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西经典文学中的已知命运观
——以《俄狄浦斯王》和《红楼梦》为例
2018-03-27谢一卓
谢一卓
一、前言
命运,希腊语为Ημοßρα,其核心含义是“份额”和“分配”。意指一个人自出生起就已经收到既定的一种“份额”或“部分”。这个“份额”的存在或“经受”不以人的意志所定夺或改变,是走向“结点”的必然趋势。
其在中文语境内是指事物运作模式由定数与变数组合进行,命与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命为定数,指某个特定对象;运为变数,指时空转化。命与运组合在一起,即是某个特定对象于时空转化的过程。
命运这种东西总仿佛影子和梦魇般形影不离又深邃可怕。我们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常感觉存在有一种无法掌控的力量在支配着。这种神秘的、不可知的、令人感到恐怖的力量叫作“命运”。它既可以是命定的或必然的,又可以是运气使然或偶然发生的。这两种力量并行不悖,共同编织成人类生存的罗网。到了文明时代、阶级社会,由于自我意识的确立与增强,命运概念才得以形成,命运问题也就顺理成章地提出来了。从古至今,西方的星座塔罗,东方的算卦占卜,无不相通地展示了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渴望把握。
作为文学作品绕不开的一个主题,命运的荒诞性体现了人类对生存态势的疑惑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这不仅和作者本身亲历体验而产生的命运观思想分不开,还代表了在社会发展进步的同时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现象的一种文化认同。
二、逃不开的宿命定数
古希腊三大悲剧产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民主奴隶制雅典城邦时代,包括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古希腊悲剧在吸收神话传说、荷马史诗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从讲述天神到英雄再到平民,展现了人文关怀。希腊悲剧打开了欧洲戏剧历史的第一页,莎士比亚、伏尔泰、歌德、拜伦、黑格尔、弗洛伊德、托马斯·基德、拉辛、沙坡兰、雪莱、哈代等大量后世作家受其影响颇深。与普罗米修斯知晓宙斯必被自己更强大的儿子推翻之命运却坚忍惩罚不肯告破、美狄亚被挚爱伊阿宋背叛而气愤悲伤地通过两个孩子毒害报复仇人来反抗命运不公的泛泛而谈不同,《俄狄浦斯王》的命运主线贯穿始终:首先是娶了先王寡妻的新任国王俄狄浦斯为挽救瘟疫肆虐的忒拜城在阿波罗神庙求示得到的神谕——把藏在城里的污垢清除出去,严惩杀害先王的凶手,瘟疫方会消除;后是一同带回的先知的说辞——俄狄浦斯就是杀人凶手以及王后伊俄卡斯忒劝慰丈夫而道出先知曾经的预言——先王命中注定将死在与她的亲生儿子手中。俄狄浦斯王经过多方查证发现自己就是先王为了自保而钉住脚跟丢弃的孩子,因在收养自己的国家听神预言他将有杀父娶母的可怕悲惨命运而出逃避祸,在流浪途中不知情地杀了先王——一切都应验了,俄狄浦斯王从“给丈夫生丈夫,给儿子生儿女”而自尽的“他和他儿女共有的母亲”王后伊俄卡斯忒尸首上摘下两支金别针,乱刺自己的双眼致瞎;最后他按照神谕派人将自己驱逐出忒拜以让城邦恢复安宁。善良智慧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却要遭受此等残酷无情的命运判决,无怪乎亚里士多德把这部作品称为“悲剧艺术的典范”。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创作于元明清封建制朝代,具有极高的文学水平和艺术造诣,其中的人物、故事、场景早已深深影响了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可谓中国文学史上的四座伟大丰碑。命运在其中有不同形式的呈现:施耐庵的《水浒传》中天罡星三十六员和地煞星七十二员分别对应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各自的出场顺序和劫数走向,他们都是洪太尉不小心放走的,在人间游走一圈,最后还是得归聚于本源;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大量提及天命星象、卦兆灾异,“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天运循环,天数决定主宰着国家气数;吴承恩的《西游记》也在如来佛祖法旨的“去往西天求取真经,饱受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各成一佛”直接将故事梗概和盘托出;曹雪芹的《红楼梦》则更是将命运演绎得淋漓尽致:开篇女娲补天青埂峰无用顽石下凡化为通灵宝玉、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木石前盟交代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往世今生,乃至癞僧、跛道专门定制与薛宝钗金玉良缘却终将成空……金陵十二钗图册出现在《红楼梦》第五回,宝玉在警幻仙姑的指引下梦游太虚幻境,在薄命司中看到有大橱装载着各省薄命女子的生平判词,遂找到自己家乡金陵的柜子取册观看,有金陵十二钗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三册。册中有图画有判词,却无名姓,但依稀能够解读出所指之人均为宝玉身边女子。其中,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判词并列而书“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借用典故描绘薛宝钗像战国时燕国乐羊子妻一样,贤良淑德劝勉丈夫入仕求取功名却终将在宝玉出家后空守闺房不得其所“终身误”;林黛玉似晋朝谢奕幼女谢道韫般具备能咏诗善作文的才华,却寄人篱下落得孤苦伶仃令人怜惜婉叹“枉凝眉”。这是在各自对应一人的判词中绝无仅有的个例,显示了作者的匠心独运——只有二者结合才能获得完满结局的正统思想。“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凄美梦幻的爱情故事反映了社会百态,堪称封建末世百科全书。
三、差异性剖析
古希腊悲剧对于命运的表述简单直白,通常是神殿神谕和先知预言,主人公有明显反抗,展示命运不可战胜的主题。一部古希腊神话就是一部记载种种神谕展开和实现的历史。神谕是上天的旨意,即使是作为万神之王的宙斯也无法去改变,是作为一种外在的客观性而高于一切神明。神谕表现了一种深刻的思想,它意味着某种抽象的本质、超验的逻辑。被神谕所揭示的命运是古希腊神话中最具有启示意义的东西,它与自由意志毫无联系且不可改变,它是潜伏在自由意志背后的深刻的决定论。略微赞扬明知“神示”不可违而违之斗争的英雄行为和坚强意志,是对个人自主精神的肯定,亦是雅典奴隶主民主派先进思想意识的反映,显示了人类对自身生存之谜永恒探求的不懈精神以及这种探求行为孤立无援的伟大。究其原因,首先古希腊地理位置属于地中海区域,希罗多德曾把富饶的西西里和南部意大利同贫瘠的希腊做对比,说希腊“一出世就与贫穷为伍”。阿提卡(雅典城邦)的土壤比别处更贫痔更单薄,出产的食物只有橄榄、葡萄、大麦和些许小麦。古希腊人祭祀神祗,开展航海捕鱼等商业贸易,需要与凶狠无垠的大海以及恶劣难料的天气做斗争,渐渐培育了他们顽强不屈的性格修养;自治、自足、自由的希腊城邦政治活泼又富于弹性,使希腊城邦的公民形成反权威、反专制的自由意志和怀疑精神,有助于民族自我意识的发展;个人本位思想在文化改革中持续发扬光大,雅典立法者梭伦“认识你自己”的格言在希腊民族中引起了巨大震荡与强烈反响,以至于被当作神的圣言刻在德尔菲神庙中。赫拉克利特曾自豪地说过“我寻找过我自己”,普罗泰戈拉赞美“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些表达都透露出希腊人察己认知程度上升。
相比之下,四大名著表达命运观就隐晦得多,星宿、气数、佛法、判词……缥缈虚无讳莫如深。表现手法如怨如诉,如痴如醉,讲求悲哀而非悲壮,更具浪漫主义色彩和独特悠远韵味。人物多无显著态度去对待命运,坚忍自宽,逆来顺受,消极保守甚至苟且偷安。中国大多处于平原,农耕经济发达,素有靠天吃饭的习惯;文化上命运观是由儒、道、墨诸家与佛教相融合的产物:孔子“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董仲舒“天人合一”,老子“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顺天命”,佛教因果轮回认为世间万物因缘而起,变幻莫测,人无法掌握世间万物。因此,作为世界的一种抽象存在的命运是无法被知晓与掌控的,在“无常”的命运面前,人应该以“顺”作为自我的态度和原则,顺应和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此外,在“顺”的基础上,人还应该懂得忍受,《大宝积经》说:“愤怒很快会招致百千大乱,损害善根,因此应穿上忍辱的盔甲。”诸法因缘而生,自然空无自性,无自性便无法主宰自我,即“无我”,佛教视万物为“空”“无”,这就要求人以超然的态度看淡世间一切,远离各种欲念,知足安乐,这是佛家追求的理想的人生境界,正如佛语所言:“若欲脱诸苦恼,当观知足。”“实用理性”亦成就中国传统文化心理结构的主要特征,关注于现实社会生活,不做纯粹抽象的思辨,主张对人生采取乐观冷静的思想态度,形成简单、达观、平和的命运观。中国古典小说结局通过各种方式基本归于平静祥和,纯净恬然,有效减弱了情感冲击力度,这与中国讲求皆大欢喜的传统有关。
四、结语
如果说俄狄浦斯是在人生最轻靡的时刻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重,那贾宝玉却是在人生最沉重的时刻感受到脱离大地的轻。
虽然这两大中西文学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和区别,但随着思想的开放融合,总体上中西文学关于命运的态度都渐渐由最初的全身论,即完全把自身交给命运处置,到后来不屈于命运顽强斗争,再到最后直接奋不顾身反抗命运,如《哈姆雷特》中王子不断寻求真相哪怕两败俱伤,《雷雨》中蘩漪为爱冲破桎梏不畏强权……从个人命运到社会命运逐渐深刻的主题展现,着实是在宗教文化和神论思潮控制之下的伟大突破,同样也是历史长河中人们思想不断进步的表现。
不乏凡夫俗子信誓旦旦称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人定胜天,文学界为了节目效果鲜有提及尚可理解,我却要说,状况改变或许只是命运的善待,它让你错觉以己之力战胜困难罢了。人从降生出世就已经被安排好了路,要不然风水先生怎么能从你的生辰八字、皮囊外相来评断你的人生走势呢?但人生苦短,我们倘若在知天命的情况下还是要尽人事,及时行乐不忘积善纳福,带着伤口向前奔跑,这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绝伦、值得骄傲的!否则了无生趣仿佛生来即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