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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舟而归的你

2018-03-28牙套菇凉

花火A 2018年2期

■文/牙套菇凉

新浪微博/@牙套菇凉1900

作者有话说:

原本我是一个勤劳的写手,自从我的责编沐沐带我进了一个“邪教组织”,一切都变了。

最初群里的画风是这样的——

“今天杀吗?”

“杀啊,几点。”

我:“你看看你们好堕落。”

后来,“邪教组织”太强大了,我被同化了,天天和大家一起厮杀,感觉生活很快乐。

再后来,我发现这群教众是很没恒心且容易变心的人,群里的画风又变成了这样——

我:“今天杀吗?”

我:“喂,有人吗?沐沐,杀不杀?”

我:“你们怎么这样子?”

然而,并没有人理我,不论我痛哭流涕的表情刷屏了多少回。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凉薄,最后,她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苦苦地坚守着“狼人杀”这片净土。

(沐沐:以上纯属牙套虚构)

时光深处被刻意忽略的雪花,在他温柔的凝视里,终于以最温柔的姿态,化成脉脉流水,朝她漫过来……

【1】

绿藤红砖的女生宿舍楼下,高冷男神孟亚黎壁咚了一个女生,他一手撑墙将女生圈在墙壁与身体之间,另一只手还抱着一大束紫丁香。

同孟亚黎强势凛冽的模样相比,被壁咚的女生就显得……有点蠢了。她仰着头,嘴微张,看起来像一只傻兮兮的呆头鹅。

这幅画面不知被谁偷拍下来,发到了校内网上。一时间,夏倾倾火遍了C大。她看着校园论坛上关于她与孟亚黎的各种不靠谱的“前世今生”,有点恍惚,还有点啼笑皆非。

“太傻了。没拍出我美貌的百分之一。”关掉网页前,夏倾倾轻描淡写地对这引发“灾难”的照片,发表了评论。

宿舍老大吐槽:“不是拍得傻,是你本来就傻。”

遭了夏倾倾一记眼刀后,她闭嘴了没两秒,又开启了八卦模式:“老四,你说孟亚黎是不是吃错药了,莫名其妙来一出浪子回头,我觉得有蹊跷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还没答应他。”

夏倾倾说得凉薄,可晚上,孟亚黎那张色如春晓的脸,却像幻灯片一样在梦中来来去去地闪现着,冷漠、微笑、促狭……每一帧都像画似的。

追根溯源,夏倾倾对孟亚黎的所有好感都来源于一个“色”字。

故事开始在去年新生入校时,夏倾倾作为组织部副部长,自然成为迎新大队的主力军。

连轴转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得闲,夏倾倾抓过一瓶水,正仰头猛喝时,一晃眼便看到了人潮里的孟亚黎。那一刻,身后开得茂盛的夹竹桃,仿佛被灼热的日光熏出淡淡的甜蜜味。

“噗!”夏倾倾太激动了,将水喷了出来。

部长秦朝嫌弃地离她远了一点:“你怎么了?”

在万千人潮里,夏倾倾的目光粘在了孟亚黎的身上,心里像是有一簇簇烟花噼里啪啦地放个不停。她抬手指着人群里的男生,惊叹道:“那个男生长得未免太好看了吧。”

秦朝顺着夏倾倾的手指看去,穿麻色衬衣的高个男生,鸭舌帽压得很低,帽檐下露出半张冷漠的俊脸。

秦朝揶揄她:“可喜可贺,我们夏同学难得春心萌动啊。”

夏倾倾没理他,掏出手机默默地拍了一张照片,因为手抖,画面有点模糊,她还是珍而重之地存了下来。她正寻思着怎么去搭讪时,就被一个咨询的新生拖住了。等她忙完再看过去时,孟亚黎早就没有了人影。

孟亚黎这样的帅哥是藏不住的,很快夏倾倾就通过万能的校园论坛知道了他的许多私人信息,并惊喜地发现他不仅和自己同专业,而且两人都来自长江以南的那片广袤的大地。

夏倾倾立刻将之归结为缘分。

后来,一些因缘际会之下两人认识,甚至成为了朋友。再后来,她表白了,孟亚黎一点没客气地拒绝了她,两人的关系迅速降到冰点。她觉得自己都快将他从心上剜出来时,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向她表白了,而且这强势又略显浮夸的方式,不太像他的作风。

彼时,夏倾倾的第一反应就是孟亚黎在玩大冒险,刚伸手想要推开他时,他倏地垂眼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着点点光斑……

明明警告自己要忘记,那一刻,夏倾倾还是没出息地乱了心跳,推拒的手也软软地垂落下去。

孟亚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夏倾倾的脸上,再没有其他动作,时光像是凝固了。

良久,他才轻声说:“夏倾倾,我喜欢你。”

【2】

“喜欢你”这三个字,是孟亚黎第一次对她说。可前面小半年里,她真真假假地对他说了很多次。

在对孟亚黎见色起意,哦不,应该是一见倾心后,夏倾倾就成了“孟亚黎迷妹后援团”里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她像偷窥狂一样在论坛上看各种有关孟亚黎的消息,下载迷妹偷拍他的各种照片,像宝贝一样存在硬盘里,不时拿出来品味一番。当然,在各色各样的照片里,她最爱的还是自己拍糊了的那张——阳光被摇碎成细细的金箔,与夹竹桃的红杂糅在一起,而青年的侧影就融在了这片曼丽的珠光里。

夏倾倾太喜欢这张照片了,甚至舍不得拿出来分享。那感觉就好像是对待喜欢的人要妥帖地珍藏起来,舍不得拿给任何人看。

她还利用职务之便,搞来了孟亚黎的课程表,想精心策划一次不期而遇。没想到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送上门来了。

那天学生会招新,前一夜夏倾倾一直和朋友开黑打游戏,直到凌晨五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第二天精神萎顿,和秦朝面试了几轮新人后就撑不住了,她佯装低头做记录,实际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秦朝在问新人:“大一经管系,孟亚黎?”

当机的大脑,迟钝地拆分着“孟亚黎”三个字时,旋即一个声音回道:“是。”

简单的音节,像夏日一杯解乏去暑的柠檬汽水,委实提神醒脑得很,瞌睡虫须臾跑得无影无踪。夏倾倾不动声色地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想来我们组织部?”秦朝问。

夏倾倾所有心思都凝聚在了孟亚黎的脸上,至于他是怎么回答的,她真没记住。等她回神时,就听秦朝推了推眼镜对他说:“孟同学,你很优秀,但是,你不太适合我们组织部。”

“为什么不适合?”

夏倾倾中气十足地说道,不仅吓了秦朝一跳,就连孟亚黎也看了过来。他漆黑的眼珠像月光映照下的深潭,覆着一层浅浅的光。

“孟同学话不太多,我们需要沟通型人才……”秦朝说着自己的理由,但看到夏倾倾愤怒激动的脸色,又仔细打量了孟亚黎两眼,突然想起了迎新会上的事,自觉地止住了话。

原来,就是这个孟亚黎啊。

他忽而话锋一转:“不过,再想想孟同学这种话少的人,我还挺喜欢的,会干实事。我们组织部正好需要这样的人,副部长,你怎么看?”

夏倾倾忙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我也挺喜欢……孟同学这种性格沉稳的,留下吧。”

这是夏倾倾第一次说喜欢,说得含蓄又晦涩。

在夏倾倾的心里,这天算是一个完美的开始,除了她熬夜后显得有点油的头发。

【3】

孟亚黎入组织部半个月后,秦朝就带着新老成员在常去的那家火锅店里聚餐,美其名曰为了联络感情。

这晚,夏倾倾姗姗来迟。她推开包间门时,迎接她的就是一屋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的抱怨声,她毫无歉意地回以“高冷”的扫视,然后便猝不及防地迎上孟亚黎的目光。

夏倾倾愣了一秒,马上昂首挺胸收腹,含蓄地对孟亚黎扬起一个正直的微笑。孟亚黎没什么大的表情,只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又低头按着手机。

夏倾倾有点失望,认命地坐在同孟亚黎遥遥相对的唯一一个空座上。

火锅冒着热气,桌上的气氛也热闹起来。与其说是聚餐,对这群饿死鬼投胎般的老成员而言,还不如说是抢食,一盘鲜嫩的毛肚倒下锅,十秒内就被捞得干干净净。

从前,夏倾倾是这群人里的主力军,今天却格外矜持,坐得规规矩矩,吃得斯斯文文。

她不敢看他的脸,目光便一直落在他握着竹筷的手上,雪白修长的手,隔着朦胧的热气,像莹润的暖玉。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手控”倾向,只可惜,这双手大多时候都放在桌边,被袖口遮掩。

夏倾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又发现了孟亚黎不太能吃辣。他很少动筷,夹了菜都先在面前的茶水里涮一涮。他好像不喜欢吃香葱,调料碗里的翠绿颗粒,都被他一点点挑了出来。

满堂热闹里,他几乎没开口说话。夏倾倾便想,他应该不习惯这种太喧嚣的场合吧。

“夏倾倾,你在干什么?”秦朝拍了拍夏倾倾的肩。

夏倾倾愣愣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筷子上正夹着一张卫生纸……

“你今天很奇怪啊。”秦朝的眼镜片反着光。

“哪……哪里奇怪了?”夏倾倾讪讪地收回手,心虚地扫过孟亚黎。方才还面色淡然的人,此刻盯着她的窘态,薄薄的嘴角竟微微地勾起,她的脸倏地烧了起来。

老成员们祭了五脏庙后,速度慢了下来,于是都顺着秦朝的话消遣起了夏倾倾——

“对啊,副部长不是说吃火锅时穿大T恤才能体现战斗力吗,今天竟然穿起了修身的白衬衣。”

“今天吃得也少,副部长,你来之前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哈哈,你们还记得以前副部长和部长比吃馒头,最后把部长吃吐的事吗?”

……

你一言我一语曝出她的黑历史,让她都不知道“脸”这个字该怎么写了。这时她很想静静,可秦朝偏偏火上浇油:“你们知道今天一向视吃为生命的副部长为什么会迟到吗?”众人摇头,秦朝笑眯眯地盯着她,“因为副部长终于知道勤洗头了,她今天是洗了头才来的。”

夏倾倾决定和秦朝绝交。

说她是女汉子、大胃王,她都勉强可以接受,但在孟亚黎面前说她邋遢,她就不能忍受了。

虽然只有短时间的接触,夏倾倾也知道了孟亚黎这人有洁癖。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给人的感觉都是干净清爽的,衣领整整齐齐,白球鞋一尘不染,随身带湿纸巾,做完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手。

后来聚餐一结束,其他人约着去K歌,夏倾倾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便没有去。等公交车时,她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她想起孟亚黎唇畔弯起的那点弧度,现在品味起来,怕是在嘲笑她吧。

其实,秦朝说得没错。

上次顶着大油头面试孟亚黎后,她一直耿耿于怀。为了雪耻,所以,下课后她匆忙回宿舍洗了个头才出来,到现在发丝还带着一点潮气。

入秋了,夜风打着旋儿吹过,发丝凉凉地贴着头皮,夏倾倾觉得有点冷。半晌没见到车来,她正准备走路回学校时,灯火阑珊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迎着光走了过来。

慢慢地,那张脸从灯影里剥离出来,分明的轮廓,深浓的眉目,像从心上浮起。

看到夏倾倾,孟亚黎明显也愣了一瞬,随后站在她的身边,礼貌地寒暄:“夏学姐,你也回学校?”

夏倾倾按捺着心潮涌动,点头:“你怎么没去唱歌?”

孟亚黎蹙眉:“不会唱歌。”

【4】

夏倾倾做梦都要笑醒了,那是孟亚黎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平常都是她借着种种公事的缘由,主动找他说话的。

她向来热情仗义,谁有困难都搭把手帮忙。所以,她主动对孟亚黎献殷勤,其他部员都当副部长对新人热情似火,对工作热情负责,半点没看出她是在假公济私地打孟亚黎的主意。

对此,夏倾倾很满意。她知道向孟亚黎表白过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绝了。总结经验,她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先和他成为朋友,降低他的戒心,然后再一举攻破他的心防。

在聚餐前,迂回的效果其实并不明显。孟亚黎对她的态度,和对部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礼貌疏离,进退有度。

但这风声疏浅的夜晚,她和孟亚黎并肩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两人只有一臂之隔,她的鼻间萦绕着孟亚黎身上洗衣液的气味,是茉莉花的香味。

夏倾倾使劲嗅了嗅,心神荡漾地想,回去就换成和孟亚黎一样的洗衣液。忽然,她的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感冒了?”孟亚黎递给夏倾倾一张纸。

“嗯,谢谢。”夏倾倾低头接过,声音含混不清,“降温了,有点冷。”

夏倾倾说这话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就是单纯地没话找话。可隔了两秒,孟亚黎就脱下黑色运动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属于孟亚黎的味道越发清晰,丝丝缕缕像一根根柔韧的线,从毛孔钻进去,将她的心脏缠绕得密不透风。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然后孟亚黎冷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咔嚓一声,将线剪断,救了她。

“天凉了,以后不要湿着头发出门,容易生病。”

这细微的关心,或许只是一句客套话,但夏倾倾欣喜若狂。她突然忍不住想将心事诉之于口。她想说“我好喜欢你”,她想问“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但最终脱口而出的话是一句傻气的辩解:“其实,我天天洗头的,我只是头发容易出油。”

说完,夏倾倾就想扇自己一耳光,她窘迫得不敢再看孟亚黎。可孟亚黎听了这话,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却认真同她分析起她“油头”的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我觉得你这种情况和内分泌有关,可以吃点中药试试。”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我爷爷是中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晚真是历史性的转折。孟亚黎是本地人 ,后来两个月,他带夏倾倾去过几次他爷爷的中药铺,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终于慢慢从“上下级”升级成了朋友。

这可苦了夏倾倾的室友们,夏倾倾偷偷在宿舍熬药,她们连衣服上都沾染了苦涩的中药味。

老大看着夏倾倾龇牙咧嘴地端着一杯黑糊糊的药汁喝,但她早上洗的头发,到晚上就泛着油光,不由得深深表示怀疑:“你这个药,好像没什么用啊?”

夏倾倾喝完药,立刻剥了颗糖塞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你懂什么,中药治病有个过程,立竿见影的那是毒药。”舌尖压着糖粒,弥漫的甜味盖住了苦味,她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这就和我追孟亚黎一样,是个文火慢炖的过程。”

老大腹诽,等你文火慢炖到终点,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5】

夏倾倾是想文火慢炖来着,但是老天好像不给她这个机会。

元旦前夕,组织部准备组织一次全院的篮球比赛来迎接新年,于是集中在一起开了一次会。

中途休息时,夏倾倾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所有人都齐齐地盯着她。那些眼神很诡异,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孟亚黎,可孟亚黎压根没有和她进行眼神交流,低头翻着面前的会议纪律本,没看她一眼。

这个情况就更诡异了。

这两个月,夏倾倾打着朋友的名义,铆足劲对孟亚黎好,他对她也是投桃报李。

在组织部有三大“最”,除了最能吃的夏倾倾和最嘴贱的秦朝,还有一“最”是夏倾倾的冷笑话。她的冷笑话冷得令人发指,用部员的话说,我宁愿去上毛思课,也不想听副部长的冷笑话。

没有听众,这一直让夏倾倾很惆怅,孟亚黎后来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白。其他人都选择性地忽视她时,只有他会微笑着听她说完。

在夏倾倾的眼里,那笑容甚至算得上温柔。

没多久后,学生会为了加强部门之间的凝聚力,组织了一次体育竞技活动,其中有一项“两人三足”游戏,孟亚黎想都没想就选了夏倾倾作为他的搭档。

夏倾倾心猿意马,赛前还是“正直又诚恳”地问孟亚黎:“你为什么要跟我一组,我可是运动白痴呀。”

哪知孟亚黎竟冲她眨了眨眼,笑着说:“因为夏学姐可靠嘛。”

夏倾倾要炸了,传说中的“高冷”男神,撩起人来杀伤力极大。后来比赛时,夏倾倾一直晕晕乎乎的,用实力证明了她“运动白痴”的称号,还害得孟亚黎擦破了手肘,可纵然这样,他一直都是带着笑的。

相处久了,夏倾倾发现外表看似冷漠的孟亚黎,其实并不冷漠,也是爱笑的。

可现在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孟亚黎让夏倾倾有点慌。

“你们看着我干吗?”她佯装镇定地回到座位。

下一刻,部员颤巍巍地将手机递给夏倾倾,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副部长,刚刚有人打你的电话,我就想帮你接了……”

夏倾倾才和孟亚黎认识时,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将所有联系人的来电显示,设置成了那张偷拍的孟亚黎的照片。那样每来一个电话,好像都是孟亚黎打给她的。

她一直忘了销毁罪证。因此,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就一点不浪漫,甚至还有点尴尬地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天,孟亚黎一直没看她一眼,她也胆小,会议一结束就撒腿跑了。回宿舍思考了一宿,她想着既然已经暴露了,干脆就挑明吧。而且孟亚黎对她的态度,应该也算是……有好感吧。

但夏倾倾明显高估了自己。后来,她一直没见过孟亚黎,秦朝说他请假了。她打过一次电话给他,发现他的手机关机。

孟亚黎隔了一周才出现。

他走进会议室时,目光有一瞬间对上夏倾倾的,然后又淡淡地移开了。他选了一个离夏倾倾最远的位置坐下。

夏倾倾感觉到他身上透露出的冷漠,那些日渐流露的暖意都不见了。夏倾倾不再看他,低头翻开记录本,忽然自嘲般笑了,这应该就是他给的答案吧。

可就这样结束,她并不甘心哪——她还什么都没说,凭什么就被判了死刑。

会议结束后,夏倾倾不顾其他人惊诧的目光,追着先离开的孟亚黎跑了出去。

那是夏倾倾第二次对孟亚黎说喜欢,怀揣着一腔无处安放的爱意孤注一掷。

她站在风烟俱净的林荫道上,仰着头,丝毫不躲闪地盯着孟亚黎,用漫不经心遮掩了慌乱无措:“喂,你跑什么跑,那天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间寂静,一片枯叶落在夏倾倾的肩上,十二月末的冷风,猎猎作响,撕扯着耳膜。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这件事,孟亚黎,你怎么想的?”

【6】

夏倾倾像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分明南方的深冬没有雪,可在梦中下个没完没了。她孤零零地站着,任凭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将她覆没,她却认命般地未曾挣扎。

“抱歉,夏学姐,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孟亚黎目光又沉又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个梦很冷,所幸最后她还是醒了过来。

既然孟亚黎拒绝得干脆,夏倾倾也不死缠烂打,在两人间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起初,在部门见到孟亚黎那张脸,她一颗心还会揪着难受。她甚至想过要退出组织部,因秦朝一句“夏倾倾,你又没欠他什么,干吗这么窝囊”而打消了。

是啊,她不就是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人吗,有什么错?

后来,再碰面,夏倾倾便镇定多了。

部里的人也知道两人的事,每次开会,都挤挤挨挨地坐在两人中间。从前由夏倾倾跟孟亚黎交接的工作事务,都换成了秦朝接手。

孟亚黎又变得寡言冷漠,开会时总是最后一个来,最先一个走,再也不多逗留。

夏倾倾挺庆幸的,喜欢孟亚黎的时间也不长,要将他彻底从心里剜去,应该也用不了多久。

冬去春来,四个月倏忽而过,夹竹桃抽出了新芽,季节更迭间,所有不平的心绪似乎都被时光抹平。

夏倾倾觉得自己能放下孟亚黎时,没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向她表白。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突然对你说“我也喜欢你”,说不心动是假的。她虽然有了计较和困惑,但依然没有当场拒绝,她给孟亚黎的答案是,她要想想。

“你想好了吗?”

她收到孟亚黎的短信时,距离他的告白已过去了三天。

夏倾倾知道与其瞎琢磨,还不如去亲口问问,犹豫了一会儿,她慢慢打下一行字。

“我们晚上见一面吧。”

这夜的C大又静又喧嚣。

两人站在操场边,身旁不时有夜跑的人经过,带起一阵阵的风。不远处有人在打篮球,欢呼声、吆喝声,篮球和球筐碰撞的砰砰声,在这浓稠的夜里,静静发酵,将岁月拉扯得静谧绵长。

夏倾倾却觉得,唯有缄默着的、各怀心事的她和孟亚黎都被隔离在了这段岁月之外。

她问孟亚黎:“我很好奇,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回心转意’。”

“夏倾倾,我后悔了,我后悔上次拒绝你了。”孟亚黎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看向夏倾倾。

他叫的是“夏倾倾”,而不是“夏学姐”。

夏倾倾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找回了理智,她扬唇,笑得漫不经心:“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吗?”

她的话里带着些许讥诮,孟亚黎觉得不舒服,沉默片刻,才说:“我骗你的,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这话在夏倾倾听来,只是在狡辩。但她看了他半晌后,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

“好啊,有一个长得好看的男朋友,还挺有面子的。”

那一刻,夏倾倾发现孟亚黎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像流星,她还未来得及捕捉,便消失不见。

【7】

夏倾倾过二十岁生日那天,部里为她庆生,有人问她的愿望是什么,那时候她偷瞄着孟亚黎,缓缓地说:“谈一场恋爱。”

后来一群人玩得兴奋了,谈过恋爱的人纷纷回忆自己的第一次告白,没谈过的人都在幻想对未来的期许。

那时夏倾倾并没有什么想法,随口照搬了一本言情小说里的情节,摇头晃脑地说:“我喜欢的人会抱一束紫丁香,霸道又强势地说喜欢我。当然,能壁咚一下,那就更好了。”

这话一出口,遭到以秦朝为首的一群人的嘲笑,只有孟亚黎忍住笑,问了她一句为什么是紫丁香。

她怎么回答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都快忘记的事,孟亚黎还记得,并且还照搬过来演示了一遍这浮夸的表白方式。

虽然知道孟亚黎的表白并不单纯,但对于那句“我挺喜欢你的”,夏倾倾还是选择相信。毕竟经历这么多事后,在她心里这个“挺喜欢”也只代表着不讨厌。

在一起后,孟亚黎真的是用尽全力在对夏倾倾好。清晨风雨无阻地送来早餐,吃饭时总将肉夹给她,她打个喷嚏,他都紧张得像她得了绝症。他甚至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客服,询问她恋爱中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是愿望,要和她一起完成。

孟亚黎问这句话的时候,春天过去了一大半。从窗户望出去,葱茏的绿意里夹着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如同夏倾倾心头徘徊着的、越来越多的疑惑。

那时她在图书馆看书,压低声音回:“想做的事?多了去了,一辈子可能都做不完吧。”

被夏倾倾带笑注视着,孟亚黎不自然地移开了眼,漆黑的瞳仁里像有潮水退去,他说:“这个太长了,你先按照轻重缓急,列出最近……几个月,想做的吧。”

夏倾倾合上书,挑眉:“为什么是最近几个月?难道你只打算和我交往几个月?”

她的问话咄咄逼人,还有早知如此的了然。这感觉让孟亚黎很不舒服,他蹙着眉,想说点什么,她便笑得更开怀,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你紧张什么啊,我开玩笑的。”

孟亚黎反常的举动,让夏倾倾更确定他的表白是带着目的的。她依然不动声色,还是在网络上照抄了一份“谈恋爱期间要做的××件事”,什么一起看电影,一起唱一首歌,一起爬山……

把这份“恋爱计划表”给孟亚黎前,她又看了一遍,这些陌生又美好的愿望,一件件凑在一起,像是迷雾般的人生。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条“一起喝醉”时,她想了想,还是画掉了。

孟亚黎带着她将计划表上的事,一件件完成。

连曾经怀疑孟亚黎目的不纯的老大,都捂着心口直呼浪漫,夏倾倾却毫无波动。

她知道这场恋爱,就像夏日里花影灼灼的夹竹桃,闻起来是甜蜜的奶香味,但或许会致命。

兴许在从前,她会被迷惑,但现在她只想静静地等待真相揭露的那一刻,然后笑着告诉孟亚黎,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就陪你玩玩。

你看,是不是很酷。

【8】

夏倾倾大三上学期获得做交换生的资格,去了美国就读一年。

秦朝经常会和她聊天,有时候也会说起孟亚黎。他说孟亚黎在她离开后,也退出了学生会,说追他的狂蜂浪蝶依然不断,但是他高冷男神的人设依然没崩。

这时候,秦朝就会无限感慨地说:“孟亚黎那样的人,眼光一向很高,你和他分手是对的,挫挫他的锐气。”

夏倾倾笑得阴森:“你的意思是我的质量不高?”

秦朝哑口无言。

找借口挂了电话后,夏倾倾转头看着窗外的漫天大雪。这晚,她又回到了那座不会下雪的南方城市,孤零零被雪没顶的人不是她,换成了孟亚黎。

他眼神哀伤,像藏了一捧融不化的细雪,他对她说:“倾倾,对不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年多前,等孟亚黎追求她之谜真相大白时,她没有感觉到彻骨的伤心,因为这怪不得孟亚黎,这本来就像是一场荒诞且充满善意的误会。

那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五十六天,恋爱倒计时的钟声戛然而止。

那天,两人约着一起外出吃饭,中途孟亚黎出去接电话。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夏倾倾跟了出去。然后在饭店外的露台上,她看到他点燃一根烟,皱着眉在讲电话。

从前孟亚黎从不抽烟,但最近这段时间无故变得烟瘾很大。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时,便听到孟亚黎在说:“暑假我可能不回来了,我要陪女朋友,她……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夏倾倾愣在了原地,直到孟亚黎转身,透过缭绕的烟雾望着她,眼神晦涩不明,她才弯了弯眉笑,说:“你说的‘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还是,你有其他女朋友?”

那一天,迷雾终于被层层剥开。

孟亚黎之所以突然对她表白,是发现她的会议记录本落在会议室里,然后偶然在记录本里看到了她亲手写的遗书。

上面写她得了绝症,医生说她只有三个月可活。她知道生死有命,不想让家人朋友担心,所以选择隐瞒,在剩下的时间里,她要开心地活着。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她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我……”

“所以你就向我表白了?”

孟亚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没否认。

夏倾倾一时心绪难辨,良久才轻笑了两声:“你可能不知道,和你在一起前,我宿舍的老大排了一场话剧,是关于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在最后三个月里如何向死而生的剧,我被她拉去打杂帮忙制作道具,那份遗书就是我为剧中的女主角写的。”

孟亚黎蓦地瞪大眼:“你没有生病?那只是剧本?”

“是的,我没病,谢谢你的怜悯,也谢谢你的好心。”夏倾倾眼里泛起潮湿,真相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她反倒觉得难过。

她强压下哽咽,笑着说:“忘了告诉你,交换生名额下来了,我是其中一个。我下学期就走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在美国时,夏倾倾时常回忆起这一幕,觉得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哪怕孟亚黎骗了她,她也无法真正地恨他。

毕竟,那个人怀着一腔善意,甚至委屈自己,对一个不喜欢的人,演一出款款深情的戏。

她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9】

夏倾倾回C大那天,秦朝带着组织部一群人,在那家常去的火锅店为她接风洗尘。

酒足饭饱后,她和秦朝勾肩搭背走出火锅店时,一抬眼就看到孟亚黎靠在灯柱下抽烟,朦胧的灯影和烟雾融在一起,远远望去,仿佛隔着时光的山山水水。

看到夏倾倾,他直起身,扔掉烟头,朝她走来。其他人都识趣地先离开了。

直到孟亚黎走到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时,那股熟悉的茉莉花味扑面而来,她微醺的大脑才清醒了一些。她有些尴尬地朝他挥挥手:“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孟亚黎说,“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夏倾倾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拒绝的话,不是显得自己旧情难忘吗,于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他们沿着街道往回走,气氛诡异。一年多了,孟亚黎好像更沉默了。

路走了一半,孟亚黎终于开口:“我其实想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我给你表白时,你就没相信过我。”

没想到他要聊的是这个,夏倾倾愣了愣才硬着头皮回:“是。”

“那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或许我是真的喜欢你。”

“……是。”

孟亚黎停下来,忽然低哑地笑:“可我当初向你表白,并不是因为我以为你生病而怜悯你,而是……我真的喜欢你。”

夏倾倾蒙了,孟亚黎继续说:“也可以说,以为你生病是一次契机,让我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在你帮我挡酒那晚,我就喜欢你了。”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一些往事从漫漫的光阴里浮了上来。

那是在火锅店聚餐之后,她二十岁生日之前发生的事。部门的一个男生失恋了,拉着一群人去喝酒。彼时,那男生发酒疯,说女朋友劈腿就是想找像孟亚黎这样长得好看的男生,非要灌他酒。

孟亚黎说自己酒精过敏,但男生依然不依不饶。夏倾倾看不过,一杯接一杯,帮孟亚黎挡了,男生才放过他,最后夏倾倾自己却喝吐了。

夏倾倾心悸不已,依然强颜欢笑:“你开玩笑的吧,我可记得当初我表白的时候,你拒绝了我。”

“是我的错。”孟亚黎苦笑着移开视线,碎金似的灯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柔和又忧伤。

“看到你偷拍我的照片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本想告诉你的。但是那天晚上,我得到爷爷生病的消息,匆忙回了家……回来后,我就找了你。然后我听到你对秦朝说的话,我很生气,所以隔天……为了自尊,我拒绝了你。”

夏倾倾想起来了。

她记得当时气头上说的话,她说:“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孟亚黎,我喜欢他也不过是因为他长得顺眼,如果有其他好看的,我也一样可能喜欢。”

“你同我疏远的那几个月,我很难受,却装作不在意。其实,我的视线总是跟着你,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要打电话给你……

“都是我小心眼,明明在以为你生病后,要不计较得失地对你好,可知道你申请了交换生名额,却没有告诉我时,我又……我后悔了,当时我就该告诉你的。”

夏倾倾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来这些误会,竟然都是因为彼此的言不由衷造成的。

孟亚黎垂眸看着她,满眼的深情,如时光倾轧。

丝丝缕缕的难过从心口涌出,夏倾倾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了孟亚黎,还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那些错过了的、明明可以相爱的时光。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孟亚黎慌了,手忙脚乱地帮她擦去眼泪,嗓音柔得像浸泡在温水里。

“倾倾,我是真的喜欢你,远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喜欢。”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夏倾倾看着孟亚黎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说话。时光深处被刻意忽略的雪花,在他温柔的凝视里,终于以最温柔的姿态化成脉脉流水,朝她漫过来……

她轻叹一声,伸出双手,用拥抱作为回应。

尾声

夏倾倾二十岁生日那天,孟亚黎问她为什么喜欢紫丁香。

她早已不记得小说里男主为什么要送女主紫丁香了,便信口胡诌道:“因为紫丁香的花语是刻骨铭心的爱,我想要拥有这样一段爱情。”

最后,那个微笑着听她说完这段话的人,真的成了她生命里任光阴也无法摧毁、无法抹去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