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一株小草
2018-03-27查干
查干
假如有谁,曾经关注过,旷野一株小草的喜怒哀乐,我就视他为圣哲。因为圣哲,具有超凡的品德和才智。在这丸地球上,一切动物和植物,都是有生命的。且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力。只有那些大智大慧者,才可以实践这一承诺。
无疑,小草的存在,是自然界对万千生灵的恩赐,是带给一切生灵的福祉。一株小草,就是一块阵地。小草的存在,非为己,而是为着万千生灵,草即粮。也许我们对于小草,习以为常,看不在眼里,放不在心上。然而,哪里一旦没有了小草,哪里就是死亡之地。我走过国内很多荒漠戈壁,那种荒芜、寥落、死一样的沉寂,让人的心灵,无击自伤。偶尔出现,几株驼刺、几棵小草于眼前,才感到自己生命的存在。这时的小草,给你的感悟,非但不渺小、懦弱,而是伟丈夫,是勇者、是大地的卫士。童年的时候,见大人们除掉所谓的杂草,使庄稼独然生长时,就感到奇怪,心怀不平。人们离不开草,却又称它为‘杂草,一个杂字,它被贬为异类,甚至受到鄙视。小草,在委屈和被践踏中,依然生长,一枯一荣中为这片大地,坚守着绿意与生机。
走入公园,常见这样的提示于草坪边:“小草青青,脚下留情。”看起来很温馨、慈悲,然而,它的反面,就有践踏和虐杀行为的存在。小草青青,是说它是有生命的。脚下留情,是劝诫人们,在小小生命面前,要怀有一颗慈悲之心,而对自己的不良行为,有所自律。然而,很多的人,并不在乎这些劝诫,依然我行我素。走进草地,躺、滚、舞蹈、随意手撕、施暴于这些小小生命。
当我们走进旷野空山,首先收入眼底的往往是:悬崖峭壁、参天树木、艳丽花朵,或潺潺流水。而非那些寂寞坚守的小小草棵。这是一种崇尚高大,贬损矮小的偏执症所使然。然在古人的《敕勒歌》里,则见有对小草的正视与赞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所幸,现代歌曲里,也开始出现,对拟人化小草的委婉表述:“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朋友遍及天涯海角……”歌词里的“从不寂寞”句,是人的意识,而非小草之自述。其实,小草是寂寞的、哀伤的。因为,在如今工业机械化的大潮中,在世界各地,大片的绿地被践踏毁坏,沙漠化的进程,比噩梦来得都要快。那种“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的美好景象,日趋萎缩,甚或消失。人们忽略了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的辩证关系。对这一关系的重新评正,正当时,是重中之重。可喜的是,这些年来,国家级森林公园、国家级大片绿地、湿地,不断出现,遍布各地。这是个极好的兆头,是十分明智的举动。可不可以说,这是一种环保兴国的策略?
对于芦苇与芭茅草,我历来怀有偏爱。芦苇,也是草。是多年生高大草本禾本科植物。而芭茅草,则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又名:白茅菅、丝茅、茅草。对于芦苇,认识从童年始。家乡湿地,遍生芦苇,且长势伟岸。连巨禽老等,都在生长中的苇头,扭苇作巢。风一吹,巢便轻然晃动,鸟蛋也跟着动。我们以此取乐,也为此喜欢起芦苇。而对于芭茅草,认识则晚。在青年时代,出差到南方,见路边、山坡、草地、田埂、地头,都长有我认为的芦苇。感到很奇怪,南方的芦苇,怎么会长到这些旱地?有一次,在从南宁去桂林的路上,仫佬族诗人包玉堂,予以纠正:错!老兄,那不是芦苇,是芭茅。它们长得像,但非血亲。芦苇水生,芭茅旱长,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选择。呀!我说,错得影儿都没了。他笑,我也笑。在我心里,草与农作物,有着同等分量。我更同情草,在深山野地,路边夹缝,自生自灭,无人问津。而它的坚韧与执着,利他精神,总是让我感动不已。我至今有个习惯,见草就弯腰去抚摸。内子嘲笑:怪癖。而后又说:我懂我懂。
有一年晚秋,我与邵燕祥、丛维熙、陈忠实、扎拉嘎胡、梁鸿鹰等一群文人,结帮走进大兴安岭腹地。将近十天的行程,路是自然路,车少人稀,除了山林、野草野花、野水野云,寥无他物。啊,还有满山满岭、满肺叶的负离子和草香花香。尤其野草,默默守护这一片亘古野岭,寂寂然、肃肃然,亿万斯年,初心不改,不能不搅动人们麻木的心。尤其,当车开到一面旷大的野湖——达尔滨湖罗时,四野寂然无声,湖水发深绿色,一点涟漪都没有。假如没有一群水鸟在那里凫水,还以为是凝固的呢。湖水四周,野草疯长,无忧亦无虑地疯长,仿佛这里是野草王国。人類说:绿地为大地之肺,是以自身的需要而设定的。其实,绿草为生命之养,有慈母情节,是大自然之乳汁。我说过,连农作物都是草。草与庄稼,是人类说法,对于大自然而言,皆为生命之需,让生灵各取所需而已。
达尔滨湖罗,鄂伦春语,为:广阔的湖面。何止是湖面,这里是内蒙古达尔滨湖罗国家森林公园,总面积为22081公顷,森林覆盖率达75.3%,自然景观让人叹为观止。公园里的野草,不比森林逊色,那种自在与逍遥,那种碧绿入天的劲头,让你分不出,究竟谁是这里的主调了。蓦地,一股湖风漾荡而来,千顷野草弯腰恭迎,齐刷刷一片,又随风而去,不知荡到天涯何处?我猛然想起马头琴曲:《万马奔腾》来。这种气势,谁会与一个小字联在一起呢。小草乃大,大到可以覆盖整个高山阔地,也会染绿人心。小草,是永远的,不朽的,有诗为证:“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