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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学”与“关学史”正名

2018-03-29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道学关学张载

张 波

(宝鸡文理学院 周秦伦理文化与现代道德价值研究中心,陕西 宝鸡 721013)

近代以来,学界对中国传统经典的阐释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并进行了大量实践。概言之,往往遵循三个方向:一是回归经典或学术范畴的历史视域,探寻其本身的意蕴;二是立足于当下的现时视域,进行自我理论的建构;三是试图将前两者融于一体,圆融而论之。这三种路向虽针对不同的研究对象,但或侧重“注解”,或侧重“诠释”与“建构”的研究方法。申言之,如果说后两者突出以理论方法或以现代语境阐发经典蕴藉的思想或价值;那么前者则侧重尽可能忠实地解读学术术语、概念、范畴等,期以还原历史实况。据此,愚认为,包括“关学”“关学史”在内的概念梳理与研究应遵循前者。然而,新中国成立以来,虽然大陆学术界关于“关学”及“关学史”的研究历经诸多曲折,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1]2-15但是,从整体上看,主要是深化以张载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关学学者思想的研究,对一些重要学术概念的解读仍存在诸多歧解,尤其是对“关学”与“关学史”内涵及外延的揭示,屡屡造成脱离历史语境的现代阐释,甚至误读,不利于学术概念的正本清源。因此,本文拟在溯源“关学”“关学史”概念的基础上检讨以往研究。

一、“关学”概念溯源

张载(1020—1077或1078,字子厚)是宋明理学的奠基者之一,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陕西眉县横渠镇度过的,世称“横渠先生”。以他为核心,形成了宋明理学的重要学术流派——关学。事实上,“关学”得名于张载殁后,其概念历经演变,具有特定的内涵及特征。

(一)“关学”概念的演变

历史上的“关学”存在“关中道学”、“濂洛关闽”之“关”、“关中理学”三种概念,兹分而论之:

首先,“关中道学”说。目前,据愚陋目所及,最早提“关学”的史料当在宋时,然而,学界对相关史料解读时,往往集中于全祖望于《宋元学案·士刘诸儒学案》按语所援引的吕本中言论,其云:

吕舍人本中曰:关学未兴,申颜先生盖亦安定(胡瑗)、泰山(孙复)之俦,未几而张氏兄弟(张载、张戬)大之。[2]261

吕本中(1084-1145,字居仁)为两宋之际著名诗人,为张载友人吕希哲之孙,又从游于二程门人游酢、杨时、尹焯,著有《童蒙训》《师友杂志》《紫微诗话》《紫微杂说》《春秋解》(或云《春秋集解》,杂有吕祖谦著述)等。①据杨松水考证,吕本中另有《痛定录》《轩渠集》《紫薇词》《东莱先生文集》等著述,但未被宋末以来的公私书目所著录(参见其著作《两宋寿州吕氏家族著述研究》,黄山书社2012年版,第174-190页)。由此可推知,清初全祖望亦难以观览上述著述全貌。然而,笔者查阅吕氏诸书均未见“关学未兴”等言论,仅于《童蒙训》中存以下言论:

张戬天祺与弟载子厚,关中人,关中谓之二张。[3]卷上

关中始有申颜者,特立独行,人皆敬之。出行市肆,人皆为之起,从而化之者众。其后二张更大发明学问渊源。[3]卷上

显然,全氏按语并非照录,而是对上述引文的阐发。就吕氏语看,不过是介绍张载与其弟张戬被并誉为“二张”,扩大了关中自申颜以来的关中讲学之风。换言之,从上下语义看,引文中“学问渊源”更多地侧重讲学及其教化功效。可见,吕氏并未提及“关学”,更未揭示出类似的概念,仅是论述北宋庆历以来的关中讲学概况;而全祖望据吕氏语阐发出“关中之申(颜)、侯(可)二子,实开横渠之先”[2]251之论。据此,可见全氏按语重在阐发己论,非忠实吕氏原义。概言之,吕氏并未提出(或尚存吕氏著述未见)关学概念②愚撰写《关学学术编年前言》(2008年初版、2015年再版)时,未详察吕本中语,其后屡见学界援引前论,特此说明,并作匡正。,实论说是时“关中讲学”或“关中之学”的状况。

然而,稍后于吕本中的刘荀撰《明本释》介绍张载时,云:

名载,字子厚,居凤翔郿县之横渠镇,学者称横渠先生。倡道学于关中,世谓之关学。[4]卷上

刘荀(字子卿)为北宋名臣刘挚之孙,宋孝宗(1162—1189在位)时曾知盱眙军,其他事迹难以考索。就上述“倡道学于关中,世谓之关学”可知,关学初义当为“关中道学”,并为世人所认同。

众所周知,从学术史演进看,“道学”本为学问代称,如《大学》所谓“如切如磋者,道学”。然就儒学史而言,“道学”与“理学”有其历史承续,甚至存在些许概念差异。[5]334-345就刘荀“世谓关学”而论,可见“关学”称谓已为是时学者共识。又据王开祖《儒志编》云:“孟子以来道学不明,我欲述尧舜之道,论文武之治,杜淫邪之路,辟皇极之门。吾畏诸天者也,吾何敢已哉!”[6]王氏主要生活于北宋仁宗庆历、皇祐时期(1041—1054),已提出“道学”一词。陈谦《儒志学业传》又云:“当庆历、皇祐间,宋兴未(按:原本为‘来’)百年,经术道微,伊洛先生未作,景山(王开祖)独能研精覃思,发明经蕴,倡鸣‘道学’二字著之话言。”[6]附录据陈氏所云,王开祖发明“道学”之名,故可推测,“关中道学”之称极有可能早于陈荀所处的宋孝宗时期。然而,至南宋孝宗时,许及之、陆九渊等人又改称“道学”为“理学”[5]343-344,故又可推测“关学”由“关中道学”改称“关中理学”也当此时或之后,尤其至明清,“理学”之称广为流播,改称亦当顺应学术风尚。究其因,“道学”改称“理学”,或如学界认为“有意过滤‘道学’概念中自我尊大的虚骄成分”,采用“包容性较大,语义平实且平等”的理学概念。[5]345关学或亦然。概言之,“关学”初义当为“关中道学”,并非后世所谓的“关中理学”或“关中之学”。

其次,“濂洛关闽”之“关”说。学界在论述关学作为学术流派时,往往视其受“濂洛关闽”并称的影响。“濂洛关闽”并称,最早源自何时?据愚陋目所及,仅见张岂之云:“明初宋濂、王祎等人纂修《元史》,将宋代理学概括为‘濂洛关闽’四大派别。”[7]事实上,这仍非确论,至少据宋元之际的危素为其师吴澄(1249-1333,字幼清)编撰年谱时,记载吴氏于南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撰《道统图并叙》[8]卷1,后又提出:“道之大原出于天,……尧、舜而上,道之元也;尧、舜而下,道之亨也;洙、泗、邹、鲁,道之利也;濂、洛、关、闽,道之贞也。”[9]卷2即将濂洛关闽视为儒家道统谱系中的一环节,且就周程张朱诸人及其学术贡献而言。南宋理宗时期(1225—1264)的陈思(字续芸)与其孙陈世隆(生活于宋末元初)合编《两宋名贤小集》载:“(王应麟)召为太常博士。时汤文清公为少卿,比屋而居,朝夕讲道,论关、洛、濂、闽、江西之同异。”[10]卷378又将“濂洛关闽”并称且论其异同。故愚以为,濂洛关闽并称极有可能受到南宋以来,尤其是宋理宗淳祐元年(1241)以来,周敦颐、二程、张载及朱熹配享孔庙后,周程张朱并举的影响。如朱子后学熊禾云“仆于云谷之阳,鳌峯之下,剏小精舍中,为夫子燕居,配以顔曾思孟,次以周程张朱。濓溪、明道、伊川、横渠、晦庵五先生,隆道统也”,又云“饶之石洞,亦以夫子居中,配以顔曾思孟,周程张朱五贤、勉斋继之”。[11]卷2可见,“濂洛关闽”或“周程张朱”并称应早于明代,并特指诸人在儒家道统中的贡献或地位。据此,明李贽云“宋人直以濂、洛、关、闽接孟氏之传,谓为知言云”[12]1737当为确论。明初,朱氏王朝自上而下提倡程朱理学,宋濂、解缙、薛瑄等又大力推动,濂洛关闽并称蔚然成俗。诸如,明太祖即位之初,便“一宗朱氏之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13]卷2。宋濂序《理学纂言》云:“自孟子之殁,大道晦冥,……天生濂洛关闽四夫子,始揭白日于中天,……其功固伟矣。”[14]卷五又序《四如集》云:“四方有受学者,先生(黄仲元)为敷绎濂洛关闽之说而开导之。”[15]解缙曾上书云:“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之华奥,下及关、闽、濂、洛之佳葩,根实精明,随事类别,以备劝戒。”[16]其后,胡广等人纂修《性理大全》,选编周程张朱著述,濂洛关闽并称渐成学者口耳熟语,此处所谓“关”仍多谓张载其人其学,并非指广义上的学术流派。甚至,至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张伯行辑注《濂洛关闽书》,仍就周程张朱及其著述而言,故其序云“周程张朱为师之为儒”“学者未有不溯统于濂洛关闽而以为邹鲁之道在是”“四氏出而圣道日新”“四氏之书直与孔曾思孟同不休焉”等。[17]蒋垣又云:“濂、洛、关、闽皆以周、程、张、朱四大儒所居而称。”[18]卷1可见,“濂洛关闽”并称在南宋理宗时已出现,并流播于明清,其中之“关”,多特指张载其人其学,由其“所居而称”。

值得注意的是,朱熹、吕祖谦编《近思录》选录周敦颐、二程、张载四人言论,朱子《伊洛渊源录》载录周敦颐、二程、张载等人及其交游或门人四十六人言行及事迹,学界又据此以为“将张载的‘关学’与周敦颐的‘濂学’、二程的‘洛学’并列加以考察”[7]。事实上,从朱子选编目的看,乃“惧夫初学者不知所入”[19],故阐述周程张道学(理学)大略,为学者指引门径。但自二程门人以降,不乏学者突出周程(朱)或濂洛学源谱系,甚至视张载学源二程,“关”从属于“洛”。诸如,二程门人杨时云“横渠之学,其源出于程氏”[20]卷5,游酢云“(张载)既而得闻先生(伊川)议论,乃归谢其徒,尽弃其旧学,以从事于道”[21],朱子则云“横渠之学,实亦自成一家,但其源则自二先生发之耳”[22]1002,朱子后学黄震云“夫子述六经,……濂洛言道学”[23]卷38等,更为典型的是宋元之际的金履祥编撰《濂洛风雅》,冠以“濂洛诗派图”,唐良瑞为之序云“以师友渊源为统纪”[24],选录周敦颐、二程、张载、邵雍和朱熹等四十八位理学家的诗作,显然以周程朱为正传,张、邵为其同道。据此,南宋以来,虽然濂洛关闽并称,但多视张载为程朱之辅翼,甚至归置于程朱学派或濂洛之学。换言之,“濂洛关闽”并称之“关”作为独立的、有别于程朱的严格意义的学术流派是值得商榷的。

再次,“关中理学”说。较早明确以“关中理学”界定“关学”的是明末冯从吾、张舜典。冯从吾《关学编自序》云:

我关中自古称理学之邦,……有宋横渠张先生崛起眉邑,倡明斯学,……一时学者欷然向风,而关中之学益大显明于天下。……题曰《关学编》,聊以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云。[25]1-2

冯氏以理学之邦称谓“关中”,显然其所谓“斯学”“关中之学”当指张载以来的“关中理学”,故是《编》乃为“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而作。其友张舜典于《关学编后序》进一步阐发“《关学之编》,少墟冯侍御为吾乡之理学作也。……不载独行,不载文词,不载气节,不载隐逸,而独载理学诸先生,炳炳尔尔也;不论升沉,不计崇卑,而学洙泗,祖羲文者,无不载焉。”[25]62可见,冯氏《关学编》确为“理学作也”,“独载理学诸先生”,“不载”“不论”他者的选录标准。明余懋衡、李维桢又序《关学编》,分别云“其书以‘关学’名,为关中理学而辑”[25]121,“《关学编》,侍御史冯仲好集关西之为理学者也”[25]122,又皆论明冯氏著书宗旨。后世清儒王心敬、李元春、贺瑞麟又分别编撰《关学续编》,张骥撰述《关学宗传》也基本延续以上宗旨来选录学人①张骥《关学宗传》虽收录人物标准更广,但仍“以理学为范围”(参见其《例言》首则)。。概言之,《关学编》成书以来,“关学”为“关中理学”被世人广泛认可,“关中道学”之说不显。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特指张载其人其学之说的“濂洛关闽”之“关”,仍被延用,如上述张伯行、蒋垣之论。

综上,关学概念初指“关中道学”,继后或指“濂洛关闽”之“关”(张载其学),或指“关中理学”,其概念差异当反映宋代以来关中儒学发展的嬗变实况。

(二)关学的内涵及特征

事实上,无论“关中道学”、“濂洛关闽”之“关”,还是“关中理学”,其内涵特征有二:一是突出“关中”地域特征,一是彰显理学(道学)内涵。以下仅就“关中理学”论之:

其一,突出“关中”的地域特征。此为历代关学史著者所遵循,诸如王心敬《关学续编序》云:“关学有编,创自前代冯少墟先生。其编虽首冠孔门四子,实始宋之横渠,终明之秦关(王之士),皆关中产也。”[25]65张骥《关学宗传凡例》亦云:“纂集诸儒仅以关中为限,例如蓝田、少墟、二曲诸先生,讲学四方,及门半天下。是编以地系人,纵讲关中之学,不是此邦之人,如周浮沚、沈彬老,虽横渠再传,亦不敢附入,以示谨严。”[26]147显然,王氏以“关中产”,张氏“以地系人”论及关学史择录人物标准。亦基于此,张载三传浙江周行己、沈躬行不被载录于关学史。

然而,历史上的“关中”概念,素有歧说。概言之,主要有五:一指函谷关与陇关之中地区。潘岳《关中记》云:“秦:西以陇关为限,东以函谷为界,二关之间,谓之关中之地。”[27]81函谷关位于今河南灵宝市与三门峡市之间。陇关则位于今天甘肃天水市清水县东陇山东坡。此处“关中”约东临河南西部灵宝市,西至甘肃天水市。二指函谷关、武关、散关、萧关四关之间地区。程大昌《雍录》认为,潘岳说“未尽”,并以徐广“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说为是。[28]380-381武关位于今陕西商洛市丹凤县东武关河的北岸,散关指今陕西宝鸡市南大散关,萧关位于今甘肃庆阳市环县城北。此说明确界定关中北部至与陕北定边、宁夏固原交接的甘肃环县,但未说明关中西部界限。三指陇关、函谷关、武关、晋关、散关五关之间地区。《资治通鉴·秦纪三》胡三省注:“秦地西有陇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临晋关,西南散关。秦地居其中,故谓之关中。”晋关在今陕西渭南市大荔县东部。此说重在界定西至甘肃清水县的陇关,及东北至陕西大荔的晋关。四指汧水、雍山以东至黄河、华山以西地区,甚至包括巴蜀、天水、陇西、北地、上郡。《史记·货殖列传》:“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汧指千河,源出甘肃,流经陕西入渭河。雍指雍山,位于今陕西宝鸡凤翔县境内。河指黄河,华指位于陕西华阴市的华山。此说较为复杂,约指西至千河,南到华山之间,但又言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似又将上述地区归属关中。五指太行山以西。顾炎武《日知录》:“古之所谓山西,即今关中。……王伯厚《地理通释》卷二曰:‘秦、汉之间,称山北、山南、山东、山西者,皆指太行。’”[29]1775显然,上述关中地理概念不一,但是,可以确定无疑的是,古时“关中”概念非史念海等人所论今日陕西境内“潼关与大散关之间,秦岭以北、子午岭和黄龙山以南的一块区域”[30]311。换言之,不可以今日所谓的关中区域为遴选关学学者的标准,即不宜将关学称之为“陕西关中地区的理学”。

历代关学史作者采取何种关中地理概念呢?考察《关学编》及《续编》《关学宗传》所载学者籍贯,除了分布于今陕西东部或东南部的华阴、临潼等地,中部盩厔、鄠县等地;西部郿县、陇县等地,北部宜川、吴堡、鄜县等地,南部城固、南郑等地外,还收录了今甘肃境内的天水刘愿等,泾州文佩,兰州段坚,山丹卫周蕙,秦州张锐等,肃州郑安。概言之,上述关学学者籍贯涉及今日陕西诸市县与甘肃部分地区。具体而言,至少包括今甘肃境内张掖市山丹县以东部分县域;以及陕西境内东至华阴,西至宝鸡陇县,北至宜川、延安吴堡、鄜县等地,南至汉中城固、南郑等地的广大区域。显然,冯从吾等人撰述关学史选载学者时,并没有遵循上述任何一种关中界定,也非史念海等人所论,而是另设一种更为泛义的关中地域概念。

其二,彰显理学内涵。张载殁后,关学学者学源往往或宗程朱,或法陆王,甚至兼取二者及张载之学,而恪守张载之学者鲜有其人。换言之,关学作为地域性理学学派,乃是基于广义上的理学内涵,并不具有严格的一以贯之的学源或思想传承。据此,清儒柏景伟论云:

自有宋横渠张子出,与濂、洛鼎立,……然道学初起,无所谓门户也,关中人士多及程子之门。宋既南渡,……许鲁斋衍朱子之绪,一时奉天、高陵诸儒与相唱和,皆朱子学也。明则段容思起于皋兰,……其学又微别,而阳明崛起东南,渭南南元善传其说以归,是关中有王学之始。……恭定立朝,与东林诸君子声气相应,……而极服膺‘致良知’三字。盖统程、朱、陆、王而一之,……二曲、丰川超卓特立,而不能出其范围者也。[25]68

上述柏氏所论,揭示关学由张载至清初李二曲、王心敬之际的学思嬗变情况。大致而言,其学风由道学转为朱子学;由朱子学转为河东之学、三原之学,虽近宗朱子,但远溯孔孟,尤重躬行,甚至杂取张载等人;继而阳明学又崛起关中,后又受东林学派影响,进而兼取程朱、陆王之学。类似阐发关中理学思潮的嬗变情况,亦出现在张骥《关学宗传自序》中,张氏不仅明确将张载视为关学“初祖”;而且如柏景伟般梳理了张载之后关学思潮的嬗变情况,尤其以“学风丕变”“门户分矣”“肩程朱陆王之统”等展现关中理学或宗程朱或宗陆王,甚至兼取的更迭情况。

综上,作为“关中理学”的关学概念,当指北宋张载开创,传衍于关中地区,且并不一定恪守张载或程朱、陆王之学的泛义理学学术流派。

二、“关学史”编撰析论

关学有编有史,历代关学史著述主要有两种,即冯从吾等人的《关学编》及其《续编》、张骥《关学宗传》。拟分而述之:

(一)冯从吾《关学编》

明末冯从吾所撰《关学编》,开关中理学史撰写的先河。事实上,编撰理学史肇自南宋朱子《伊洛渊源录》、陈亮《伊洛渊源书》,其后又有吴澄《道统图》《宋史·道学传》。明代中后期以来其风气更为盛行,《伊洛渊源续录》《毗陵正学编》《新安学系录》《闽南道学源流》《台学源流》《道南源委》《考亭渊源录》《浙学宗传》等相继问世,其中不乏以台、浙、毗陵、新安、闽南等命名的地域性理学史著述。或受上述影响,冯从吾撰写了《关学编》。

冯氏《关学编》首载秦祖、燕伋、石作蜀、壤赤孔门四贤,卷一载张载等九人,卷二载杨天德等九人,卷三载段坚等七人,卷四载吕柟等八人,各卷总附传十一人,总计四十八人。虽以孔门四贤开篇,但仅为追源关中理学脉源,实肇自张载,故《关学编》载录关中理学学者为四十四人。换言之,以宋代张载为始,终于明末王之士。

(二)王心敬《关学续编》

清初王心敬继冯氏后,编撰《关学续编》,周元鼎又加以增修。王氏基于“自秦关(王之士)迄今且百年,代移世易,中间传记缺然,后之考征文献者,将无所取证”的现状,“取自少墟(冯从吾)至今,搜罗闻见,辑而编之”[26]61。

值得注意处有五:一是王氏具有强烈的关中理学道统意识。他提出:“编关学者,编关中道统之脉略也。横渠特宋关学之始耳,前此如杨伯起之慎独不欺,又前此如泰伯、仲雍之至德,文、武、周公之‘缉熙敬止’、缵绪成德,正道统昌明之会,为关学之大宗。至如伏羲之易画开天,固宇宙道学之渊源,而吾关学之鼻祖也。”[26]61职是之故,王氏在《关学续编》中编入伏羲、泰伯、仲雍、文、武、周公六圣于前,“溯宗原圣”[26]65。二是王氏此编设圣贤儒三等之分。王氏认为,冯从吾原《关学编》无上述之分,其因在于始自横渠,此后诸儒“分量有大小、浅深之不同,要之品格相近”,而自己所编溯源六圣,如不作区分,则“大觉不论不类耳”。[26]66三是以道德为标准载录泰伯、仲雍。王氏认为,“周之至德,后有文王,前有泰伯伯仲,而厥后更有武王、周公二圣”,载录诸人“增简编之色”。[26]65-66冯氏原《关学编》不录道德一门,专载“理学诸先生”,而王氏开此先河。四是王氏认为“气节”亦为理学。冯氏原《关学编》亦不录气节,而王氏认为,“气节本自中诚,安在非即理学?”[26]66据此,王氏载录以气节著称的东汉名臣杨震(字伯起)。事实上,王氏这一做法也影响到后世关学史的编撰。五是载录非关中人董仲舒。王氏认为,董仲舒“以其老关中,且葬关中也,故并列传关中”[26]66。事实上,王氏这一做法基于董子在儒学史上的学术地位与历史影响,有悖于其以“关中产”的选录标准,且不为后世所采用。

王心敬殁后,周元鼎访得《关学续编》,并增补王氏一人。故《关学续编》除备载冯氏所编四十四人外,另于卷一载录伏羲、泰伯、仲雍、文、武、周公六圣,卷二载录除冯氏编孔门四贤、张载等宋儒九人外,另增汉儒董仲舒、杨震二人,并附挚恂、马融二人于后。其后至卷五均为冯氏原编。卷六增续明儒冯从吾至单允昌(号元洲)六人,附传七人(含文中附传王永春、王侣二人);清代李二曲、王心敬二人,附传十八人(含文中附传蔡启贤、张志坦二人)。概言之,王氏于冯氏《关学编》增续四十三人,传记人物达至九十一人。

(三)李元春《关学续编》

清道光年间,李元春增续冯氏《关学编》并加以刊刻。是《编》值得注意处有二:一是增补张载门人游师雄,持论以“游师雄受业横渠,载之《宋史》,学术为事功掩,然事功孰不自学术来?此疑为少墟所遗失也”[26]109。此意甚明,源自学问之事功亦可为选录标准。二是据李氏序,在续冯《编》之前,已有中卫李得炯于冯氏《编》续补冯从吾、王建常(1615—1701,字仲复)二人。然而,今据王建常附传又存有关中俊、郭肯获二人,或为此时补入,故计为四人。三是书成于众人之手。李元春《序》云:“编中,二曲以前补续者,予所录辑也;二曲及王丰川传,令及门王生维戊为之者也;马相九系马生先登之先,与同学诸人皆年过二曲,老始延二曲为师,一时皆称‘夫子’,其学可知,即令先登为之传;孙酉峰、王零川近已皆入乡贤祠,则令吾儿来南为之传。”[26]110可见增续编者有李元春、王维戊、马先登、李来南四人,李氏当总其事。

是《编》删减补续情况如下:删除冯氏《编》卷首孔门四贤及附传三人;增补宋代张载门人游师雄一人、明代刘玺等十四人(含附传二人,文中三人)、清代二十四人(含附传十一人,文中四人)。若合上述李得炯续补四人计,相较于冯氏《编》,删去七人,增续四十三人,总计载录人物八十四人。其中,冯从吾、李二曲、王心敬、马相九等亦为王心敬《续编》(包括周元鼎续)所载,属于重复载录,内容则有详略不同。游师雄、刘玺、刘儒、刘子诚、刘子諴、温予知、温日知、张国祥、赵应震、张舜典、盛以宏、杨复亨、王茂麟、刘濯、王宏度、谭达蕴、龙廷擢、王宏学、王宏撰、王巡泰、孙景烈等为王心敬《续编》所不载。

(四)贺瑞麟《关学续编》

清光绪年间,李元春高弟贺瑞麟(1824—1893,号复斋)又增续《关学编》。其序云:“惟尝于关学之人如刘伯容以下七人,久爱之慕之,口诵而手录之,置诸案头,……然七人者,固关学之续也,柏君取而续之二续之后,将刻以公同志。”[26]133可见,贺瑞麟增续七人时参详于其友柏景伟,所增七人分别为清儒刘鸣珂、王承烈、张秉直、史调、李元春、郑士范、杨树椿。

值得注意的是,贺氏友人柏景伟将贺《编》与冯氏、王氏诸编合刊,并云:“冯恭定公《关学编》……公序其前,而岐阳张鸡山序其后,此原编也。丰川续之,则自少墟,以及二曲门下诸子。周勉斋即续丰川于其后。桐阁又续之,则于宋补游师雄,于明补刘宜川诸人,以及国朝之王零川。贺复斋又续七人,即列桐阁于其中,为《续编》三卷。丰川《编》,远及羲、文、周公,下及关西夫子而下,非恭定所编例,去之。”[25]68可见,柏氏所论不仅述及《关学编》增续历史,也指出王心敬《续编》不合冯从吾原《编》。换言之,柏氏在取贺氏《编》时也对王氏《续编》做了删减。如果合冯氏、李氏、贺氏三《编》,载录学者达至九十八人。

(五)张骥《关学宗传》

是书为清末四川双流学者张骥所撰。张氏三易寒暑,博采书籍多达一千三百余种,始克成书,可见是书编撰之艰辛。值得注意处有三:一是申明“关学开派,肇自横渠”,且仿《汉学师承记》将张载之前的开启关学之先的申颜、侯可附录于篇末。二是仿《圣学宗传》《理学宗传》《宋元学案》诸书体例,首录学者生平,间论其思想;次载学者文章语录,间作按语。三是“以理学为范围”,但其间基于些许学者虽以名臣、吏行、文学闻世,但“学术深纯,粹然儒者,当与圣门四科之列,不得以其有政事、文学屏之儒门之外”[26]147。可见,是书主以理学为选择标准,旁及某些名臣、吏行、文学。四是遵循前人以“关中”为限,即所谓“以地系人,纵讲关中之学,不是邦之人”,亦不载录。[26]147五是载录学者以故去为限,现存者不录。六是不立宗派,无论宗尚程朱还是陆王均作载录。

《关学宗传》虽择录标准较《关学编》及《续编》宽泛,但仍以理学为主要范围,且注重学者学问躬行,并以其繁富集关学学者传记之大成。概言之,其正传载录学者:宋代张载以下至郭绪八人,金代杨天德、景覃、张建三人,元代张鼎以下至冯珵二十三人,明代尚志以下至王侣一百二十一人(含附传十五人),清代自李二曲以下至刘古愚一百零一人(含附传十二人),总计二百五十六人。

综上,自明末冯从吾至清末张骥,关学史著作迭相撰述,至《关学宗传》蔚然其盛;①另有张元际(1851—1931)撰《关学编》三卷(参见1991年由政协兴平县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兴平文史资料 第10辑 兴平近现代人物》中所载张过著《关中宿儒张元际》一文,第80页)。是书尚未查访到,疑接续贺瑞麟《关学续编》,载录至其时代殁去学者。此外,张元勋曾绘制《道统图》,载录儒家道统,其中宋代以来关学学者仅张载、王建常、贺瑞麟三人,故非关学史著述(参见《正学隅见述》)。张氏门人王宝第又曾绘制《关学祀位图》,其中张载之前载录伏羲、黄帝、泰伯、文王、武王、周公、孔门四子、董仲舒、杨震,张载之后载录至贺瑞麟,类似王心敬选录学者。(参见《清麓丛编》第1期)其间遴选学者标准虽或渐有松懈,即择录个别事功、气节、名臣、文学,但皆以其学问或道德为依托;亦或有偏离,即王心敬《续编》载录长期生活于关中且殁于关中的非关中人董仲舒一人,但这一做法又为他书所不取。总体上看,诸关学史著述未尝背离冯氏开启的载录“理学诸先生”的标准,且以“关中产”“以地系人”为载录范围。

三、“关学”“关学史”研究述评

据以上所论,“关学”概念当突出地域性和理学内涵,关学史亦当以此为标准载录学者。然而,建国以来,学界关于“关学”的界定及关学史的下限一直存在分歧,拟分而论之:

(一)“关学”概念研究述评

学界对关学概念的解读,虽取得诸多进展,但亦出现某些过度诠释或曲解。概言之,主要有四种观点:

其一,陕西地方学派说,以侯外庐、陈俊民、张岂之、龚杰等为代表。侯氏主编《中国思想通史》云:“北宋时期陕西地方的关学,以张载为核心,形成了一个重要的学派。”[31]545并吸收黄宗羲之论,认为:张载“倡道于关中”,虽然“寥寥无有和者”,但缘于吕大钧“执弟子礼”,此后“学者靡然知所趋向”,甚至云“关学当时与洛学、蜀学相鼎峙”。[31]545此说虽较早研究关学,但以今日“陕西地方”论关学,则将关中地域概念缩小;且又以“学派”论张载及其弟子之学,有别于洛学、蜀学,虽承认其理学特质,但恰忽略对关学概念及关中理学史的考察。其后,陈俊民认为“(关学)是宋元明清时代今陕西关中的理学(道学或新儒学)”[32]1。侯氏后学张岂之认为“所谓‘关学’,是指由北宋时张载在今陕西关中开创的理学学派”[7];龚氏云“关学是张载在陕西关中地区创建的理学学派”[33]197。显然,陈、张、龚明确了侯氏对关学理学特质的认定,但又如侯氏般将关学之“关”视为今“陕西关中”,以现代视域将地域范围缩小。这也是当前最为流行的观点,素被学界所采用。

其二,“关学”两层涵义说,以张岱年、赵吉惠等为代表。张岱年为陈俊民《张载哲学思想及关学学派》作序云:“所谓关学,有两层意义,一指张载学说的继承和发展,二指关中地区的学术思想。”[32]5赵吉惠认为“关学概念在历史上向来有广义与狭义两种不同理解与用法。广义的关学,泛指封建社会后期的陕西关中理学(儒学)”,而“狭义关学特指北宋时期以陕西关中张载为创始人的理学或张载关学学派”。[34]241-242显然,二人均认识到张载之学与关中理学的区别,尤其是赵氏明确指出“关学”有广义与狭义之分。但是,张氏以关中“学术思想”广论关学,未对关学作出时间上的限制,还将关学作为“理学”的特质消解;赵氏虽强调理学特质,但又落入以“陕西”论“关中”窠臼。

其三,“张载及与张载学脉相通之关中理学”说,以刘学智为代表。认为,“只要学术思想、学风相通、相合、相类或因其某一地域、某一时代所限者,皆可谓同一学派,其可以直接相承相继,亦可间接沿袭、传续,不一定非有师承门户不可。”[35]280-281又说:“以此为原则和方法,对冯从吾、王心敬、张骥等所撰相关关学史著作中提及的关中理学家进行必要而严格的筛选。”[36]此说以张载学脉、学风特质论关学,坚持其“理学”特质,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但以“张载及与张载学脉”为标准则无法涵盖明清关中理学发展实况。

其四,关学具有时间、空间和学传三重意义结构说,以林乐昌为代表。林说基于“北宋关学是单一的独立的学派,明清关学则是多元的并生的学派”[1]156的理念,以“关学存续的时间范围”“关中地域”“学术传播和学术承接”界定关学的三维内涵。认为:(1)关学创自张载,但其“近代转型的实现便意味着其自身的终结”[1]158;(2)接受史念海“西自陇山、东至黄河的陕西中部”[1]158的今日关中地域概念;(3)“关学的‘学传’则包括张载之学的传播和后学的承接两个方面”[1]159。可见,林先生不仅如张岱年等人般看到明清时代关学学者思想的复杂性,而且以更细致的考察,试图提供一种具有较大涵括性的关学概念,并且注意到关学的异域流传及与其他学派的交往,有助于深化当前关学研究;但其论依然将关学“理学”特质复杂化,且所采用的“关中”地域概念亦存在不确之处。

毋庸置疑,上述观点深化了关学概念的研究,揭示出张载和后世关中理学家在思想承续上呈现的不一贯性和复杂性;然而,又多受到学术思维定式的影响,诸说往往因追求概念的明确化、条理化,而过渡诠释了关学概念,将其“理学”内涵和“关中”特征复杂化,甚至误解。

(二)“关学史”研究评述

在上述明清关学史著作中,虽或以申颜、侯可开关学之先,或以儒学道统源自“孔门四贤”,乃至伏羲,但多以为关学“肇其横渠”,并载录学者至清末贺瑞麟或刘古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学界对关学史下限的研究出现多种歧说,主要有四:

其一,“宋亡渐归熄灭”说,以侯外庐、龚杰为代表。基于北宋末年以来,金兵入侵关中的情况,侯氏认为,张载之时关学学派形成,至“北宋亡后,关学就渐归熄灭”。[31]545其后学龚杰提出,关学于“南宋初年即告终结”[33]206,即张载门人李复等“死于金兵之手,关学的传延从此中断”[33]206。龚氏以张载门人卒年为关学下限其理解的“关学”概念一脉相承,故论下限必然仅至南宋初年。

其二,清初李二曲“致使关学‘复盛’而终”说,以陈俊民为代表。认为北宋之后,关学虽然“衰落”了,但是并未“熄灭”,“而是出现了两种倾向,即‘三吕’的关学‘洛学化’和李复的关学‘正传’发展”。在明代,又涌现吕柟、马理、韩邦奇、冯从吾等学者,关学曾出现中兴的趋势。至清初,“李颙用‘儒学’代替‘理学’,致使关学‘复盛’而终”。[32]10-48显然,此论受学界所谓清初理学转向论的影响,过度强调儒学在不同时期发展的内在逻辑,忽视理学在清代发展的持续性。

其三,清末刘古愚终结说,以武占江、林乐昌为代表。武占江认为,“关学是由张载开创的关中理学。它经历了宋代奠基、元明维持、明清之际拓展直到清末结束三个阶段”,“李二曲将关学发展到理学与实学相结合的新时期。刘古愚在实学精神的推动之下,积极研究,宣传新学,从而结束了关学”[37]431。其后,林先生明确提出,“关学近代转型的实现便意味着其自身的终结。据此,应当选择清末关学近代转型的完成者刘光蕡作为关学终结的代表人物”[1]158。二人均以关学的近代转型为判断标准,提出关学史下限至刘古愚。虽然此说吻合张骥《关学宗传》所载录学者的下限,也能关注到传统学术受西学影响而产生的变化,但是过度关注“旧学”走向“新学”的嬗变趋势,试图为关学制定出一个严格的界限,忽视了理学特质以及理学具有的涵容“新学”的特征。

其四,清末民初牛兆濂为下限说,以刘学智为代表。认为“其实下限的划分本来就是相对的,严格地说,作为一个思想流派,其发展是不可能停止的,它是不断演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提出下限问题或许缺乏严谨性。不过,从总体上说,理学作为一个特定时代的思潮,它在清末以后已经基本解体,所以,作为与张载学脉相承的关中理学,也就会有一个发展下限的问题”,并以“关中大儒牛兆濂为关学下限是较为合理的”。[38]此说看到下限划分的相对性,但又以“与张载学脉相承的关中理学”为标准,提出下限至牛兆濂,所论已非泛义的理学标准。

显然,上述诸论对关学史断限进行了重要探索:除了侯外庐、龚杰以张载或其门人卒年断限外,其他诸说或以理学的转向,或以“与张载学脉相承”为标准。然而,其所设标准仍属于现代诠释,并非符合历代关学史以“理学”为选录学者的原则。关学史下限应断在何时?愚认为,仍应以“理学”、“关中”为标准,不宜遮蔽张骥撰《关学宗传》时“生者概不录”[36]147之“生者”,甚至更后的关学学者。张氏《宗传》虽载录至刘古愚,但认为,是时生者“以余所见,三水萧筱梅,艰苦卓绝似二曲。临潼郭希仁明体达用类古愚。而所闻则有高陵白悟斋(遇道),蓝田牛梦周(兆濂),恪守西麓之传,皆关学之晨星硕果。然窃不知此外之尚有人焉否也?”[36]146可见,张氏之时,萧郭白牛诸人亦为关学学者,故其感叹“茫茫绝绪,继续何人?”期望后世续写关学史载录诸人。事实上,关学史续传至何时何人,虽不可作出严格确定,但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古代学术的现代转型及极左学术形态的影响,传统理学范式彻底消解,无疑关学下限当断在此前后。据愚所做调研,在上述萧郭白牛诸人之后,牛氏弟子李铭诚(1880—1953)撰有《庇荫轩存稿》《修己以敬图》等著述,贺瑞麟弟子张元际(1851—1931)撰有《易以反身录》《孔子辑要》等,刘古愚弟子张鹏一(1867—1943)撰有《颜李学考》《公羊今释》《礼记今释》《孔圣事迹问答》等,俨然理学家言;其他古愚门人张元勋(1863—1955)、宋伯鲁(1855—1932)、赵玉玺(兴平人)等亦或有理学著述,或修身本之理学。因此,愚以为,当以李铭诚、张元勋同时代关中学人为最后一代关学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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