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千万光年之外
2018-03-29叶无双
文◎叶无双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虽然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只有他认为房价会跌
米安的弟弟再一次问她:“水岸花城”最后几套房,你们真的不考虑了?
挂断电话,米安再一次走近书房,挨在门边问周之麓:“下午陪我弟再去看看‘水岸花城’的房子好吗?”
“他已经决定了要买的话,我们看不看又有什么所谓?如果我说不好,你弟就不会买了?既然喜欢就买呗,谁去看还不是一个形式。”周之麓在游戏当中豪气干云着,头也不回地说。
好吧,不瞎扯了。其实帮弟弟看房子是假,米安只是想哄周之麓动身去跟她的娘家人一起看新房子。只有亲眼去看,亲耳去听,房产市场的真正形势才有可能被周之麓所知晓。
他才有可能同意尽快买房子。“我们也去看看,考虑买一套房子吧。”米安无奈地亮出了底牌。
“没钱,好吧?”周之麓阴阳怪气地说。
无数次的经验教训告诉米安,话题只能到此打住了。再多说一句,必然会引起争吵,或者会让她难受得哭出来。
弟弟的电话又响起。她故作轻松地接了,说:“下午不去看房子了,没时间。”
弟弟愣了一下,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结婚多年,米安和周之麓无法调和的矛盾之一,就是价值观。说白了,就是对事物的看法不一致。举个简单的例子,基于“中国人有着必须买房的传统观念”“通胀影响”“房地产成为地方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等种种理由,米安跟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样,笃信房价不可能会跌回过去的水平,所以有一点闲钱以及有极大换房需求的她,非常迫切希望能尽快以相对合理的价格在东区寻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买下。身边恐怕就只有周之麓一个人盲目乐观地相信房价迟早会回归过去若干年前的“合理水平”了。米安无法说服周之麓。就像她无法说服自己跟周之麓共同蜗居在这套有着二十多年楼龄的70平方米小房子挤了 7个人还“住得挺舒适的”一样。
深夜时分的幻觉
尽管已是南方的春末,可夜里的寒风还是冻得人哆嗦。
四下行人稀疏。接近交通灯的时候,眼见绿灯还有三四秒才转红,米安打算匀多一点时间穿上外套,所以慢慢地把摩托车靠边停下了。她刚把摩托的车肚子打开,一辆泥头车突然轰隆轰隆就从她的后方急促地冲了过来。泥头车特有的尖锐响声吓了她一大跳,下意识就跳进了路边的花丛。 泥头车闯红灯,把一辆正在行驶的小轿车给卷住了,拖行到花基上才停下,伤亡情况未明。米安目睹这一幕,呆了。
在交警大队里,米安猛喝了四五杯水才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打通了周之麓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刚刚亲眼见到了一出车祸,小轿车司机应该救不回来了。
“你人有没有事?”周之麓正在跟朋友打麻将,“……没事就好,早点回家吧。四筒,碰一个。”
一个人在深夜痛哭的时候,漫天星斗都会跟着颤动。
其实米安渴望在她特别惊恐之际周之麓能放下他的“事情”,来接她回家。或许她会告诉他,其实她真的很希望开着家里唯一一辆小轿车的周之麓平素能在她加完班的时候来接她下班,而不是任由一向车技不怎么好连过马路都会寒心的她在寒风中孤单单地骑着“小绵羊”回家。如果他愿意多聊几句,米安可能会提醒他,电视上也说了,夫妻每晚临睡前躺在床上各自背对背玩手机,实在不利于夫妻和睦,我们是否需要改善一下。
幸福的婚姻都是一个模样,不幸的婚姻却不尽相同。米安与周之麓的婚姻说不上不幸,却一定是不尽如人意。
究其原因,是他对她这位爱人一直不够上心。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解决问题的决心与方法。
从交警大队出来,她蹲在江边捂着嘴抹眼泪。
改变伴侣也是一种能力
闻讯而来的表姐来接米安回家。洗过热水澡,喝过姜汤,米安坐在表姐家舒适的沙发上,才放松了下来。
成熟的表姐聪明、包容,对于米安的婚姻以及背后的症结,她很快猜到了大概。
结婚七年。自从结束两年的全职妈妈生涯重回职场后,米安利用业余时间不断自我提升,几年间已经跳了三次槽,薪水比过去翻了一番。而周之麓的朋友,除了换过一轮又一轮的牌友,大概也就是那几个同在本城生活的老同学了。
周之麓的原生家庭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自小对他几兄妹灌输的就是“算命的都说你没有大富大贵的命,还折腾啥呢?不如安安分分过日子罢了。”此类。
可怕的是,这种来自原生家庭的力量对他影响巨大。
对于是不是要给孩子找一家好的学校,周之麓主张就近方便接送,就是非要跟米安唱对台戏;对于一个人的业余时间应该用在哪里,他坚持和主张“放松”与“玩乐”,还怪米安“半夜三更还看个屁书呀,碍着人睡觉”……
“改变伴侣也是一种能力。你有好好运用过这种能力吗?”表姐问她。
米安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低下。对一个学历、运气与家庭背景并不出众的女人来说,她在事业和思想上已经奔跑起来。可周之麓呢?多年来还在原地踏步,囿于麻将、手机与游戏。
“我尽力了!我没有能力大富大贵!你这是怪我了是吧?”周之麓熟悉的声音又在米安的脑海里呈现。每次争吵,他都喜欢搬出这一句。
因为这句话能让米安词穷、语噎,适时闭嘴。
米安沮丧极了。多年来她唯一做到的,只是没有被周家奉行的安贫乐道思想所影响到;而她,从来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一个本来需要和她保持统一步伐的爱人。
“每个人对家庭都会有一种高度的责任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尽力了。你当初错过了改变他的最好的时机,所以造就了现在的状况。适合与不适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最后,表姐意味深长地说:“两个人走进婚姻,什么车子房子票子都是浮云,三观相近才是最重要的条件。”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如何让自己生活得快乐一些才是最重要的。”躺在床上将睡欲睡,米安脑袋里迷迷糊糊地回响着表姐的一句话。
她双手抓紧了被角,又悄无声息流了泪。
如何才能让生活过得快乐一些?答案,其实米安是知道的。
只要心中有一个乌托邦,哪怕生活再苦再难再不堪也不怕。
米安的乌托邦就在白马社。杜牧然的骨灰就洒在那个叫白马社的小山林里。
杜牧然是米安的爱人——倘若没有那场该死的疾病。
2006年,杜牧然拉着 23岁的米安的手叮嘱她,他离开以后,她可以哭泣,可以难过,但伤心必须有个时限。过了时限,她必须重新振作。
“瞧我多听你的话。可你这个混蛋说话不算话。”米安摩挲着那棵树,扁着嘴笑:“可是杜牧然啊,我真的有点累了。”
盖世英雄踏着五彩祥云来
某个致力于科学传播的公益团体曾说,“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总有一天我也会坍缩成一团黑暗。但更遥远的未来,会有人在千万光年之外,看到我们曾经存在,知道我们从未离开。
这晚,米安再次梦见了杜牧然。杜牧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跟她说些东东西西不着边际的话。她抱膝坐在台阶上,歪着头安静地听他说话。他没头没脑地说:“勉强从来不是维系一段感情的正确方式。”
她的心突然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忽然,一团五彩祥云带着模糊的人影从远处出现。霞光四射,彩乐漫天,像满载着希冀与希望。五彩祥云里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杜牧然。”米安带着模糊的泪眼站了起来。
可一点一点靠近后,她才知道,祥云里没有盖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