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欣喜相逢
2018-03-29程宇瀚
■程宇瀚
1
高三那年,我跟同桌闹矛盾,青春的小事大过天,所以,我不顾自己当前的学校如何好,头脑一热就想转学。草草考虑后,我将目光锁定在离家最近的山顶中学。
对这所私立中学,我了解不是太多,只知道想中途转入,就必须预先找到愿意接收自己的班级。多方打听,我终于找到山顶中学一位李姓班主任的电话,便鼓起勇气,在周六的傍晚打过去电话。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我的冒昧而诧异,耐心地听完我自报家门及想要转学的想法后,说:“你先别冲动,我们一起散散步,见了面再详谈好吗?”
我们相约晚饭后在人民公园见面。李老师如约而至,还带来了她的两位同事。那个傍晚,我与三位萍水相逢的老师,沿着落叶缤纷的道路并肩缓慢前行、交流谈心。李老师用她的带班经验,向我分析了高三生中途转学的弊端,另外两位老师则告诉我要重新适应环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的成绩比较优异,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加入我的班级,但我要老实告诉你,论升学率,山顶中学很一般,我的教学水平也很一般。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想来这里,但做决定前要考虑清楚,再听听父母的意见,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分别时,李老师耸耸肩,将她的短处毫无保留地向我敞露。
回家的路上,我咀嚼刚刚发生的一切,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人生的奇妙:自己居然和三位陌生人,进行了一场关乎人生选择的谈话。我为自己因为一点挫折就想丢盔弃甲的懦弱感到脸红。从第二天起,我便打消了贸然转学的想法,将凌乱不堪的情绪收进心底,以镇定自若的心情重新走进乏善可陈的高三生活。
高考时,我正常发挥,几乎没有太多悬念,秋风渐起的时节,一封重点院校的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了我的信箱中。岁月的长河,生动地转弯。
后来,我曾向李老师寄过几封信,但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收到了我的信,或者是否还记得我,本就是该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不过是走回了各自的轨道。只是,如同两颗行星在短暂地交汇时擦出的动人火花,照亮了我几近灰败的青春。我不知道,如果当初我执意转学,而今将会身在何方,但至少有一点能够明确,那就是人生必会转向另一条未知的道路,纠缠进不必要的波折里。
2
如同很多不安于现状的文艺青年,我一直都有骑游四方的梦想,这个梦想在大一暑假时已烧至沸腾,我准备将它付诸实践。
那时,我在骑游论坛上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驴友,大家相约一起从邛崃出发,骑往稻城亚丁。很快,我们如约齐聚邛崃,租好车辆,采购好物品,一群满怀激情的年轻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
那是我们第一次骑游,因为缺乏经验,很多准备都不够充分。真正出发了,才发觉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朋友圈中令人惊鸿一瞥的风光,原来需要灰头土脸作为代价。时至正午,热浪四起,出发时的欢歌笑语,很快被蒸发得只剩下湿漉漉的喘息。
圆圆年龄最小,是队伍中唯一的女孩,刚刚结束高考的她,怀着一腔热血从贵州坐火车,翻山越岭来赴我们的稻城之约。尽管她一直很努力在跟上大家的速度,但毕竟女生体力有限,仍旧几次三番掉在了队伍后面。终于,在又一次原地停下等待圆圆时,大家不耐烦了,为了不拖累全队计划,众人一致决定甩掉圆圆。
本就是刚刚照面的江湖路人,人情冷漠,容忍难得。对于这个决议,我是唯一持反对意见的人,只因我不想沾染太多这个时代的凉薄。
跟大家道别后,我掉转车头往回骑,在邛崃与雅安之间的国道上与圆圆会合。得知其他人已经离去,小姑娘非常难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里闪着泪花。我安慰她,去不了稻城,我也可以充当向导陪她去成都逛逛,既然不远千里来了四川,就要不虚此行。
圆圆答应了。我们退掉自行车,坐大巴抵达成都。彼时恰逢蓉城进入最飞花似锦的时节,生动的人间让小姑娘的心情好了许多。三天时间,我们闲庭信步,看了春熙路的万盏灯火,尝过锦里的伤心凉粉,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谈自己的故事和梦想。
至今,我手机里还保留着来自圆圆的一条短信,那是她在登上南下的火车时发送来的。她说:“谢谢你,四川男孩,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底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条短信是我们最后的交集,此后隔山隔海,我们渐渐失去了联系。
现在想来,那短短的三天,我与一位刚刚认识的姑娘朝夕相处,如此奇特又不可思议,是万万不可向涉世已深的家长分享的隐秘喜悦。或许只有真正深入其中的性情中人才能懂得,在最鲜活、稚嫩的年纪,我与一位女孩曾大刀阔斧地突破了陌生人之间的界限,给过彼此最大限度的信任,却又无关风月。
3
是的,不过是因为年轻啊,年轻的灵魂如此勇敢,愿意对陌生人张开怀抱。
我的大学在一座工业重镇上,周边常住人口鱼龙混杂,治安状况一直堪忧,因此从入学第一天起,我们就在接二连三的安全教育中构建起了强烈的防备意识。冷漠、独立、明哲保身是当时本该横刀立马的我们最死气沉沉的状态,直到我在微信上遇见老安。
老安不老,30岁出头,在一家工厂当临时工,与人合租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廉租房里。有一个上午,他发来微信,说自己心情很差,希望我能去他家里陪他喝两杯,但是如果我感到突兀的话,他也不强求。
那时,我们只断断续续聊过几次,面对邀约,我的第一反应是警觉,但感觉到了对方的真诚,且不忍心拒绝好意,心里一横,便决定赴约。走之前,我没有带任何贵重的物品,还叮嘱室友要定时给我打电话确保安全,有一种单刀赴会的悲壮。
然而,现实证明我的担忧如此多余。萍水相逢的善良老安,细心备了梅子酒和小菜,一边与我对饮,一边倾诉着他的潦倒、零落,以至于酒过三巡之际落下泪来。而我也逐渐理解了老安内心的沧桑:当出身贫寒、收入微薄等人生落拓悉数压于一身时,对陪伴与慰藉将会有着强烈的渴望,哪怕它仅仅来自于一位陌生人。
那个黄昏,我卸下防备,与一位陌生男子对饮,在同频共振中双双泪流满面。这样奇妙的一瞬此生难以复制,这来自我对一位陌生人的信任。
你看,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与罪恶,但也不乏动人与惊喜。我庆幸,在我成年以后的今天,仍旧保持着一颗活力十足的年轻之心,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真诚的陌生人,复而收获许多奇妙的体验。
陌生人,或许不会在成长的路上陪你走得太远,或给你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但至少你们曾相遇于茫茫宇宙,给过彼此三寸光亮。如果没有遇见他,你将会是在哪里?幸运的是,在人生某个不设防的时刻,我们欣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