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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红楼梦》中薛宝钗语用身份的建构

2018-03-30高常秋月

长治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薛宝钗宝钗黛玉

高常秋月

(晋中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一、引言

身份(Identity)作为心理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等学科的研究热点,近年来受到国内外学者的深入探讨。在心理学研究中,身份与自我形象、自尊、个体性等概念密切相关,却又难以界定。一个人的身份就是进行自我解读的全部过程,现阶段的解读连接了个体对于自身本源的认知和对未来的预期。[1]299在社会学研究中,身份的表现形式繁多,如个人或社会群体有别于其他社会组织的名称、特征、经历,或同一民族、文化社区成员间基于相同或相似社会实践的高度一致性和认同感。社会心理学研究表明,身份不仅涉及个体的自我认知,还是一种群体行为。不同的社会情境迫使个体拥有多重社会身份。为了避免被边缘化,个体也会切换不同身份,或重新诠释已有的身份,来获得他人的认同或满足个体对自己的发展预期。[2]社会建构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学理论取向,认为人类的发展基于不同的社会情境,知识的建构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完成的。[3]184这一理论为身份的语用学研究提供了依据,研究者发现,语用身份不是静止、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语境不断变化的。语用身份与在语言使用发生之前就存在的、相对固定的说话人的社会身份既相互联系,又不完全等同。会话参与者基于特定交际目的,可以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选择自己的语用身份,采取不同的语用策略,选择符合该语用身份的言语行为来表达意图。综合国内外学者[4][5][6]的研究,本文作者将语用身份定义为,在特定语境中,语言使用者有意或无意地对自我或他人角色的选择和设定。语用策略和言语行为的选择须为既定语用身份的建构服务。在文学作品中,人物的语用身份可以由作者赋予,由人物的言语行为来体现。

二、薛宝钗语用身份的建构

薛宝钗作为《红楼梦》中的主要角色之一,历来受到红学家、语言学家和艺术家的关注。本节采取自下而上的归纳法,以语用身份认同、错位和偏离[6]为框架,不对其形象做出任何假设,而是从薛宝钗与书中其他角色间的会话入手,分析其选定并建构的语用身份及该身份在交流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力图还原一个多维度的女性角色。

(一)语用身份认同

语用身份认同是指社会身份在动态的语境中通过具体行为扮演或建构的角色,达到和谐的交际目的,也就是遵循“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原则。[6]作者发现,薛宝钗在与一些特定角色对话时,能够取得良好的沟通效果,实现了会话参与者之间语用身份的认同。比如: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钗去。

(《红楼梦》第三十二回)

从社会身份上来说,王夫人是宝钗的长辈,是她在贾府的靠山。宝钗在与其交流中,依据的准则是王夫人的权威。因此,当王夫人阐述缺少两件衣服装裹,而将黛玉的送去不合适时,宝钗明白了言外之意,有意识地摒弃了常人会采取的避讳、嫌弃、与己无关等无益于问题解决的语用身份,转而建构了令王夫人感到满意的、善解人意识大体的语用身份,成功化解了对方的尴尬和疑惑,达到了理想的交流效果,由此得到了王夫人的看重。

宝钗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一夕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

从社会身份上来看,宝钗和黛玉年龄相仿,属于同辈姐妹。她们自小都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读过杂书。在该语境中,宝钗依据封建礼教对女性“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要求,出于让黛玉认识到读杂书危害的目的,有意识地建构了自己封建贵族女性道德典范的语用身份,综合运用威胁、劝告、建议等言语行为,让黛玉意识到自己引用《西厢记》的行为与其身份不符、与封建女性道德相悖,进而同意自己的观点。黛玉与宝钗社会阶级一致,知晓所处的封建家族环境对杂书的否定态度,因而对宝钗的劝勉心服口服,决定修正自己的行为,实现了宝钗劝诫的言外之力。

(薛宝钗)见他(周瑞家的)进来,便放下笔,转过身,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赔笑问道:“姑娘好?”

(《红楼梦》第七回)

从社会身份上来看,薛宝钗为王夫人的外甥女,年纪较小,在贾府中资历尚浅,身份是封建统治阶级。而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丫头,仆妇首领,年纪较大,在贾府中颇有影响力,身份是被统治阶级。薛宝钗对周瑞家的采用的称谓是“姓+亲属称谓”,这种称呼方式模糊了对话双方在阶级和年龄上的不对等,而姓的加入又比只有亲属称谓显得尊重,是带有一定社会距离的亲密。会话双方之所以达成和谐的沟通,是因为宝钗有意避开了自己统治阶级的身份,将重点放在对方的年龄优势上,建构了亲和、有分寸、尊重长者的语用身份。

(二)语用身份错位

身份错位是指说话人在会话过程中有意或无意建构了虚假身份,被其他会话参与者认同或识破,产生误会、欺骗等言语交际行为。[6]作者在分析语料时发现,薛宝钗在无意中听到他人对话被发现时,有意建构了虚假的语用身份,并被他人认同,导致了误会的产生。比如:

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谁知小红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了,也半日不言语。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此例中,宝钗在寻找蝴蝶的过程中来到滴翠亭,无意听到了丫环坠儿与小红事关后者名誉的对话。为杜绝对自身利益和名誉的威胁,薛宝钗有意掩盖了自己听到二人谈话的事实,建构了自己对谈话内容不知情的语用身份,并被两个丫环认同。薛宝钗通过捏造林黛玉可能是知情者的事实,进一步巩固了这一身份,既维护了自己的积极面子,又避免了小红对自己消极面子的威胁。在此过程中,宝钗的出发点是维护个人的利益与名誉。可以看出,宝钗在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时,有意识地建构了旁观者的语用身份,使得交流顺利进行。

(三)语用身份偏离

语用身份偏离是指说话人有意或无意地选择并建构与自身社会身份相差过大,出乎听话者预料的语用身份,采取不得当的言语行为,使交流产生障碍。[6]语用身份的偏离包括说话人过度抬高和贬低自己的语用身份,危害说话人的社会身份,使交流难以继续。作者发现,薛宝钗在一些特定语境中建构的语用身份与其他会话参与者的预期产生偏离,没有取得理想的交流效果,本节选取薛宝钗与莺儿、黛玉和宝玉的会话语料进行定性分析。比如:

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了莺儿一眼,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姑娘说,不敢出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不起!……”宝钗不等说完,连忙喝住了。

(《红楼梦》第二十回)

此例的参与者是宝钗与贴身丫环莺儿,两人是主仆关系,同时,偏向朋友关系。在莺儿观点符合事实的情况下,宝钗为维护贾环作为统治阶级的权威、树立自己严格约束下人的形象,在短时间内建构了与朋友关系不符的规矩维护者的身份,依据无论事实如何、下级不得顶撞上级的准则,对莺儿实施命令言语行为,直接威胁莺儿的消极面子。可以看出,宝钗的这一语用身份没有得到认同,没有达到良好的沟通效果。

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道:“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

本段对话虽发生在惜春与宝钗之间,所指的却是担心宝玉安危的黛玉。宝钗的社会身份是“众姊妹”中的一员。按照常识,会话主题应是宝玉的情况。面对黛玉对宝玉的关心,宝钗有意将自己的语用身份从信息接收者转为新信息提供者。新信息与宝黛二人的暧昧关系有关,语义上与黛玉的话语产生联系,对黛玉的消极面子产生了威胁,交流中断。

宝玉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宝钗听了,笑道:“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吗?”宝玉不答。

(《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在本段对话中,面对宝玉对香菱的称赞,宝钗给出了回应,但言外之意是宝玉不够用心读书,学无所成,因而无法入仕。此语境中,宝钗有意识地建构了劝学者的语用身份,基本等同于宝玉的师长,极大地威胁到宝玉的消极面子,因此他选择以沉默作为应答,交流终止。可以看出,宝钗建构的“师长”语用身份与宝玉的预期产生偏差,劝学目的没有达成。

三、结语

以上分析说明,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薛宝钗能建构符合他人预期的语用身份,得到其他会话参与者的认同,使交流顺利进行。反之,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薛宝钗较少考虑他人的面子,所建构的语用身份与他人预期发生错位或偏离,导致误会或交流不畅。今后可结合动态的语境,分析其多维度语用身份的建构,还原一个复杂而又立体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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