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你晨与昏
2018-03-28新浪微博叫我爱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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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 :
白正非的生日在“静空”举行,于木朵与宋知衡应邀参加生日派对,却不想遭遇聚众闹事,宋知衡护着于木朵让其脱离险境,自己却因酒精过敏被紧急送入医院,并以需要照顾为借口而光明正大地暂时住进了于木朵家。
4
昨夜多事而漫长,精神体力消耗透支,我没有走远,坐到小区中庭的长椅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也许我此刻的样子太颓废,引人侧目,尤其落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的眼里,便成了反面教材。他们唤回好奇打量的孩子后,还耳提面命了一番。
否定、质疑、轻蔑、冷漠的目光,我看过太多,早习以为常。像血液中的叛逆因子觉醒复苏了一般,我故意对每一个经过面前的孩子投以温柔的微笑。天真的他们不会以貌取人,回给我的笑容像天使一般灿烂。
从乌云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情蓦地就转好了。
宋知衡出现在我和一位圆脸小女孩相视而笑之后,我会心的笑容尚存于脸庞,已落入他的眼眸,在那里也绽放开一圈粼粼波光。他一笑,我不自觉地收敛外露的情绪,抿紧嘴唇。
“穿上吧。”
穿着于木胜的棉夹克,宋知衡坐到我的身旁,递出手里的酒红色羊绒大衣。这是有一年春节于木胜精心为我挑选的过年的新衣,一直挂在衣柜深处,我不常穿,因为它的颜色过于鲜艳,我不喜欢。
不确定于木胜将它找出来,是有意或无心,我愣怔了一会儿,宋知衡已主动帮我披在肩头。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掐掉烟,穿好大衣,问。
“今天晚上八点。”
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我总得说点什么:“祝你一切顺利。”
“希望。”他拾起脚边一根枯枝,于指腹间来回搓动,“你弟说,你不能一直把他当成孩子。”
早在很久前宋知衡帮我补习功课,我就发现,他思考时手里喜欢捏着东西,一支笔,或者是我的发夹。可能他自己也没察觉,有这样的习惯性小动作。
此时此刻,他在思考什么?
如果是想说服我同意于木胜当海员,我拒绝:“宋知衡,你知道吗,人在最难过的时候,往往掉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所有可以用来发泄的管道,都被巨大的悲伤堵塞了。然后,悲伤就会在身体里面无限膨胀,直到爆炸。”
“你……”
“听我说完。”我制止他,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得知我爸意外身亡的消息,我妈没有哭。一个平时看电视剧都会哭得很伤心的女人,那天没有哭。于木胜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允许自己让他冒一丁点险,哪怕毁掉他的理想,哪怕他记恨我。”
宋知衡沉默片刻:“可是人的命运各有不同。”
“对,我承认。”而且我早知道,人是一颗骰子,永远逃脱不出命运的轮盘,“于木胜比我聪明,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整天死读书,也能考出不错的成绩。我希望,相信死去的老爸也希望,他能走一条稳稳当当的从医道路。他得知道,有时候理想就是用来放弃的。”
“当初过得艰难,你为什么没有放弃你的音乐理想?”咔的一声,宋知衡折断枯枝,面对面地看着我的眼睛,“或许你会说,当音乐人比当海员的危险系数小得多,两者没有可比性。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于木胜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当初的少,甚至还要面对来自唯一的姐姐,给他施加的压力。”
“想过又能说明什么。”我不住地摇头,发问,“所以我就应该因为他付出了努力、顶住了压力,送他去死吗?”
“我理解你怕他有一天会重演你父亲的悲剧,但也许,因此他会更加小心谨慎,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爸是位经验丰富的高级海员,不照样于风雨夜失足坠海而亡。
勾起嘴角无奈地苦笑,我说:“海上险情、意外太多,不会因为你小心、珍惜生命就不发生。”
“今晚我坐上飞机,也有可能明天就出现在罹难名单里。”见我下意识地皱眉,宋知衡放缓了语速,放柔了声音,“我的意思是,不可控的力量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所以你所谓的‘从医道路稳稳当当’很牵强,不成立。你阻止于木胜的理由也太宿命论。你也不希望因为你的过度保护,令他失去自我吧。”
“宋知衡,我说不过你。你没有兄弟姐妹,不懂我的感受。”
我明白自己非常固执,起身想走,被他拉住。
静静地对视数秒,宋知衡一字一句地说:“但我失去过最亲的家人,也失去过你。”
“不属于自己,才会失去。”我又坐了下来,平静道,“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老爸老妈会离开我们姐弟俩。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父母子女缘分就那么长,缘分尽了,就离开了。我和你也一样,相爱的缘分七年前就用尽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上天给的,给多给少你不能选择,被收回去,你也不能控制。”
宋知衡久久地凝视着我,忽然加大力道握紧我的手腕:“你就这么认命?!”
“不认命,还能认什么。”一下子说太多话,我好累,身心俱疲,“我最爱最亲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得自己想,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让自己能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你不理解不要紧,我信。”
很久没有流过泪了,疲惫的人总是特别脆弱,感觉自己眼眶湿润,我别过头。我来不及落泪,宋知衡就把我拉入怀中,将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胸膛,蛮横到不准我挣脱。
贴着他温暖的衬衫,我吸吸鼻子,笑道:“宋知衡,放开我吧,我没哭。从小我就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没松手:“我不想去印度,离你太远。”
“这话太打脸了吧。”我扑哧一笑,“美国更远,你还不是去了。”
“那是因为我有我的……”他兀自噤声,将我抱得更紧,“于木朵,乖乖等我回来。”
“如果你七年前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会。”
怕贪恋宋知衡的怀抱,我不再允许自己放纵,用力推开他,站起身保持距离:“我讨厌离别,更讨厌不告而别。先是老妈,再是你。宋知衡,我这个人很没安全感,你走过一次,我很难再说服自己相信不会发生第二次。你什么也别说,我听不进去的,走吧。”
你走回你的世界,我退回我的属地,既然没有彼此的七年可以各自安好,那么十七年、七十年也一样可以。
第四章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1
和唱片公司新人的约见定在A&R部的多媒体会议室。我和季维方提前赶到,各据一隅。她玩手机,我闷声坐着,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我原以为她不会来,推门看到她还有点意外。就在两天前,我们谈崩了,不欢而散。
季维方坚持说,于木胜有目标又愿意为之奋斗,没道理不支持。我则怪她自作主张,不事先和我通气。她给我的回答是,没多少钱,又不用于木胜还,说不说无所谓。我不能接受,提出如数还钱。她大发脾气撂下话,谈钱的话,朋友就没法做,然后当街甩手走人。
两天里,我们谁也没有联络对方。我太倔强,即使心里明白季维方今天依然肯来,是在主动示好,可因为自己有所坚持,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多媒体会议室刚刚开过新人甄选会议,投影仪没有关,墙上的幕布一张一张切换着新人的照片和履历。怀揣着明星梦的少男少女太多,令人眼花缭乱。
“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我见过不少,过得浑浑噩噩,整天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的不在少数。”季维方盯着幕布上的俊男美女,仿佛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还有很多空想派,只会做白日梦,永远不会付诸行动。”
我隐约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保持沉默,没有发出声音。
“你比我更清楚,你弟弟于木胜和那种孩子不一样。他来找我的时候说,明知道最后你一定会反对,但他不想没有努力过就先放弃。我忍心拒绝他吗?不忍心。”季维方走过来,靠着桌沿儿,俯睨我,“换句话说,他长得好,性子又讨喜,成绩出类拔萃,干点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当水手。我故意拿做明星试探他,他也不心动,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当海员,还能因为什么。”
我仍一言不发。
这几天我也矛盾。于木胜出院隔日就听话地回了学校,笑嘻嘻的,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我感觉得出他在压抑自己,装也装得很勉强。
“说话呀!”季维方碰了碰我的胳膊,“真不拿我当朋友了?”
“没有,我在想你说的话。”拉开身旁的椅子,我示意她坐,“于木胜是我弟弟,也是个男人,我不能保护他一辈子,早晚有一天他会独立。事实证明,他现在已经有能力独立了。”
季维方频频点头:“你这么想就对啦。”
“可钱还是要还,你不和我做朋友,我也要还。”我坚持道。
她一听就不耐烦:“还、还、还,知道你有钱,初恋是标准的高富帅,人家为复合命都快不要了,就你沉得住气。”
“……”
生日那晚“静空”的事,不知怎的被人录下视频放到网上,因为里面出现宋知衡的身影,很快便谣言四起,闹得沸沸扬扬。
有传他仗着身家显赫,就飞扬跋扈,招惹是非,也有传他游手好闲,时常出入鱼龙混杂的场所,还有传他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好的、坏的,众说纷纭。可第二天,所有的消息视频被删得精光,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那时他已经在国外,我想,这多半是他姑姑宋沁所为。
“听白正非说,他出国了。怎么你们刚有点起色就出国啊,也不怕你又缩回壳里。”
季维方故意缩了缩脖子,我笑笑,没有解释。
“朵儿,你的反应不对。”她凑近一些,“想他了情绪不高?打电话呀,视频呀。”
“他在出差,我们没有联系过。”
“啊,为什么?”
“不聊他了行吗?”
没电话、没短信,算起来近一周。因为宋知衡那天的一句话,当晚我就查了航班信息,确定他乘坐的航班平安着陆。后来,我也笑自己神经质,怕如此下去陷得太深,白天黑夜地留在“静空”帮忙。
对我来说,不停歇的忙碌才是对大脑和身体最佳的休息方式。之前是重整“静空”,之后是为第一次当唱片制作人全力以赴。
比约定时间已经晚了十分钟,我担忧地问:“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季维方一脸稀松平常:“哎呀,耍大牌嘛。你是新人,她姿态摆高一点,让你知道到时候出现分歧,你得听她的。”
她刚说完,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音乐总监和艺人发展部的两位主管,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看起来应该是艺人的经纪人。我忙起身,正一一礼貌问好,从他们后面走出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女人。即使她戴着挡去大半张脸的墨镜,我仍认出了她。
徐墨瑾。
她是进来的人里唯一的女性,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她就是给我机会当制作人的新人歌手。
笑容瞬间消失,我不能控制自己地阴沉下脸来。
徐墨瑾摘掉墨镜,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面容,精致且带着笑。也许在场的人之中,只有我清楚,浓妆是她为了掩饰手术后的憔悴。
经纪人做完介绍,她没有说话,仿佛在等我先开口,好奇我会以怎样的表现,来应对这样出人意料的再次见面。当然,这件事只在我的意料之外,她心知肚明。
季维方很快也认出了她,暗暗扯我的衣袖,给了我一个“不要意气用事”的眼神。
“徐墨瑾,我……”用尽所有修养憋回到嘴边的难听的话,我说,“我和你没法合作,当不了你的制作人。”
她笑意不减:“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看向在场惊讶中已显出怒意的其他人,我冷冷一笑,接着道,“也可以说,我不配。”
“朵儿,等我。”季维方紧跟上我的脚步,与徐墨瑾擦肩时,她拽停我,对徐墨瑾鄙夷道,“我说,你这花样玩得也太没劲了。”而后她俯身靠近徐墨瑾,低声耳语了一句什么。
徐墨瑾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欲反驳,又闭了嘴,戴回墨镜重拾冷艳,径自入座,先行留下一个“好走不送”的背影。
梦寐以求的机会被彻底搞砸,背靠电梯壁,我埋着头,满脑子都是徐墨瑾那张艳丽的容颜下,遮掩不住的轻视表情——和以前别无二致。
那年学校艺术节,徐墨瑾请我为她的独唱表演做吉他伴奏,答应以宋知衡的手机号码做交换。我那时追宋知衡追得如火如荼仍毫无进展,想也没想便爽快地同意了。我就像个服侍傲慢公主的低微的仆从,极尽忍耐她的颐指气使,熬过近半个月的练习时间。演出当天,她大放异彩,收获“天籁女神”的称号,过后也如约兑现承诺。
当我激动又忐忑地拨通手机号码时,那边响起的却是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我被徐墨瑾骗了,成了她们那群姐妹口中的跳梁小丑、缺少自知之明的癞蛤蟆。我咽不下这口恶气,铁了心要找她麻烦。跟踪她离校,我准备动手的时候,宋知衡竟突然现身。
徐墨瑾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正因为她制造的恶作剧,我和宋知衡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怎么,后悔了?”
回忆中断在季维方的问话中,我回神摇摇头:“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本来就是个容易‘意气用事’的人。”我笑着又问,“倒是你,刚才对她说了什么?”
季维方眉梢高挑:“你对她太客气了。我告诉她,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给自己找不自在,叫犯贱。”
这的确是季维方的风格。按灭负一楼停车场的指示灯,我说:“陪我去趟‘静空’吧,我得给白大叔一个交代。”
“你不让我开车,是想让我顺便再陪你喝两杯吧。”走出电梯,季维方勾过我的肩膀,“失业在即,有没有想过找座现成的靠山一劳永逸?”
我明白“靠山”指的是宋知衡,便没接话。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季维方的手机响了。她接通后没讲两句话,神色变了变,挂断后说唱片公司让她回去一趟。和徐墨瑾的恩怨连累到无辜的她,我不能不多心,她却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大不了,“静空”见。
徐墨瑾的背景到底有多深,我完全不了解,只隐隐感到不安。我不介意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付出代价,但决不允许我的朋友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2
“静空”遭受重创后,片区民警曾来例行问话,明确告知如果立案侦查,“静空”作为案发现场,必须全面停业封锁,以便警方取证。白正非考虑再三,决定不报案。
所有损失中,最严重的是白正非从德国重金购置的HIFI音响设备,全部报废。酒吧里没有好音质的音乐,就像没有好酒一样,都不能容忍,音乐人出身的白正非自然更不能容忍。即便现在“静空”已基本恢复原貌,在他的坚持下仍未重新营业,只等他抽空去趟德国,亲自再采购一套称心如意的设备回来。
“静空”封闭性良好,白天就成了白正非看好的几支新晋乐队的练习场地。
我到的时候,一支走视觉系摇滚路线的五人乐队正在排练,一个个长发披肩,举止夸张。在日本学过几年调酒的小武很崇尚此类风格,看得如痴如醉,我连问好几遍白正非在不在,他才抽空朝后走廊白正非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
我刚走两步,被小武叫住。像突然想起什么,他忙道:“白正非在和朋友在谈事,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然后,他又补充一句,“是位漂亮的熟女姐姐。”我没那么八卦,一听了之,和他一起坐在小舞台前,边听歌,边等白正非。
形式大于内容的表演。唯有其中一位电吉他手指法娴熟,技巧远在其他几位之上,但不妨碍小武全情投入。
“帅爆了!”小武头克制不住兴奋,头甩得狂野,“朵儿,我也想玩乐队,你说我现在学电吉他,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小武一提,我想起那天欧陆的话,不能帮他找到体面的吉他老师,介绍生源还是可以的,“你要真想学,我帮你安排。”
“好啊!好啊!”
观众只有两位,彻底征服了一位,化了烟熏妆的乐队主唱转移目标,频频朝我投射他的热情与魅力。我对视觉系不感冒,选择视而不见,朝小武打个手势起身离开,找地方独自待会儿。经过吧台,想到等季维方来了再一起喝,我又开始不安,决定打电话问问,手机恰巧响了。
是宋知衡打来的。
不确定接不接,我拿着手机以平常的速度走向大门,如果走出去了手机还在响,那我就毫不犹豫地接起。
白日里的酒吧街冷清寂寥,像宿醉未醒的女人,衣服也乱了,妆也花了,身子也软了。
我站在“静空”对街背风的墙边,接通宋知衡的电话。
“在忙?”
“有事?”
没有礼节性的问候,我们同时发问,然后收声等对方先开口。
不知是谁遗落的一只水钻耳钉,被风吹到脚边,我还来不及拾起,它又被吹落进窨井里。走神的片刻,宋知衡打破了沉默。
“他想休学一年,问我的意见。”
也许在于木胜的眼中,我这个姐姐已经成为独断专行的代名词,所以不愿找我商量沟通。
不禁有些失落,心底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问:“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现在临近学期末办休学,这学期的课等于白上了。以后复学还要重修,会影响他的毕业时间。所以,我建议他下学期初再办,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认真地考虑清楚。”
“谢谢。”
宋知衡考虑周全,除了谢谢,我没什么可说的。电话两头再度被沉默笼罩,还是宋知衡低缓的声音又一次将其驱散。
“第一天开会就遇到个难协调的问题,有点麻烦,所以忙得没时间给你打……”
“宋知衡,你不用解释。”我仓促地打断,真的怕他如此锲而不舍,像极当年的我自己,“追尾的车主和我联系了,车修好之后,我该把车和车钥匙交给谁?”
“你留着。”他立刻沉下声音,“我回来去取。”
“停车费很贵。”
“我付。”
我有点着急:“宋知衡,那天的话你没听懂吗?你回来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说些要我重新认识你的屁话,可是我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七年了,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继续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好吗?!”
“我过得并不好。于木朵,听见了吗,我过得一点也不好。”那边像摔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我听到宋知衡轻轻抽了一口气,而后语气强硬道:“你不用重新认识我,我还是那个宋知衡,对你的感情也从没有变过。你觉得我打扰了你现在的生活,抱歉,我还是要继续打扰。”
“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当年一样潇潇洒洒地走掉,现在也洒脱一点?”
“潇洒?”他哼笑,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于木朵,我当初是输着营养液,被人抬上飞机的。”
“……”
宋知衡的话像无底深渊,跳进去就会万劫不复,我飞快地挂断电话,从慌乱到失措,低着头冒冒失失地冲过马路。听见刺耳的鸣笛声,我猛地站定,一辆白色商务车紧急刹车,距离近在咫尺。愣了几秒,我加快脚步穿过街,推开“静空”的大门,突觉胳膊一紧,白正非在我身后出现,露出担忧的表情。
“你怎么了?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明白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我生硬地岔开话题,“大叔,那个新人是我同学,我们有过节,我做不了她的制作人。”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走,进去说。”
白正非的办公室里残留着淡淡的香水余味。面对面坐下,我才留意到白正非的脸色也不大好,透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茶几上摆着一张黑卡,是不是那位熟女姐姐留下的,我判断不了,也不会追问。
“我接到公司电话了,总监很生气。”白正非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火,只是夹在指间,“主动放弃这次机会,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失去工作,被打回原形。”我做着最坏的打算,依然不后悔,“即便我当她的制作人,我也做不出一张好唱片。你说过,想做出一张打动人心的唱片,要先走进歌手的内心。我做不到。”
“你们只是工作关系,不是让你和她化敌为友。别忘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往往是你的敌人。”
白正非的切入点相当犀利,令我陷入沉思。
说到底,问题在于,我能不能将工作和私人情感划分开来,区别对待。可以担当制作人的人选有很多,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徐墨瑾。这是我的优势,同时也是我的劣势。正因为了解,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大叔,对不起。”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我的。”白正非点燃香烟,“如果因为她,你不得不离开这一行,值得吗?”
我考虑很久:“不值得。”
七年的奋斗,跌跌撞撞,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坚持到今天,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被徐墨瑾打败了,或者说是不战而败。
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徐墨瑾的挑战。
在“静空”没有等来季维方,打电话给她也被提示已经关机,我怀揣忐忑赶往她家,途中接到柯子璜打来的电话,约我见面有话谈。赶到学校正值晚饭时间,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校门周边的小馆子里,我在一家奶茶店等来柯子璜,松松垮垮的校服衬得她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不吃晚饭?”我问。
“减肥。”
提醒她注意身体肯定也不会听,我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她托着巴掌大的小脸,露出少有的认真表情:“我打听过了,舞蹈学院学费一年要两三万,你说只要我考上,就负责交学费,还算数吗?”
“算数。”
“我想找老师帮我辅导,还想报考前培训班,这些钱你肯付吗?”
如果需要,当然会付,但我没有立刻回答,端详着柯子璜:“你荒废多久了?”
“没荒废,一有空就练。”她说着,很轻松地就将绷得笔直的左腿抬至耳边,毫不在意周围人的侧目。
我莞尔:“好,只要和学舞相关的,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爽快!”柯子璜忽地凑过来,探究地问,“你这么大方,是因为想当我嫂子吗?”
我又忍不住笑着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她不停地拍着心口,随即又一顿,无可奈何地唏嘘道,“可我哥很喜欢你……你是不是喜欢那天酒吧里救我的那个男的?”
“柯子璜,不该问的不要问,管好你自己。”
“明白,明白。”柯子璜竖起一根手指,“再说最后一句。我哥下个月回来,你赞助我读舞蹈学院的事儿保密,不能告诉他。”
“可以。”
“拉钩。”
没有满足柯子璜的幼稚提议,我不容置疑地说:“考舞蹈学院也要求文化成绩,不要再让我在不该看见你的地方看见你。还有,花的钱我会一笔一笔记着,你最好给我考上,考不上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柯子璜大为不满:“太苛刻了吧,于木朵,你忘了你欠我的!”
我起身:“你自己想,我欠你的还没还清。”
谈亏欠,谈还债,不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永远会像脚上戴着镣铐,举步维艰。
3
宋知衡的车后翼子板被蹭掉一些漆,钟灵带我来到一家技术有保障的汽修行。重新喷漆需要大约半天时间,她便约我在附近的商场随便逛逛。
一进商场,到处装点着彩球、雪片、铃铛,我才反应过来圣诞将至。商家忙着打折促销,顾客汹涌,我和钟灵都没有什么采购的兴致, 便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下来。
“哦,忘了自我介绍。”她递来一张名片,“我是市电视台《第一线真相》的记者。我早该联系你修车了,不巧,临时被派到地方做追踪采访。”
“不要紧。”短暂斟酌后,我补充道,“车不是我的。”
钟灵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怪不得呢,我打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车主怎么变成女的了。你和宋先生是?”
“同学。他在出差,所以,把车子交给我处理。”
“原来如此。”她抿口咖啡并放慢了节奏,似闲聊般问,“前段时间微博上疯传的‘某酒吧群体斗殴’的视频,你看到了吗?”
我很敏感:“你想报道这件事,现在是在采访我?”
她当即一笑:“当然不是。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就算我想报道,台里也不会播的。”她保持着笑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坦白地讲吧,我看上宋知衡了,打算追求他。不知道他介不介意比他大几岁的女生,在这之前,我想多了解了解他。而且,我觉得我和他还挺有缘的。”
我既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也没有详细追问的欲望。或许正因为我没什么反应,习惯了你来我往的钟灵,反而更加活跃,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的有缘,不是和他追尾,而是几年前我刚入行的时候,曾接触过一件和‘泰伦药业’有关的纠纷案。”
“纠纷案?”我疑惑地道。
“你不知道吗?闹得还挺大,看来你们应该是普通同学。”钟灵坐到我的身旁,像在整理思路般凝神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大概七年前吧,‘泰伦药业’处于转型阶段,研制出一款用于抑制脑肿瘤术后后遗症的新制剂。临床试验阶段曝出了一些负面消息,说新药可能导致抑郁、神经系统紊乱等精神方面的副作用。几年后新药问世没多久,又闹了一次。”
“是真的吗?”
“这些都是据参与临床试验的患者家属反应的,也拿不出具体证据。药物试验合法保密,台里想深入追踪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再说,患上脑肿瘤,本来就容易产生巨大的心理和精神压力,所以,也很难界定患者是在服药前,还是服药后出现的精神问题。”
听钟灵的口气,她更倾向于站在“泰伦药业”一方。
我虽然对制药行业不了解,因为于木胜和宋知衡的关系,也或多或少地知道“泰伦药业”现在是行业里的领头羊,发展正劲,前景一片光明。看来,当年的纠纷案对它丝毫没有影响,也许真的是谣言讹传,钟灵有态度倾向也不无道理。
可也许因为女人的第六感使然,我还是忍不住追问:“当时闹得有多严重?”
钟灵可能没想到我会更关心几年前的纠纷案,探寻般从上至下审视了我好几眼:“非常严重。但因为‘泰伦药业’危机公关做得及时、有效,态度良好,赔了每位患者家属一大笔抚恤金,所以,过后也没有人再追究,新药也在上市一年后,被‘泰伦药业’最新研制的同类型药剂所替代。”
从时间线上分析,纠纷案就发生在宋知衡出国留学的同一年,那会不会和他说的“输着营养液,被抬上飞机”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