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外婆的声音很悠扬
2018-03-28殷健灵
殷健灵
我三岁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她患的是乳腺癌。对我来说,妈妈只活在照片上,我对她没有任何记忆。妈妈过世后,住在无锡乡下的奶奶把我带去了身边。奶奶和伯父住在一起,他们处得并不好。伯父脾气暴躁,奶奶性格内向、多愁善感。我常常看到奶奶受了气,躺在床上流眼泪。一个小孩子看到大人默默流泪,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奶奶一哭,我的心就会发毛,好像有无数只小猫爪子在挠。从小,我在别人猎奇和怜悯的目光里长大,我痛恨那样的目光。见到我,大人们会唉声叹气地说:“这个小孩好可怜哦,没有妈妈的。”他们这么一说,我便跑开了,撒开脚丫子到田埂上去撒欢。
六岁那年,一天,有人告诉我:“你要有新妈妈了。”“我有新妈妈啦!”我这么想着,满心欢喜。
新妈妈来奶奶家看我了。高高的个子,扁平的身材,脸上布满淡淡的雀斑。她给我带了一堆漂亮的蝴蝶结,还有两件小花布背心,那是后外婆(新妈妈的妈妈)给我做的。我还去了后外婆家。她家离奶奶家挺近的,有一幕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傍晚,我正在晒谷场上同小伙伴玩耍,后外婆用很悠扬的声音喊:“妙玉啊,回家吃晚饭喽……”那一刻,我的心里好暖好甜。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我,那才是家的感觉啊。就像风筝,无论飞多高,都有人牵系着你,等你回家。
不久,我回到了新妈妈和父亲在南京的家,在那里开始上小学了。新妈妈和我父亲一样,也是丧偶的,有两个儿子,我父亲这边呢,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原本陌生的六个人,组成了一个新家。那时候,两个哥哥都还在老家读书。我上一年级时,家里只有父亲、新妈妈、姐姐和我。那是一段最像“家”的时光。
新妈妈经常跟我和姐姐说说笑笑,家里的气氛很轻松。她还给我做新衣服,帮我梳头。从来没有人给我梳过头,新妈妈的动作轻轻柔柔,她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拂过,我在心里甜蜜地想:这就是妈妈的手啊。新妈妈扎的辫子真好看,她会扎马尾,也会编麻花辫,还给我戴上红色的蝴蝶结。我这个又黑又瘦又土气的乡下假小子,终于也打扮得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了。我和姐姐喜欢跟着新妈妈去公共浴室洗澡,她用丝瓜筋给我搓背,搓得我又痒又舒服,我和姐姐的笑声在四壁撞来撞去……
那真是一段欢快的时光。
在外人同情的目光里我一天天長大,可是,同情不是真的爱和关心。五岁时,后外婆在门外喊我吃饭,让我感觉温暖,那是因为她让我感觉到,我和别人一样了,我也有外婆喊我回家吃饭了。我后来有了一个好朋友,我对她说:“我之所以和你成为这么好的朋友,是因为,别人会问我,你妈妈对你好不好?你从来不问我。”我特别感激她。这种不问,就是一种默契、尊重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