结构,其中,时间元素的特点尤其显著。《野草莓》电影时长约92分钟,故事时间发生在一天之内,但是影片却反映了主人公的灵魂自省。这就要求影片需通過把握电影化叙事的时间元素,保证情节完整性,并诠释哲学主旨。
一、时间脉络结构
(一)主观心理线索。《野草莓》的叙述方式从虚实角度可分为现实叙述和梦境叙述,两者共同作为伊萨克反思自己的媒介。现实叙述以宇宙时间为顺序,讲述了伊萨克驱车前往隆德参加授予博士学位仪式的一天;梦境叙述以心理线索为时间脉络,讲述了伊萨克对其一生进行反省的意识活动,现实叙述的所见所闻为梦境叙述的所思所虑加以补充,生发哲学思考。由此推论,影片以反映人物主观心理的梦境为时间线索展开。英格玛·伯格曼以主人公的心理思维与内心情绪为主线,将伊萨克由恐惧到空虚与悲伤地追忆童年,到羞愧地遭受审判,再到坦然回到童年的轮回式的心灵轨迹融合于梦境之中,形成了完整的意识流结构。
(二)时态交叉结构。《野草莓》中的时态结构在梦境中得到了充分运用。在伊萨克的第二个梦境中,伊萨克以苍老的面貌与童年时代的亲友们共存在同一个空间里,在第三个梦境中,伊萨克甚至与萨拉以及前妻进行了对话。伯格曼通过视觉画面将语言叙事的过去时和现在时并置于一个空间场景,使得人物跳出无法进行自我行为审视的约束,获得更为鲜明的反省效果。[2]影片中的主人公老伊萨克不擅社交,众人对其的评价都出奇的相似,认为他刚愎自用、冷漠至极。伯格曼通过打破固定时态,使伊萨克同时身为人生的演员和观众,将体验现实与咀嚼过去联系起来,将融合了现时的心理状态对过去的事件重新感受,从而审视自己,得到释然。
伯格曼的时态交叉手法延续到了现实语境中:除了在梦境中进行时态的重叠打乱,影片在现实叙述中也增添了时态的对比。现实中,影片设置了一位酷似主人公初恋情人,甚至名字也一样叫萨拉的女孩突然闯进了老伊萨克的世界,她与共同搭顺风车的两位青年的关系也正好与伊萨克青年时期与萨拉和表弟的三角恋关系相互呼应。萨拉这一角色深化了“初恋”这一意象,也打开了使现实得以与梦境对话的桥梁。影片最终,伊萨克在反省之旅后开始试图改变自己,开始关心他人,在梦境中,他与初恋携手,凝视父母垂钓,感受到他的人生不再孤寂。
二、电影叙述元素
《野草莓》的电影叙述时间元素在镜头的剪辑中体现。影片利用心理式蒙太奇手法将时间快切,以表现时间的流逝与情绪的转变。心理式蒙太奇是一种通过镜头或音响组接的蒙太奇处理来表现一种属于精神范畴的东西的电影叙述手法,其特点是“画面和声音形象的片断性、叙述的不连贯性和节奏的跳跃性”,声画形象常寓意为剧中人强烈的主观性。[3]《野草莓》中的心理蒙太奇手法对影片形成结构与深化主旨的作用巨大。
首先,影片通过蒙太奇剪接技巧,制造了梦境的荒诞性与主观性,从而与现实形成了严格的对比与区分。以第一个梦境为例,没有指针的钟表、钟表下沾染了血渍的一对“眼睛”、长着丑陋的脸并随后化为一摊血水的路人、载着棺材且撞向路灯的马车以及棺材里长得和自己一样的尸体等画面的出现没有逻辑可言,且十分怪诞。声音形象也具有超现实的特点:心跳声替代钟表声,车声摇晃发出的声音如同婴儿尖锐哭声……这一系列的声画形象的无规则性、跳跃性和超现实性的特点反映出主人公混沌及恐惧的内心世界。而影片中的现实叙述的叙事结构稳定在按照宇宙时间的流动依次描绘的顺序,表现对象始终保持真实性。
其次,该手法扩展了电影的表现领域,丰富了人物的心灵空间。心理式蒙太奇手法可以将时间定格、收缩或膨胀,并以此来映射人物彼时的心境。例如,老伊萨克的第一个梦境中,没有指针的钟表和棺材中的自己都表现了主人公对自己行将就木的宿命的恐惧,以及对自己如同已经死去的冷寂人生的绝望心理;形同尖锐刺刀的枯木和钟表下沾满鲜血的眼睛反映出主人公被禁锢于孤寂人生、无法从初恋变心、妻子出轨、父子反目等人生际遇中走出的焦虑。而第二个梦境中出现的表妹萨拉和野草莓的镜头形象象征着初恋的甜蜜和伊萨克内心的苏醒。第三个梦境中,伊萨克接受了审判,这又象征着老人被生活与现实冲击而形成的内心的压抑。《野草莓》中的蒙太奇镜头映射了心理蒙太奇手法中各种隐喻、象征、比拟、暗示等画面叙事空间具有的心灵空间特征。[4]
三、时间内涵主旨
(一)时间指针的消失。时钟是宇宙学时间箭头的标记。宇宙学的时间箭头规范着整个宇宙的运动。[5]而在伊萨克的梦境中,时钟失去了指针,也就失去了指引人行为的作用。
首先,指针的消失使伊萨克脱离了时间的规范,被束缚与过去和当下,时间不再逝去,人生不再紧迫,人们身处于一段没有起始和终结的记忆片段中,[6]人类无法改变过去和掌控未来的恐惧感在这一情境下得到了放大。它在一方面怀疑过去,暗喻伊萨克的人生似乎毫无意义;另一方面也惧怕未来,映射了伊萨克灵魂或肉体的干枯。
其次,指针的消失也象征着原来的时间刻度意识被打翻了,时间由此成为永恒。伊萨克身处于没有时间的梦境中,他内心的情绪除了惊骇外,当有“惊喜”。伊萨克不再受到时间的催促,他得以在梦境中悠闲度日,心随意往。假设存在上帝,他将处于永恒,在上帝看来,所有的事物尽收眼底,亦无须纠结彷徨。人类无力改变历史,亦无力掌控未来的现状意味着人的能量始终无法满足时间运转所需能量,由此造成人生的不易。伊萨克的梦魇深藏人类对“脱离时间”的普遍向往。
(二)时间的顺序。正常运转的时钟永远是顺时针转动,不可能倒退,也不可能暂停。这一规律证明了时间的单一方向性,即由过去指向现在,再指向未来。时间是一个物理量,人们身处于当下,过去已然消逝,未来尚未到来,人们利用时钟对其进行度量,是将时间具体化。同样,生物的心跳、脉搏、身体的衰退等也是计量时间的标准。时间的不可逆性更加增添了人生的虚无色彩。影片《野草莓》的叙述顺序却打破了传统物理学的时间线索,在过去、现实、未来之间任意穿梭。霍金在《时间简史》中对时间进行了分类:“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时间箭头:第一个,是热力学时间箭头,即是在这个时间方向上无序度或熵增加;然后是心理学时间箭头,这就是我们感觉时间流逝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可以记忆过去而不是未来;最后,是宇宙学时间箭头,在这个方向上宇宙在膨胀,而不是收缩。”[7]这三大时间箭头在电影中均得到了阐释。其中,心理学时间箭头形成了影片时间顺序的主观性特征。
心理学时间箭头在三个时间类型中最具有主观特征,其在影片中随着伊萨克的思绪打破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时间规范,时而向前,又时而折返。老伊萨克最初逃避现实,试图从追忆童年过往中汲取快乐,却感受到更深刻的空虚与悲伤;随后,老人在无地自容到近乎崩溃的情况下接受了自我的反思与审判,直面自己医学生涯的逐渐枯竭,接受自己的冷漠性格所造成的家庭变故,忏悔自己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最终他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走出了孤寂。影片所描绘的伊萨克的思想变化反映了心灵探索的主观能动性。
时间的主观性深化了时间无序性这一特征。总存在着比有序状态更多得多的无序状态的这一事实, 是使热力学第二定律存在的原因。[8]假设人类均遵循宇宙学时间箭头度过一生,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人生轨道是平行存在的。人与人之间以各种情感缔结在一起,使得人生境遇变得无序而有情。影片中的伊萨克始终有序地生活着,这意味着他的热力学时间箭头始终停步不前。他有序的生活节奏与无序的人际关系产生矛盾:他与萨拉平淡如水的爱情使表弟轻易插足,他基于原则问题始终讨要儿子的债务,他警告儿媳不要为了婚姻问题打扰他的生活,他甚至能够冷漠地旁观妻子的出轨。糟糕的人际关系使他坠入孤寂。伊萨克的人生特点与宇宙学时间箭头的特点重合,这就注定了他一定会与周围人渐行渐远。影片试图通过描述伊萨克这一看似名利双收实则内心贫瘠的典型人物的人生境遇表现人生的真谛。
(三)生与死。英格玛·伯格曼在电影中将生与死的思考上升到了哲学层面。第一个梦境之后,伊萨克在车上向马丽安倾诉,他觉得他做了一个使自己觉得“我死了,虽然还活着”的噩梦,伯格曼指出的“死”不代表肉体的枯竭,而是从人的生命本体、社会本体到精神界的哲学升华。[9]就社会本体来看,伊萨克内心怀揣着惧怕自己脱离科学发展而被社会淘汰及厌恶身边的人对自己持有意见的心理;就精神哲学而言,伊萨克怀疑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试图追逐生命的意义。整部影片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个“死亡”的人物慢慢“重生”的故事。
伊萨克的人生处于封闭的自我空间中,他的性格孤僻,身体日渐衰老,观众们从他的心灵世界中也几乎找不到生机。伊萨克的生存状态引出影片对人的生存意义的思考;影片中还包含了对宗教、婚姻、事业、诗歌等的片段式阐发,伊萨克在自我反省之路中追寻生命的美好,最终发现自己形同死亡的孤寂人生源于自身对于生命价值及生命哲学问题的漠视,拯救自己孤寂人生的道路需要从爱当中寻找答案。
四、结语
时间元素在电影《野草莓》中既是电影叙述手段,又是影片探讨的内容,通过对影片中时间元素的讨论,可以探究电影化叙事为时间元素提供的无限可能,也可以阐发人的存在意义这一哲学命题。宇宙化时间的永恒流逝不受人的意志所控制,但人的心理化时间存在于每个人的生命当中,由人们自己把握。伯格曼在这部影片中所阐释的生与死的哲学态度是积极的。
参考文献:
[1][2]张世君.外国电影史:插图版[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246,248.
[3][4]林洪桐.电影化叙事技巧与手段:经典名片优秀手法剖析[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518,68.
[5]徐葆耕.电影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56.
[6]詹姆斯·格雷克.时间旅行简史[M].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7:144.
[7]霍金.时间简史[M].湖南:湖南科技出版社,2002:184-185.
[8]申先甲.“时间之箭”的历史探讨[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97(S1):34-38.
[9]何平華.灵与肉:生命的双翅——英格玛·伯格曼电影剧作主题论[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03):8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