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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70年代美国西部片中的印第安形象

2018-03-28

传媒论坛 2018年16期
关键词:西部片印第安印第安人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一、引言

西部片是美国最早的电影类型。传统意义上的西部片多取材于美国19世纪后半叶的西进运动,表现美国早期边疆风貌,讲述白人移民对西部的开拓和建设。在好莱坞各种类型片中,西部片最能体现美国的文化精神和价值观念,映射美国民族的传统形象与集体意识,被法国著名电影批评家安德烈·巴赞称为“典型的美国电影”。虽然西部片涉及美国开拓西部的历史题材,但早期拍摄的西部片并没有如实讲述这段历史中西部的原住民—印第安人遭受白人驱逐和殖民的史实,相反,早期的西部片多以虚假和歪曲的手法,把印第安人描述成入侵白人领土、杀戮白人居民的野蛮人。例如,1942年拍摄的反映印第安战争的影片《马革裹尸还》将臭名昭著的联邦军官卡斯特塑造成为保卫西部而献身的英雄,把印第安人描绘成阻碍文明进程的邪恶势力。在同时代的另一部影片《红河》中,印第安人也是荒蛮与暴力的化身,时刻威胁着白人居民的安危和西部社会的稳定,而影片更是片面强调白人在西部边疆的建设与劳作,由此肯定了白人对西部土地的“合法”拥有,进一步抹杀了印第安人的历史存在。

然而,自20世纪50年代起,西部片开始带着同情的目光,试图纠正早期对印第安形象的歪曲和丑化,重述西部拓荒中白人与印第安人的互动关系。50年代的西部片虽然仍倾向于把印第安人作为与白人二元对立的他者,但通常不再刻意回避或颠倒相关历史问题,而是较为严肃地反思导致二者冲突的渊源,以较含蓄的方式质疑或批判长期以来主流社会在种族关系上的歧视与偏见,流露出对印第安人的同情和愧疚。这种同情印第安人、批判白人种族主义的趋势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部片中变得更加凸显。许多影片几乎完全颠覆了白人与印第安人的传统形象模式,大胆地揭露西进运动中联邦军队对印第安各部族的武力征服及种族文化灭绝政策。与此同时,影片也塑造出许多形象丰满、个性鲜活的印第安人物,并且有意识地将印第安各部族独具特色的文化习俗搬上银幕,积极努力地还原现实中印第安人及其文化生活的本貌。

二、20世纪50年代:令人怜悯的“他者”

西部片处理印第安形象的转变并非偶然。二战后,美国社会要求种族平等的呼声日渐高涨。20世纪50年代初,作为受压迫最严重的少数族裔之一,美国黑人揭开了国内争取政治权利平等斗争的序幕。民权运动的开展及其显著成果使美国主流越来越关注国内少数族裔问题,许多有社会觉悟的白人也加入了反对种族歧视的队伍中,重新审视几个世纪以来美国印第安人及其他少数族裔在民权、平等、自由等方面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这种社会政治氛围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直接促使西部片转变了一直以来反印第安人的态度,开始在银幕上表现出同情和包容印第安人的倾向。

1950年拍摄的《折箭为盟》标志着西部片中印第安形象的重大转型。影片以真实的印第安历史人物为原型,塑造了形象较鲜明的阿帕奇族首领科奇斯。在影片中,科奇斯不仅能讲出清晰、标准的英语,而且有过人的胆识和谋略。甚至在一次战斗场景中,科奇斯率领阿帕奇人出奇制胜,一举歼灭了潜入部族领地的联邦士兵。这与先前西部片中印第安人只会像野兽一样嚎叫,没有思维能力,且不堪一击的愚钝形象形成了极大反差。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部电影开启了西部片正面描绘印第安人的先河,而科奇斯这一较为人性化的印第安形象也成为此后十几年间西部片塑造印第安人时效仿的模式。一个典型的代表就是1956年拍摄的经典西部片《搜索者》。

《搜索者》由西部片大师约翰·福特执导,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西部片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福特早期曾经拍摄过无数丑化印第安人的影片,不过此时的他似乎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对印第安人的偏见和不公,因此在很多方面改变了以往的风格,带着同情和愧疚的目光,以一种新的方式表现印第安人及其历史遭遇。和《折箭为盟》一样,《搜索者》也塑造了一位语言清晰、勇敢彪悍的印第安首领“刀疤”。这位科曼奇部族酋长能够熟练地用英语和白人主人公斗智斗勇,甚至用语言羞辱对方。

不仅如此,作为影片的主要人物之一,“刀疤”实际上代表了另一个历史视角,他的话语很多都是对白人历史偏见的驳斥。比如,根据他的讲述,他攻击白人只是为了替死去的两个儿子报仇,而非肆意的杀戮,由此否定了白人对两个种族间历史冲突起因的解释,即印第安人不是挑起冲突的一方,他们对白人的暴力行为也不是其本性所致,而是受到压迫后被迫进行的反抗。

除了采用一定的正面视角描绘印第安人物形象外,《搜索者》更引人注意的一个地方在于揭露了美国在印第安问题上的种族主义行径。

一方面,影片把主人公伊森塑造成一位极端憎恶印第安人的种族主义者,并以这一人物为代表,揭示出白人群体中十分普遍的反印第安情绪。影片刻意通过伊森开枪射击印第安人尸体、追杀被印第安人掠去为妻的亲侄女,以及残忍地剥掉印第安人的头皮等一系列令人震惊的镜头,一步步将这一人物的种族恶行推向高潮,在观众面前展现出一个被种族思想吞噬理智而且越发疯狂和野蛮的种族狂热分子,从而拉开了观众与这个人物的距离,引发了他们对种族主义行径的反感和厌恶。

另一方面,影片较公正地呈现了美国政府在西进过程中对原住民实施的种族灭绝政策。在其中一个镜头中,我们看到一个被联邦军队摧毁的印第安营地,遍地是尸体和焚毁的房屋,影片特意采用特写镜头切过一个个躺在雪地中、身体半裸的死尸,暗示惨剧发生时,他们许多人尚处在睡梦中,因此这并非是一场战斗,而是惨无人道的屠杀。随后,影片又呈现了一群大多是妇女和儿童的印第安幸存者被骑在马上的白人士兵用皮鞭抽打着赶入军营的场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两个镜头“完全符合事实真相”,集中表现出西进运动中白人对印第安人实施的种族主义暴行和非人道的虐待,促使观众共同反思白人的殖民扩张给原住民带来的毁灭性灾难。

不难看出,20世纪50年代的西部片表现出较为公正的历史意识,试图依据历史史实,重塑印第安民族形象及其几个世纪以来遭受白人殖民统治与压迫的悲惨经历,表达出对印第安人的同情。这些积极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根植在主流观众心目中的印第安负面形象。然而,由于受到20世纪50年代美国保守的社会政治环境的局限,影片在印第安人物形象和性格方面的把握往往不够深入,在族裔问题上也表现出一定的矛盾和晦涩。

例如,在《搜索者》中,影片始终没有指明白人军队的真实身份,只是在军队出现时,通过作为背景音乐的美国联邦军进行曲“Garry Owen”以及插在马背上带有数字“7”的军旗让观众联想到印第安战争期间参与镇压和屠杀印第安人的卡斯特第七骑兵队。另外,在最后的结局中,主人公伊森站在一间白人团聚的木屋外,并随着缓缓关闭的屋门,面带着微笑独自走向远方。这一结局既像是在批判作为种族主义者的伊森,同时又像是对这位孤胆英雄的认可和敬意,令人感到含混和困惑。

三、20世纪60~70年代:受迫害的民族

20世纪50年代的西部片在处理印第安问题时虽然取得了不少令人欣慰的进步,但在创新性和思想性上仍存在十分明显的欠缺。不过,随着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的变革,西部片对印第安人的同情以及对种族主义的批判也变得更加明显和直露。当时美国充满了社会和政治动荡;民权运动的扩大、反战运动的爆发以及各种反主流的政治文化势力的诞生极大地冲击了许多美国传统信念和价值观。就种族态度而言,更多美国民众都在严肃地反思过去“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教条,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更加支持社会和民族平等。这一时期,主流社会对印第安人的同情和内疚进一步增强,很多白人都把印第安人视为美国最不幸的少数族裔,认为整个社会应当更友善地对待印第安人。

在这种形势下,西部片对印第安人的同情也进一步深化。多数影片均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基础,试图再现那些一直被主流社会掩盖和忽略的历史真相。1964年约翰·福特导演的《夏安之秋》讲述了两位夏安族酋长由于无法忍受保留地的恶劣条件,被迫率领族人逃往祖先土地的史诗过程。影片以凄婉的手法描绘了印第安人忍受着严寒饥饿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行进的痛苦经历,同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时昏庸无能的印第安事务局,指出正是当局者的渎职和贪婪才导致了成千上万印第安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部影片实际涉及了美国历史上著名的“血泪之路”(Trial of Tears),即1838~1839年间,美国政府以武力强迫东部多个印第安部族迁入西部贫瘠荒凉的俄克拉荷马州,致使大批印第安人死于沿途,后来他们行进的路线被称为“血泪之路”。

1970年拍摄的另一部影片《蓝衣骑兵》则以印第安战争期间令人发指的“沙溪村大屠杀”(Sand Creek Massacre)为背景。在那次鲜为人知的惨剧中,在科罗拉多州作战的美国军队袭击了一座无辜的印第安村落,屠杀了150多名夏安族和阿拉巴霍族平民,其中多数为妇女和儿童。影片在重述这一暴行时,采用了大量暴力和血腥的镜头,毫无约束地展现联邦士兵用军刀和步枪肆意虐杀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印第安人的混乱场面,从感官和心理上给观众强烈的刺激,让他们深刻意识到西部不是像主流文化片面表述的那样,是通过白人移民的辛勤开发和劳作建立起来的,而是以毁灭印第安民族和文化作为代价的。

上述及其他影片纷纷颠覆了西部片中“白人为善、印第安人为恶”的传统模式,营造出一个尔虞我诈、丧失理性的白人社会和一个与之相对的和谐美好、生机勃勃的印第安世界。影片通过白人的虚伪、邪恶和残酷,反衬出印第安人的真诚、善良和高尚,揭露出白人发动侵略战争,进行殖民扩张的本质和深层因素。

不仅如此,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多数影片开始有意识地在银幕上重塑印第安文化意象,体现出对长期遭受殖民掠夺,已经濒临消亡的土著文化的关注与重视。1976年的《太阳盟》从白人主人公约翰·摩根的视角,较详细地呈现了“太阳舞”等苏族印第安人的传统宗教和典礼形式。1971年的《小巨人》同样精心构建了夏安族多样化的部落建筑,其中尖顶圆底的帐篷,以及摆放在帐篷内部正中位置的火盆,最为准确形象地传达出印第安人日常生活中对“圣环”的尊崇。另一部1972年的电影《乌扎纳突袭》主要讲述了一群阿帕奇战士以暴力手段报复白人的故事,影片没有过多地渲染战争暴力,而是站在印第安人的立场,细致地刻画人物在逆境中的反抗,将他们强悍、勇武和不惧凌辱的民族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影片中印第安文化的设计和制作有时会略显得流于浮表,没能真正传达出其本质与内涵,但这至少让一直处于边缘地位的土著文化得以进入主流大众的视野,让他们认识到印第安民族拥有着丰富且悠久的文化传统。

与此同时,影片也更为着力和细致地刻画印第安人物形象。与20世纪50年代相比,这一时期的影片在印第安人物塑造上取得了本质性突破,留下了多个形象丰满、性格复杂的印第安电影人物形象。

例如,《夏安之秋》中的“闷刀”和“小狼”两位酋长灵活雄辩,而且具有精明的战斗谋略;《西部执法者》中的三位主要印第安角色也表现出丰富的情感和诙谐的性格。更具代表性的则是《小巨人》中的“老屋皮”酋长。影片特意选用土著演员丹·乔治饰演这一角色,不仅使人物的真实性大大增加,而且也表现出对待印第安问题的严谨和尊重的态度。在拍摄过程中,影片不断采用近景低角镜头强化“老屋皮”高大和伟岸的形象,并赋予这一人物敏锐的洞察力和风趣的话语。结果,“老屋皮”这一角色不仅外形真实,而且惟妙惟肖地表现出印第安人的内心活动和思想情感,生动地演绎出印第安人机智、幽默的传统性格特征,成为“西部片中最人性化、最令人难忘的印第安人物之一”。借助这一形象,影片向观众表明,现实中的印第安人睿智开朗,富于情感,与主流文化的刻板描述是截然相反的。

四、结语

可以说,随着20世纪50~7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的蓬勃发展,少数民族族裔意识的日渐增强以及白人主流在种族关系问题上态度的转变,美国西部片也相应地在银幕上努力打破和消解印第安人负面的模式化形象,把他们作为令人同情的受害者,以较为正面的视角重塑印第安形象及其历史文化。这些影片在一定程度上促使美国白人大众改变了对印第安民族的偏见与歧视,唤起了他们对印第安人的同情以及对当代印第安人生存状况的关注,对解决印第安问题,缓和主流社会与印第安少数族裔之间的矛盾起到了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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