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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我家?

2018-03-26刘多多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2期
关键词:缺席想象

刘多多

摘 要: 20世纪初,闻一多的《七子之歌》奠定了祖国大陆对香港的“想象”基调;20世纪末,中英谈判过程中,香港的文化作品(文学、影视、流行音乐等)为我们反思港人的文化心态提供了新的思考:尽管回归前后的一些文化作品印证着大陆的世纪初“想象”,但也存在着大量文化作品显示着两者之间的差异。港人在中英谈判中遭遇的自身话语权、选择权的双重“缺席”,以及对于自身文化身份的迷茫,导致颓废的“世纪末”情绪的蔓延,甚至引发移民潮,都在逐渐动摇着大陆的母体“想象”。

关键词:“九七” “想象” 文化心态 缺席 世纪末

“香港本是个政治感冷漠的地方,在文化身份上任由英国与中国的国族叙事加以构造”[8]8,同时英国殖民统治对于香港话语权的压制,使得香港由“不能说”,逐步发展成根本没想到要去说,这或许是殖民意识的真正体现。六七十年代以前,香港始终处于“失语”状态;直到六七十年代,随着香港的繁荣,香港的“我城”意识开始显现;中英谈判开始后,香港的本土文化文化意识忽然之间被唤醒;面临“九七”,港人开始渴望拥有自己的“话语权”。但在中英谈判过程中,港人感受到的却是话语权、选择权的双重“缺席”,以及对于自身文化身份的尴尬与迷茫,从而引发了港人对于未来恐慌、绝望的“世纪末”情绪。虽然有部分流行歌曲在印证香港对大陆的“母亲”形象想象①,但数量众多、且带有明显“世纪末”色彩的文化作品仍然在昭示着香港叙述以及大陆“想象”之间的明显差异。

香港是与中国大陆血脉相连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大陆其他地域来说,无论是从文化影响还是地缘关系上来说,香港始终都是处于“边缘”的。正是这种远离中心的“边缘性”下快速发展起来的香港文学、影视、流行音乐等文化作品所努力发出的本土声音,及其显示出的香港/大陆、真实/ “想象”之间的细微差异,为我们解读 “九七” 前的香港提供了一种的新的参照。

一、话语权、选择权的双重“缺席”

英国是让香港迅速发展、繁荣,走向现代化的宗主国,大陆是香港始终割不断的文化根源,大陆以“母亲”的形象来定位自己和“想象”香港,香港成为大陆眼中一个亲近却又遥远的“他者”。英国以宗主国的身份来叙述自己对于香港现代性的贡献(实际上,英国对于香港的叙述几乎都是从英国“发现”香港开始,并以历代港督治理香港的政绩来叙述的)。但是在中英政府谈判过程中,香港——这个最应该发声的当事人本身——却始终处于一种尴尬的“无位置”状态,一方面话语权的、选择权的双重“缺席”,使得夹在中英政府之间的港人对自身的尴尬处境感到无可奈何,另一方面也引发港人由于不能把握自身命运而产生不安、焦虑,甚至是绝望的悲观情绪。

西西的《肥土镇灰阑记》可以说是对港人面临“九七”文化心态的隐喻性书写。西西借用了灰阑记的故事框架,但是在处理上却另辟蹊径,她没有纠缠于到底谁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这个疑问,而是质疑为什么所有人都被询问,而唯独当事人自己却从始至终没有被人询问这一奇怪现象,来表现香港话语权的“缺席”,以及由此导致的选择权的“缺席”,从而强调香港希望拥有“选择的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主人公寿郎说,“我是一切情节的见证,只要问我,就什么都清楚了。可是没有人来问我。我站在这里,脚也站疼了,脚也站酸了。站在我旁边的人,一个个给叫了出去,好歹也有一两句台词,只有我,一句对白也没分派,像布景板,光让人看”[11]121,西西用寿郎来象征香港,在中英两国的谈判中,香港始终被搁置在一旁,没有发言权,但随着经济不断繁荣,国际影响力逐渐增强的香港“并不是哑巴,又不是不会说话的婴孩,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问我问题?”[11]121,这一系列的追问,正是港人对自己身处中英谈判中渴望拥有话语权的心声。

在讨论香港未来的时刻,中英都“争着要说香港的故事,同时都异口同声地宣布:香港本来是没有故事的。香港是一块空地,变成各种意识形态的角力场所;是一个空盒子,等待他们的填充……大家似乎都想证明香港自己不会说故事,香港的故事要由他人来说。大家都在争夺说这故事的权利”[7]12,直接剥夺了香港原本应该拥有的与中英平等对话的话语权,在争夺过程中,“英国人打‘民意牌,中国人也以《七子之歌》传达香港的意愿,没有人真正地聆听港人的声音”[8]8,以致于香港始終处于“失语”状态。

与话语权的“缺席”相伴随的结果便是选择权的“缺席”。寿郎认为,“谁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还是:选择的权力。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一直要由人摆布?”[11]140,一句话揭示出香港在中英谈判中的“无位置”状态和无法掌握自身命运的无可奈何。

而对于香港来说,中英政府的谈判“要决定的是我的将来,难道说,不是我寿郎,才是最重要的角色么?”[11]139,可是香港此时却缺失了话语权、选择权,最后寿郎只能无奈的呼喊:“我和一头待宰的羊有什么分别?”[11]140,既是对自己“失语”处境的愤慨,也是渴望掌握自己命运的艰难呼喊,或许也只有香港自己最能深刻地体会到夹在中英两国间的真实感受。中英两国对香港历史叙述权的争夺,使得香港在中英谈判中遭遇的话语权、选择权的双双“缺席”,《肥土镇灰阑记》不仅可以说是香港“失城”(即文化身份的难以确定)的隐喻,同时也是“失权”(即话语权、选择权的缺失)的象征,在这种情况下,无能为力的港人只能装出一副政治冷漠的样子,放逐自己。

如像幼稚猿人,无力去改变大市。

最闷是,最恨是,发现被什么统治。

为何要讲政治,发泄亦没意思,由那些骗子讲出天大名字。

说正义,太幼稚,真亦假时没法知。

干大事说太易明知,不关你我事。

(《只谈风月》黄贯中、雷有辉演唱,林夕作词)

粤语流行曲的歌词鲜明地刻画出港人遭遇话语权、选择权“缺席”后无可奈何的烦躁情绪。由于无力把握自己命运,港人对中英政府的政治外交感到厌倦,同时认为香港正在成为中英政治博弈中的一颗棋子,对“我城”被强大的政治力量所控治这一现状烦躁不堪,想要大声呼喊去争夺自己应该拥有的话语权,却发现在此刻来谈论正义竟然显得有点“太幼稚”。而林夕填词的《皇后大道东》是一首更为著名的歌曲,它“凸显了香港当年处于中英角力之间的处境……香港人夹在中间可做的不多,只好专注赌马和炒股,《皇后大道东》成了香港人自况的一个重要角度”[9]184,既然身不由己,无法“改变大市”,港人也只能用“不关你我事”来劝慰自己,不如实际一点,把精力投入到娱乐和金钱上,去“讲旅行讲买金”,对于中英谈判“别太认真”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越话越开心”,透露出一种强烈的颓废情绪。

因为香港“从英国的殖民地统治到回归中国,都没有太多能让它自主的地方:它的世纪末、它的颓废意识,就是一种对历史无法掌控的厌恶情绪,因而沉溺于表面的浮华”[3]55,洛枫的这一分析可谓精准把握住了港人“时不我与”的末世心态。

二、“世纪末”情绪的蔓延

20世纪初,闻一多用《七子之歌》寄予了自己和国人对香港的女儿“想象”,祖国“母亲”的形象定位也一直被认同。闻一多自比香港、九龙,他眼中的英国殖民者是狰狞的“海狮”和“魔王”,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迫使中国割让香港、九龙,因此殖民统治下的香港人民必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急切地想要得到来自祖国母亲的拯救,联系郁达夫《沉沦》中对弱国子民在他国的遭遇可以了解,这样的香港“女儿”形象的“想象”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而实际上,这样的“母亲”想象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一方面,香港与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历史文化联系,另一方面,英国的殖民统治又不断淡化港人民族意识和祖国观念,使香港文化与其母体中华文化逐渐脱离,成功地弱化了港人对于中国大陆的文化认同。“港英这一系列做法相当奏效,致使今日相当一部份港人对中国的历史文化不甚了了,缺乏对祖国的向心力和亲和力”[4]217,因此在20世纪末“九七”来临之际,文化身份成为港人首先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而认同殖民统治给香港带来巨大繁荣的新一代港人,面对“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的不远将来,对回归大陆后是否就能确定自己的文化身份保持疑虑。

没表亲表戚都会自然认作表哥派

代表表亲友表态人人亦要摆姿态

做表弟表妹小辈学人跪拜表叔界

大家表演这一套团圆大戏表得怪

(《亲亲表哥》罗大佑、软硬天师演唱,林夕作词,软硬天师rap)

歌词隐喻了香港的微妙位置:香港和其他大陆省份是表兄弟关系。这或许是因为香港曾经被殖民的关系,香港与大陆的亲缘关系始终不能像其他省份那样与祖国亲近(对于大陆来说,不管从地理还是文化辐射范围来讲,香港始终是边缘性的,这也一定程度地造成香港文化认同感的薄弱)。而在迎来世纪大团圆之际,“大家表演这一套团圆大戏表得怪”,一个个像是在生硬地表演,始终确定不了自己位置的香港也只能无奈地“忘情大唱I I I was born in Beijing”。

香港话语权、选择权的“缺席”,引发港人不能掌握自身命运的不安情绪,加上香港对于自身文化身份的迷茫,共同导致一个结果:

港人对于未知明天的忧虑、绝望的“世纪末”情绪。

电影《胭脂扣》怀旧色彩浓烈,它探讨了香港的本土文化身份和强烈的“香港意识”。但其中处处透露着一种“上海味道”,李欧梵认为,或许是共同的殖民地历史,使得只有香港能反映另一个殖民地上海的历史,而港人“所认同的不只是这两个城市共有的殖民历史,而是从殖民历史中找寻出来的自我的身份”[6]162,但结果是,由于时代的变换,从而引发的对自我身份的迷茫。电影中的“五十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概念,但如花与十二少山盟海誓的“五十年”约定变得虚幻、不再可靠,实际上表达的是对《基本法》提出的“五十年不变”的疑虑。当众多香港人醉心于电影中表现出的香港文化风情(或者可以说是上海风情的变种)和对香港故事本土叙述的认可时,赵稀方却认为,电影中所流露的“香港意识”实际上并不能给香港人带来度过“九七”的信心,恰恰相反,《胭脂扣》“给港人带来的是对于‘五十年不变承诺的怀疑和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理,而正是这种心理让港人感到了巨大的共鸣”[8]9,因为正像小说中的凌楚娟说的,“一九九七是我们的大限。”

而在西西的《浮城志异》中,浮城人同样担心,“如果浮城上升,头顶那飘忽不定、软绵绵的云层,能够承载这么坚实的一座城吗?”[1]27,同样表现出港人对无法掌握自己未来的不安。面对当时香港和大陆巨大的经济差异、文化差异、制度差异,港人不由自主地对“九七”之后大陆政府是否能够保证香港可以持续发展、繁荣产生疑虑。上一节《只谈风月》中的“由那些骗子讲出天大名字”,言辞虽然过激,但也能从中感受到港人对于大陆“一国两制”制度下“五十年保持不变”的怀疑。

明日再会,我的身躯搜索你的身影,

如一下站不会到天国,来沾湿我眼睛做个记认。

然后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然后彼此都要更高兴,

如果再无然后踏过天路历程,你我可约定将于哪天,在哪儿畅泳。

(《下一站天国》达明一派演唱,林夕作词)

“九七”带给香港人的不安和恐慌,在《下一站天国》演变成了绝望。港人话语权和选择权又遭遇“缺席”,无力掌握自身命运,同时确认不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只能茫然地期待着与朋友“明日再会”,恐慌情绪在港人心中蔓延,然而下一站到达的目的地却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天国”。而“港人就像是“生活在‘翘翘板上,两头不是岸,中间也没有可以立足的支点,只可以继续偏离、彳亍和绕圈”[10]2,行尸走肉般的颓废情绪折射的正是港人对未来不安彷徨、迷茫绝望的“世纪末”情绪。

伟业独自在美洲,很多新打算

玛莉现活在澳洲,天天温暖,

望望照片 追憶寸寸,某一个热闹圣诞夜重现目前。

……

今天应该很高兴,今天应该很温暖,

只要愿幻想彼此,仍在面前。

(《今天应该很高兴》达明一派演唱,潘源良作词)

歌词通过回忆以往的圣诞节来暗示香港今时不同往日,昔日旧友已经移民,港人不停“出走”,成为李克勤歌曲中的“空中飞人”。往日旧友如果能重聚,那么今天才真正是应该很高兴的日子。这些惶恐不安的“浮城”人,“日思夜想,终于决定收拾行囊,要学候鸟一般,迁徙到别的地方去营建理想的新巢。”[11]27

世纪初,大陆文人闻一多“想象”的香港是迫切想要回到“母亲”怀抱的柔弱女儿,而在世纪末,港人在经历殖民统治后,面临“九七”引发的是对于自身文化身份的迷茫,以及“世纪末”情绪的泛滥。尽管在当时的流行乐坛,也存在着一部分对国家、祖国母亲的无限深情、极度渴望回归祖国母亲怀抱的歌曲,与世纪初大陆对香港“女儿”的“想象”形成了一种并不遥远的呼应,但我们也应该正视当时存在的大量充斥着对于“九七”的迷茫、不安,甚至恐惧情绪,这些情绪都在告诉我们需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新审视大陆从世纪初延续至今的对香港的“想象”。

香港主权的回归,并不直接等于香港人心的回归,这一点是确定的。刘存宽坦言,“由于英国对香港的殖民统治持续一个半世纪之久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我们不必讳言当前确实存在着一个人心回归的问题。应该说,这个问题具有更深的层次,更带根本性,也更加复杂”[4]217,而“人心”的回归,归根到底还是香港对自身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实际上就是香港对自己的文化之“根”、文化之“本”的认识,对此周蕾也发出自己的疑问:“对于在香港生长的人,‘本究竟是什么?是大不列颠的帝国主义文化吗?是黄土高坡的中原文化吗?”[2]3,因此为自己的文化之根正本清源,是香港面临回归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身份不是由血统所决定的,而是社会和文化的结果……种族、阶级、性别、地理位置影响‘身份的形成,具体的历史过程、特定的社会、文化、政治语境也对‘身份和‘认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5]6,因此,由于殖民教育对港人的同化,所造成的文化的多元性及混杂性,导致香港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追寻与确认注定是艰难、复杂的。

随着中英谈判的开始,香港的文化作品,尤其是香港文学,开始逐渐进入学者的研究视野,并逐渐成为研究热门。同时对香港电影也有一定的研究,港人面对回归的文化心态,不仅反映在香港的文学作品中,更鲜明地表现在粤语流行音乐这一大众、通俗的香港主流流行文化当中,因此对于香港流行音樂的关注和研究是必要和有价值的,港人面对回归的文化心态如何,香港流行音乐也一定程度上为我们提供了答案。

注释

?譹?訛 此类歌曲如林夕在加盟音乐工厂时所创作的专辑《皇后大道东》中的《赤子》以及专辑《首都》中的《母亲I 》《母亲II》,这些歌曲与《皇后大道东》《出走》《亲亲表哥》等富有政治意味、且表现港人迷茫不安情绪的歌曲放在同一张专辑,显示出明显的差异.

参考文献

[1] 艾晓明.浮城志异[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2] 周蕾.写在家国之外[M].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5.

[3] 洛枫.世纪末城市——香港的流行文化[M].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5.

[4] 刘存宽.香港史论丛[M].香港:麒麟出版社,1998.

[5] 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6] 李欧梵.狐狸洞呓语[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7] 张美君.朱耀伟.香港文学@文化研究[M].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1.

[8] 赵稀方.小说香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9] 朱耀伟.岁月如歌——词话粤语流行曲[M].香港:三联出版社,2009.

[10] 洛枫.流行风景——香港文化的时代记认[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11] 西西.手卷[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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