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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嵩《嘉祐集》《治平集》以及《论原》考论

2018-03-28

关键词:正宗文集内容

谢 天 鹏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一、研究点概述

契嵩是北宋云门宗著名僧人,且精于古文创作,他生前颇好编集,今可知者有《辅教编》《嘉祐集》《治平集》《山游唱和诗集》,若能知诸集内容,则有益于研究契嵩文集编纂思想。不过,其《嘉祐集》《治平集》内容如何,古人记述却有差异。陈舜俞《镡津明教大师行业记》(下简称《行业记》)记载云:“(契嵩)所著书自《定祖图》而下,谓之《嘉祐集》,又有《治平集》,凡百余卷,总六十有余万言。其甥沙门法澄克奉藏之,以信后世云。”[1]卷首然而,怀悟《镡津文集序》引此文字时,乃称:“自《定祖图》而下,谓之《治平集》,又有《嘉祐集》,总六十有万余言。而其甥沙门法澄克奉藏之,以信后世。”[1]390同为《嘉祐集》《治平集》,而内容相反,岂不怪哉?此为怀悟笔误还是为其改动?若为改动,他依据什么?前人言契嵩作品往往引陈氏之说,而鲜有对陈氏、怀悟之异予以辨析者。至于二集编纂的具体时间,前人亦无考辨者。

又,今《镡津文集》中有《论原》四十篇,实为一文集。然“论原”之名,既不见于契嵩今所存文章中,亦未见于陈舜俞、释文莹、释惠洪所涉契嵩之文章中,乃始见于怀悟《镡津文集序》,则《论原》之编纂究竟是怀悟所为,还是契嵩所自为?若契嵩自为,则其编于何时?契嵩作品中,《辅教编》《传法正宗记》作于皇祐至嘉祐间,最关契嵩学术思想,学界对此关注颇多。然《论原》为契嵩作品中《辅教编》《传法正宗记》之外规模最大而思想性极强之作品系列,而前人对其形成过程与成集时间却鲜有考察者。

本文目的即在于对《嘉祐集》《治平集》及《论原》的情况作一些细致探索。

二、《嘉祐集》《治平集》的性质与形态

关于《嘉祐集》,契嵩曾提到,其《答王正仲秘书书》云:“所谓文集,此虽近成一书,仅五千言,盖发明吾道,以正仲方专儒,恐未遑于此,不敢輙通。秋杪如成《嘉祐集》,当首请于下执事者。”[1]196可见,契嵩已编纂《嘉祐集》,而预期在当年“秋杪”即可完工。契嵩在此文中又云:“近有客自药肆中传到七月所惠书一通,发读,若与正仲风度相接,甚慰所怀也。”[1]195可见,其答书作于“七月”以后,至于“秋杪”不过一两月,他的编纂工作应是完成绝大部分了。此外,这封信还暗示了《嘉祐集》内容,其非契嵩“发明吾道”者,而能符合王正仲“专儒”趣味,所以《嘉祐集》当以儒学为主,而非专门发明佛学者。

此信提到编《嘉祐集》,其用“嘉祐”年号,可知此信必作于嘉祐及以后,但更具体时间则无明文。所以,要考察《嘉祐集》编纂时间,对此信写作时间宜做进一步探索。契嵩此信,乃回复王正仲来信。王正仲,即王存,《宋史》有传。王存之信,今已不存,无以知其具体内容及写作时间。不过,从契嵩回信来看,有三条信息可助于考察王存当时情况。第一,契嵩称王存为“秘校正仲足下”[1]195,考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秘校”全称“秘书省校书郎”,官正九品[2]241。第二,契嵩曰:“正仲之贤,足以大自树立,而尚孜孜以不得志劘切为忧。”[1]196可见,王存在信中表达了不得志的忧虑。第三,契嵩曰:“此虽屈彼邑,幸且勉之,其道将有所张之也。”[1]196王存既屈于一邑,则其不在京城。由此可见,王存当时官位卑微,且任职于地方。

据曾肇《王学士存墓志铭》云:

庆历六年进士及第,主秀州嘉兴簿。迁越州上虞令,豪姓横恣杀人,县莫敢诘。

公至首按以法,州吏受贿变其狱,公反得罪去。父丧服除,补密州观察推官。公少有立志,虽为小官,修洁自重,首为欧阳文忠公所知。治平中,吕正献公判国子监,荐为直讲。又用赵康靖公荐,召试擢秘书省著作佐郎、馆阁校勘,校集贤院书籍。入枢密院,编修《经武要略》,兼删定诸房条例。[3]126

从这段叙述看,王存任国子监直讲前,曾任越州上虞令、密州观察推官,皆地方官。据《诸城县续志》云:“灵官殿之东,平石壁立,上有宋人石刻三十七字……为嘉祐壬寅九月王存刻。”[4]卷五诸城在北宋属密州,则王存刻石当正在其密州观察推官任上,而“嘉祐壬寅九月”即嘉祐七年之九月。考《宋代官制辞典》,观察推官为从八品[2]525,可以秘书省校书郎充任,如欧阳修《胡先生墓表》载:“(胡瑗)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5]389故王存当时以秘书省校书郎补密州观察推官是可能的,而契嵩称之“秘校”便无误。但是,吕公著判国子监,并荐王存为直讲的时间并不确定为治平几年。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载:“(治平)三年八月己亥,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崇文院检讨吕公著知蔡州。”[6]5057可见,吕公著之荐,必在治平三年八月前。又《续资治通鉴长编》云:“(治平三年十月)韩琦、曾公亮、欧阳修、赵概等所举蔡延庆、夏倚、王汾、叶均、刘攽、章惇、胡宗愈、王存……凡二十人,上皆令召试。”[6]5065又:“(治平四年润三月)屯田员外郎刘攽、著作佐郎王存为馆阁校勘。”[6]5089而《麟台故事》载:“(上)乃先召尚书度支员外郎蔡延庆……前密州观察推官王存等十人余复试之。”[7]248可见,王存入京前确为秘书省校书郎充密州观察推官。赵概即赵康靖公,因其举荐,王存遂升为秘书省著作佐郎。考虑王存在升为秘书省著作佐郎之前还有为国子监直讲的经历,则其由密州观察推官任上入京,不会早于治平三年。所以,契嵩给王存的回信,也必是在此之前的。

契嵩编纂《嘉祐集》的时间,还可从《嘉祐集》内文章时限作更精密考察,不过这需对《嘉祐集》内容先做探讨。至于《嘉祐集》内容,陈舜俞、怀悟所载完全相反,这显然先须辨明。

《行业记》现存各版本中,“自《定祖图》而下,谓之《嘉祐集》”并无文字差异,而《镡津文集序》各版本中说法也同样一致,可见怀悟之说与陈氏不同,非版本传播所致。怀悟《镡津文集序》云“今以令举所撰《行业记》,标之为卷首”[1]391,而他的说法与其标于卷首的《行业记》乃为相悖,可见是怀悟导致了这种差异。要么他引用时弄错了,要么他有意作了改正。

陈舜俞为契嵩好友,理当见过《嘉祐集》《治平集》。怀悟晚于契嵩,而当时契嵩著述又是“不得其传,而散落多矣”[1]390。照理,陈氏之说当更为可信,而怀悟乃出于疏忽。但是,契嵩《答王正仲秘书书》已经暗示《嘉祐集》与儒者趣味相近,而不大关涉佛学。陈舜俞以《定祖图》为《治平集》中内容,而《定祖图》与《传法正宗记》《传法正宗论》相辅而行,《定祖图》若被收在《嘉祐集》中,《传法正宗记》《传法正宗论》没有道理不收入,而他们都是专门描述禅宗历史的,这显然不合于契嵩对《嘉祐集》的描述。除了契嵩的说法,从惠洪、怀悟对《嘉祐集》的一些描述看,陈舜俞所讲的也有问题。

惠洪《嘉祐序》在叙述了契嵩经历后,有一段关于契嵩作品的论述,其文曰:

公虽于古今内外之书无所不读,至于安危治乱之略,当世同人少见其比。而痛以律自律其身,其学端诚,为归宿之地,而慕梁惠约之为人,以其学校其所为,未见少差。其考正命分,于贤圣出处之际,尤为详正。观学者循奇巧,而不知本也,乃作《坛经赞》。亡孝背义,又循养其欲也,乃作《孝论》十二章。士大夫不顾名实,多是己非他,乃作《辅教编》。学者苟合自轻,不贵尚以修德也,乃作《题远公影堂》。记其所慕也,乃作《茨堂序》。因风俗山川之胜,欲以抛掷其才力,以收景趣,乃作《武林志》。至于长诗赞而已。殆所谓太山之一毫芒耳。[8]455

契嵩平生最重要的著作乃《辅教编》《传法正宗记》,但惠洪此处所论作品却并未涉及《传法正宗记》,则只能说明《传法正宗记》不符合此段论述宗旨。而这一论述宗旨,就是是否为《嘉祐集》中作品。他这一段论述是评议《嘉祐集》内容的。这一点,从怀悟的说法中可得到印证。

怀悟《镡津文集序》云:“今自《论原》而下,至于赞、辞,约十二卷,次前成一十五卷,昔题名《嘉祐集》者是也。”[1]391此处的“前”是指《镡津文集》以《辅教编》为前三卷。其又云:“其《非韩》文,昔自分三十章,今约为三卷,次前成一十八卷。又得古、律及山游唱酬诗共一百二十四首,分之为二,总成二十卷,命题《镡津文集》,示不忘本也。”[1]391也即说,《镡津文集》中除去前三卷的《辅教编》,后五卷的《非韩》、“古、律及《山游唱酬诗》”,怀悟所搜罗的契嵩其他文章皆在中间十二卷。

怀悟所搜罗的文章还有哪些呢?除零散搜罗者外,其文集主体皆从景纯上人处来。怀悟云:

大观初,余居仪真长芦之慈杭室,于广众中得湖南僧景纯上人者入予室,一日投一大集于席间,曰:“此老嵩之全集也,秘之久矣。闻师切慕其遗文,愿以献师。”余获之,且惊且喜。念兹或天所相而授我耶,若获至珍重宝。自《皇极》《中庸》而下,总五十余论,及书、启、叙、记、辨、述、铭、赞、《武林山志》与诸杂著等,约一十六万余言,皆旧所闻名而未及见者。虽文理稍有差误,皆比较选练诠次,几始成集,庶可观焉。[1]390

此中所论篇章,自然都被收在《镡津文集》的中间十二卷内。可见,这十二卷中,除有《论原》、赞、辞外,还有《皇极论》《中庸解》等论,以及书、启、叙、记、辨、述、铭、《武林山志》、诸杂著。这些都是《嘉祐集》中内容。

怀悟之所以知道《嘉祐集》的内容,实因景纯上人所献“老嵩之全集”包括有《嘉祐集》。怀悟的搜罗工作,除景纯上人这次献书外,再没有与此相当的收获,他也未言从其他地方得到过《嘉祐集》,故其所见《嘉祐集》定是从景纯上人处来的。怀悟见过《嘉祐集》,故其对《嘉祐集》内容的描述是可靠的。

将怀悟所言的《嘉祐集》内容与惠洪《嘉祐序》那一段论述比较,二者是相符的。其明显相同者,有《辅教编》(《坛经赞》《孝论》在其中)、《武林山志》(惠洪作《武林志》)、赞等。惠洪还提到《题远公影堂》《茨堂序》(即《山茨堂序》),今本《镡津文集》亦存此两篇,亦在其中间十二卷内。

怀悟对《嘉祐集》内容的描述,与惠洪《嘉祐序》那一段论述的相符,足以说明惠洪那段话是对《嘉祐集》内篇章的说明。如此,综合怀悟、惠洪关于《嘉祐集》内容的描述,便大体可知契嵩所编《嘉祐集》形态了。其中可知篇名者,有《辅教编》《皇极论》《中庸解》《题远公影堂》《山茨堂序》《武林山志》《论原》,另有诗、书、启、叙、记、辨、述、铭、杂著等类别。其中《武林山志》乃作于嘉祐三年之后,故《嘉祐集》的编成必在嘉祐三年(1058)至治平三年(1066)这八年间。

契嵩于生前已自编文集,而名曰《嘉祐集》,则《治平集》亦当为其所自编。至于《治平集》内容,当结合陈舜俞、怀悟之说来看。陈氏云“自《定祖图》而下,谓之《嘉祐集》,又有《治平集》,凡百余卷,总六十有余万言”[1]卷首,而怀悟则改为“自《定祖图》而下,谓之《治平集》,又有《嘉祐集》,总六十有万余言”[1]390。怀悟未言其见过《治平集》,故其对《治平集》内容的描述乃出于推测,这种推测是基于他已判定出陈舜俞对《嘉祐集》描述的错误。怀悟遂将陈舜俞对《嘉祐集》《治平集》的描述作了对调。他这种判断是可信的。陈舜俞是契嵩好友,又清楚描述了《嘉祐集》《治平集》总的卷数和字数,并且他还讲到二集由法澄保管,所以他必然见过这两部文集。因此,他描述说其中一部文集的内容是“自《定祖图》而下”,这是可信的。只是他在描述时出现笔误,以至把《治平集》的内容说成是《嘉祐集》了。

三、《论原》考辨

《论原》今存四十篇,在《镡津文集》中分量颇重,但它于两个方面颇有疑点。一曰《论原》之名;二曰《论原》之时。

先看《论原》之名。“论原”一名不见于契嵩今存文章中,其所编《嘉祐集》,今亦不传,故其中分卷、篇目如何,难以详悉,是以《嘉祐集》中是否存《论原》之目亦无直接证据。怀悟编《镡津文集》,曰:“今自《论原》以下,至于赞、辞,约为十二卷,次前成一十五卷,昔题名《嘉祐集》者是也。”[1]391又怀悟《镡津文集·又序》曰:“其明圣贤出处之际,性命、道德之原,典雅详正,汪洋浩渺,尤为博赡,总号之为《论原》。”[1]395怀悟所称“论原”,实为今天可见之最早者。那么,《论原》是契嵩所自编、所自名呢,还是由他人所为呢?

再看《论原》之时。《论原》编纂时间,今无明确说明者,而其中篇章之创作时间亦基本无记载。不过,其中两篇,可大概推知其时间。契嵩《非韩》(第九)云:“予少时著《评让》,初亦取韩子所谓禹传子之说。其后审思之,即考虞夏之《书》,竟不复见禹传贤传子之说。”[1]314此即《论原》之《评让》,其文有云:“禹之世浸异,其时不可让于人,故其子承之,而天下亦戴其仁也。”[1]99可见,《评让》作于契嵩少时。不仅如此,禹传子之说,契嵩在《至政》中同样信从。《至政》云:“是故禹、汤、文、武、周公,此五圣人者,谨大政,故不苟擅大权也。行大权,故不苟让大位也。征有扈也,放夏桀也,殛葛也,伐纣也,摄天下、诛管蔡也,以家传天下而天下之人从而服之而不有怨也。”[1]83则此篇必在《非韩》之前。《非韩》作于嘉祐元年(1056),则《至政》亦必在嘉祐前也。又,《问兵》中有“客以论兵问,而叟愀然曰”[1]97,契嵩以“叟”自称,则年龄已长。其文章中以“叟”自称者,今存最早为《原教》,作于皇祐二年(1050),当时契嵩四十三岁。年龄刚过四十而称“叟”,此已少见,若更在之前,可能性便越小了。所以,《至政》的创作,在《原教》以前的可能性小,在其后的可能性大,纵使在《原教》以前,也不当差距太大。就此三文观之,《评让》为契嵩“少时”之作,《至政》则在嘉祐以前,而《问兵》则其已称“叟”,可见《论原》内文章时间跨度颇大。那么,这些时间跨度颇大的文章,为何会编在一起,其编纂又在何时呢?

欲解开这两方面疑惑,则有必要从怀悟相关论述切入,并结合契嵩文章来考察。

首先,就《论原》之名而言,虽不见于契嵩今传文章中,但它应是契嵩所自名,也即说《论原》是契嵩自己编纂的系列。此有四点可证。第一,怀悟见过《嘉祐集》,所以他知道集中是否有《论原》。第二,怀悟编《镡津文集》颇为尊重契嵩的想法及《嘉祐集》原始形态。其云“示不忘其本也”[1]391,这里的“本”,指向契嵩,有尊重之意。《嘉祐集》既为契嵩自编,则更能反映其编纂思想,故保留《嘉祐集》形态便是对契嵩的尊重。《镡津文集》前十五卷基本保留《嘉祐集》结构,这可说是怀悟对契嵩编纂思想予以尊重的实际体现。当然,怀悟另外编集,故有一定改善。其言曰:“今以令举所撰《行业记》标之为卷首。”[1]391“又以《真谛无圣论》缀于《辅教编》内,《坛经赞》后。”[1]391加上其于十五卷后增加的《非韩》、古、律及《山游倡和诗》,构成了《镡津文集》的整体。就其改善部分看,有补充,有融摄,而并未分散原来的集合。比如,原《辅教编》《非韩》本都属“论”,但前者被分为前三卷,后者却分为第十六、十七、十八卷,他们并未因同属于“论”而临近,却为了保留《嘉祐集》结构而分开了。又如,《坛经赞》本当属“赞”,但怀悟未将之放入其中,而置之于《辅教编》内,虽也改变了原来形态,但它是一种融摄,而非将《辅教编》分散。可见,怀悟虽要增加新的编纂思想,但仍旧力求保持契嵩的编纂思路。第三,契嵩为学,颇有探原溯本之追求。其《传法正宗定祖图叙》云:“吾佛以正法要为一大教之宗,以密传受为一大教之祖。其宗乃圣贤之道原,生灵之妙本也;其祖乃万世学定慧之大范,十二部说之真验也。”[1]213其著《传法正宗记》,其意正在显佛教“圣贤之道原,生灵之妙本”。契嵩著《原教》《广原教》更是欲探教化之本原。这种探原的思想及命名方式与《论原》也一致。这也可旁证《论原》为契嵩所编,所名。第四,《论原》作为系列,在惠洪《嘉祐序》中也隐约有所呈现。《嘉祐序》云:“其考正命分,于贤圣出处之际,尤为详正。”[8]455这话被怀悟演化为:“其明圣贤出处之际,性命、道德之原,典雅详正,汪洋浩渺,尤为博赡,总号之为《论原》。”[1]395可见在怀悟眼中,《嘉祐序》作者见过《论原》,这也可证明《论原》非怀悟所自编。

然后,看《论原》的编纂时间。《问兵》中契嵩以“叟”自称,则其宜为皇祐二年后作品。皇祐二年,契嵩作《原教》,其后便开始将所著文章献与当时之执政者。皇祐二年,契嵩曾以《原教》献张方平,嘉祐三年又托崔黄臣以《辅教编》献之。随后又将《辅教编》献吕溱。嘉祐三年,契嵩还托崔黄臣将《辅教编》献给田况、曾公亮、赵概。契嵩也曾将《辅教编》示关景仁,嘉祐四年又托关氏以《辅教编》献富弼,以《辅教编》《皇极论》献韩琦。嘉祐六年,契嵩自赴京师,以《辅教编》《传法正宗记》献天子,又以《辅教编》《武林山志》献欧阳修。此外,他还准备将《嘉祐集》寄与王存。这些事件,足以说明契嵩乐于将作品献给执政者或与其交好者。可是,从皇祐二年献书张方平,到嘉祐六年献书欧阳修,这十一年中契嵩都未向谁献过《论原》,甚至从未言及《论原》。从《论原》的内容说,其多为阐发儒家政教理论者,理当对执政者或交好的儒者更具吸引力,他把具有同样性质的“少时行道余暇所为,粗明乎治世圣贤之道”的《皇极论》献给韩琦,却不以更为成熟与系统的《论原》献之,这说明《论原》在当时尚未编成。

《论原》的编成当是契嵩于嘉祐七年初从京返吴后。契嵩《又上韩相公书》云:

然阁下辅相功烈冠绝于古今者,盖阁下善用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况之道而然也。今有人著书深切著明,以推衍彼十圣贤之道,而正乎世之治乱。其极深研几,自谓不忝乎贾谊、董仲舒之为书也,是可资乎阁下雄才远识万分之一二耳。伏念某放浪世外,其迹与世虽异,辄著其书,虑俗无知,嫉而忽之,故秘之自谓“潜子”,不敢显其名也。今阁下至公,与天下之人而为善也,不区域其华野显晦者,天下服之。乃不远千里寓其书而投之,苟有可观,其说不妄,万一果有所资赞,则某也少报阁下之嘉德,而得以展其微效也。[1]173-174

此信是契嵩返吴后写给韩琦者,其内容除表达感谢外,最重要的是向韩琦献书。此书为新献者,故其必非曾献于韩琦之《辅教编》《传法正宗记》《皇极论》。就此书内容言,乃阐发尧、舜至于孟轲、荀况十圣贤之道,意在“正乎世之治乱”,性质与《皇极论》“明乎治世圣贤之道”相同,为儒学著作。但是,契嵩言《皇极论》则曰“少时行道余暇所为,粗明乎治世圣贤之道”[1]170,而叙此新献之书则曰“其极深研几,自谓不忝乎贾谊、董仲舒之为书也”。可见,在契嵩眼中,此新献之书与《皇极论》虽性质相同,但更为优秀,是他论说治世之学的得意之作。契嵩嘉祐四年向韩琦献《皇极论》而并未献同性质却更优秀的作品,嘉祐六年入京师,也未把此优秀之作献给韩琦,而是东归吴地后方献之,只能说明此作为新成者。

契嵩这一新成著作,就其性质与内容言,与《论原》可谓相符。今《论原》内篇目为《礼乐》《大政》《至政》《赏罚》《教化》《刑法》《公私》《论信》《说命》《皇问》《问兵》《评让》《问霸》《巽说》《人文》《性德》《存心》《福解》《评隐》《喻用》《物宜》《善恶》《性情》《九流》《四端》《中正》《明分》《察势》《刑势》《君子》《知人》《品论》《解讥》《风俗》《仁孝》《问经》《问交》《师道》《道德》《治心》,观其名,察其实,不难看出这些篇章基本为探讨儒家义理者。更具体些看,《大政》云:“尧命四正,其人称也,物所以遂其时焉,民所以得其死生焉。舜命九官、四岳、十二牧,其人当也,故其政亦臻也,教亦显也。”[1]82《至政》云:“是故禹、汤、文、武、周公,此五圣人者,谨大政,故不苟擅大权也;行大权,故不苟让大位也;征有扈也,放夏桀也,殛葛也,伐纣也,摄天下、诛管蔡也,以家传天下而天下之人从而服之,而不有怨也,盖其政至矣。”[1]83《论原》中标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治世圣人之处颇多,而文中引孔子、孟子、荀子之言者更数不胜数,这符合契嵩在《又上韩相公书》中的说法。

此外,从惠洪、怀悟对《嘉祐集》的说法看,契嵩所献韩琦者也当是《论原》。《嘉祐集》为契嵩所自编,其内容符合儒者趣味。惠洪、怀悟在描述《嘉祐集》中重要作品时,提到的最重要的儒学论著就是《论原》,并没有提到还有与《论原》地位相当的儒学著作。也即说,在《嘉祐集》中也只有《论原》足以当得契嵩“自谓不忝乎贾谊、董仲舒之为书”的自信的。这也可说是契嵩所献韩琦之书即为《论原》之佐证。

最后应注意者,前已言《嘉祐集》当成于嘉祐三年至治平三年间,而《论原》既为《嘉祐集》部分,又成于嘉祐七年以后,则可知《嘉祐集》《论原》之编成皆应在嘉祐七年至治平三年这四年之间。《嘉祐集》后契嵩复编《治平集》,则《治平集》内容,要么拾前集之余、收新出之作而无关宗旨,要么就是与《嘉祐集》相异而另立宗旨。契嵩编《嘉祐集》而不收《传法正宗记》,乃欲使《嘉祐集》合儒者趣味。其《答王正仲秘书书》云“所谓文集,此虽近成一书,仅五千言,盖发明吾道”,此五千言自亦不在《嘉祐集》中。而《行业记》载契嵩归吴后,“浮图之讲解者,恶其有别传之语,而耻其所宗不在所谓二十八人者,乃相与造说以非之。仲灵闻之,攘袂切齿,又益著书,博引圣贤经论、古人集录为证,几至数万言”[1]卷首。此数万言亦不在《嘉祐集》内。可见,契嵩从《嘉祐集》立意至成集,皆紧守其合儒趣味之宗旨。其既已早有儒释之分,则另为一集以收论佛之文,此当为早有之意。所以,《治平集》内容当是以论佛为主。综合陈舜俞、怀悟关于二集之说,亦可知《治平集》内容为“自《定祖图》而下”者,《定祖图》为《传法正宗记》之部分,而《传法正宗记》正是契嵩论佛之最重要者,此亦可佐证《治平集》内容当以论佛为主。以其主于论佛,故接受者少;以其为契嵩晚年所编,故无力于推广;以《传法正宗记》入藏另行,故《治平集》价值有所削弱。这些都将影响《治平集》流传。契嵩为云门宗大师而善于为文,然今天所传文章除《传法正宗记》外,竟无其专论佛学者,亦无语录流传,这大概与其自编《治平集》而又遗佚有关。

[1] 契嵩. 镡津文集[M].钟东,江晖,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2] 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 曾枣庄,刘琳.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4] 刘光斗,朱学海.诸城县续志[M].道光十四年刊本.

[5] 欧阳修. 欧阳修全集[M].李逸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1.

[6]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5.

[7] 程俱. 麟台故事校证[M].张富祥,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0.

[8] 惠洪.石门文字禅[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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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内容
最正宗的,就是最好吃的?
民主与科学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