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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的体验与言说

2018-03-26风泠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8年1期
关键词:顺产言说女工

风泠

千人一面最是无趣,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一个话题,千种声音,一切有趣想法和鲜明观点都可以在这个互动平台上恣意发声。观点激荡、错落纷杂之态,即我们智慧萌芽之时。

疼痛,是人拥有的感知之一,是对身体与心理状况的一种感受。疼痛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对于疼痛的体验却伴随着人的言说而发生着不同的改变,并被社会改造着。

从医学上来讲,疼痛作为主观感受,是一种复杂的生理心理活动,是临床上最常见的症状之一。它包括伤害性刺激作用于机体(人体)所引起的痛感觉,以及机体(人体)对伤害性刺激的痛反应(躯体运动性反应或内脏植物性反应,常伴随有强烈的情绪色彩)。因此,在医学上,痛觉可作为机体(人体)受到伤害的一种警告。引起机体(人体)一系列防御性保护反应。

然而,现代医学表明,没有任何一种神经生理学或神经化学的变化,可以作为判断疼痛有无或强弱的指标和依据。故而,在医学研究与治疗中,疼痛的诊断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患者自身的言说。

对于疼痛的感知,在医学上来讲是人的神经元末梢对刺激的反应。但是,疼痛作为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和情绪上的感受,它还是一种主观感受。也正是这样,人们对于疼痛的感知,也是因人而异的。

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三国志·蜀志·关羽传》记载: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日:“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割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饮酒,言笑自若。后来《三国演义》中罗贯中更是凭借自己的生花妙笔,将此事描写得绘声绘色,看过小说的人谁能不记得关公刮骨疗毒时的谈笑风生?

刮骨之痛,难道不疼乎?只是因为关羽不去言说罢了。世界卫生组织(WHO)将疼痛划分成五种程度:不痛;轻度痛,可不用药的间歇痛;中度痛,影响休息的持续痛,需用止痛药;重度痛,非用药不能缓解的持续痛;严重痛,持续的痛伴血压、脉搏等的变化。世界卫生组织的疼痛划定引用了太多的医学判定术语,而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疼痛的感受级别,莫过于骨、手、心,正所谓“疼痛入骨”,“心如刀绞”。

那么,刮骨疗毒的疼痛定然也是最高级别的,为什么关羽不去言说呢?反而将其感受到的疼痛隐而不发,向外界、他人展示自己的能够“忍受”疼痛而面不改色呢?

疼痛的体验与言说受到社会的形塑。

疼痛的言说受到社会价值取向的影响。关羽刮骨疗毒仍然谈笑风生面不改色,将这种入骨的疼痛并不言说给世人,这与关羽本人的社会地位与价值取向有关。关羽是当时蜀国的将领,为将者的标签就是“勇”。而“勇”则是通过面对困难披荆斩棘,身处沙场敢于冲锋陷阵体现的。虽然,刮骨的疼痛常人难以忍受,将这种疼痛言说出来,并不妨碍关羽“勇猛”形象。但是,武将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能因为疼而嘤嘤,这是武将个人的价值选择,也是社会的价值评价下的个人选择。

疼痛的言说与社会平等有关。就以性别平等为例,女性对于疼痛的言说,经历了一个由隐忍到公开的变迁。女性的生理特征与男性存在着差异,女性在经过第二次发育以后,每月都会进行排卵,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子宫内膜发生一次自主增厚、血管增生、腺体生长分泌以及子宫内膜脱落并伴随出血的周期性变化。这种周期性阴道排血或子宫出血现象,在医学上称月经。而伴随着这种生理现象而来的疼痛叫痛经。痛经疼痛,在以前,女性并不能诉之于人,即使是看病,也羞于启齿。因为女性的月经在当时被认为是不洁的东西。甚至有中医认为女性经血为秽,男性如果碰到女性经血则易感染得病,触霉头。这种不洁的观点,随着当时的医术的落后,不胫而走。而在古时,在典型且强力的父权制社会下,女性被形塑为依附男性而存在的个体,虽然承担诸多劳动与生产,但是基本上没有表达自身的权利。而社会上各种制度的建立皆是以男性的需求和发展设定的,就连医生,都很少有专长妇科的郎中(大夫)。女性痛经不仅仅是缺乏言说,更是难以言说。甚至必须忍受。而随着社会的变迁,性别平等被提上日程,关于女性的生理研究也有了进一步发展,痛经的诉说才成为可能,才能够被人所接受。如今的女性,可以自由地与闺蜜谈及痛经的经历,可以向老公、孩子坦然地谈及痛经的经历,可以公开地向社会诉说自己痛经的经历。

疼痛的言说与社会权力有关。权力是一个个体或组织支配另一个个体或组织的能力。它可以是组织性的,也可以是制度性的;可以是个体作用于组织,也可以是组织作用于个体,更可以个体作用于个体。疼痛的言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个体表达的权利。而能否自由表达,如何表达,表达到什么程度,都与个体的权力密切相关,更与个体能够在社会拥有或实现多少权力密切相关。

2017年8月31日,陕西榆林一位26岁的产妇因生产疼痛难忍,几次向家属、主管医生、助产士提出剖宫产,均被家属与医生拒绝。最终,产妇因忍受不了剧烈的生产疼痛,情绪失控,选择了跳楼,最后,抢救无效死亡。这件事经媒体曝出之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讨论。在之后的调查中,负责这位产妇生产的主管医生说道,“以她的情况,据我的判断,是可以顺产的。”家属在医生的建议下,在产妇请求剖宫产的时候,对这个正在经受生产疼痛的准妈妈说,“咱们听医生的,先试试(顺产)”,拒绝了产妇的剖宫产要求。这些家属中不仅有产妇的婆婆与丈夫,还有她的亲生母亲。虽然当时的情况如“罗生门”一样,让人无法还原真实。但是,随之而来的一些关于忍受疼痛的舆论,更让人哗然。很多生产过的“妈妈”们说,“别人都能忍,为什么她忍不了?”因为,医学发展说,顺产对宝宝好,所以,为了孩子,要忍受顺产时剧烈的生产疼痛。如果,你不能忍受,则不是一位“好”妈妈,你让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忍受生产疼痛已经被母职观念、传统生育观念与社会舆论等交织的权力内化到诸多准妈妈和妈妈的心中了。

笔者不清楚那個跳楼的产妇经历的疼痛是怎样的,因为笔者不是她。但是,笔者能够想到她在经历生产疼痛的时候,也经历着精神、心理的疼痛。一个人的既往经历和当时的情境均给疼痛带来很大变异。双重的疼痛让她情绪失控选择跳楼是符合逻辑的。

但是,在这种案例背后,显示了人对疼痛的体验、言说与选择都受着权力的支配。对于忍受顺产的生产疼痛成为妈妈们理所当然的第一选择,是既有的父权制传统生育观念与社会舆论造就的,这种传统性文化权力让女性对生产疼痛的体验与言说的选择受到侵害;医院医生认为女性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因而不建议产妇选择剖宫产,家属在医生的建议下签下顺产书,产妇自身的意愿在顺产同意书签下的那一刻被医生和家属忽略了,这种医疗制度的制度性权力,让产妇对生产疼痛的体验与言说的选择受到进一步的侵害。

疼痛的体验和言说与社会阶层(阶级)有关。疼痛的体验与言说,就像历史一样,同样与社会阶层(阶级)有关。历史总是由胜者书写,成者王侯,败者寇。在历史中,普通百姓,尤其是女性和儿童的经历与体验是被历史所忽视的。历史有记录的总是那些精英们。所以,青史留名的总是社会高阶层的目标与功绩。疼痛的体验也一样。经历疼痛的往往是社会底层的人,而言说疼痛的,往往是社会顶层的人。我们能记住的是名人过往的艰辛,却看不到身边人的含辛茹苦。社会底层的人经历了疼痛,却无法表达,无法被社会倾听,它表现为另外一种形式——“病”。他们在表达疼痛时并没有语言,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不自然流露出的疼痛难忍或者发泄。这种表达,在社会来看,是“病”,是不同于常人的,需要治疗。社会学学者潘毅在《中国女工》一书中,描写了一位女工因为忍受超强的劳动负荷与精神压力却无法表达,最后在睡梦中通过梦魇和尖叫来舒缓一天的疼痛。而这位女工的疼痛表达法被周围的工友视为“有病”,工友们不愿与她同住在一个宿舍,因为这位女工每天晚上的尖叫会影响到她们休息。其实,并不只是这位女工有着疼痛,其他女工也有,只不过没有像这位女工一样,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因为,对于她们来说,这点“痛”,这点“累”算什么?她们对于“疼痛”没有言说的权利,没有言说的时间,没有言说的舞台,没有言说的对象,只能自己默默体验着,酝酿着,然后消化著。而这种工作中的“疼痛”,我们能够听说的是企业家从前“创业”的辛苦经历,他们通过渲染的语言、感人的表达以及炫目的成就让人听到他们对自己“疼痛”的经历的言说,并付出情感。他们的“疼痛”言说,让他们更为快捷、方便、成功地提升了自己的事业、地位、荣耀、声望。而在流水线上,女工对“疼痛”的言说,让她们身心俱疲,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和社会交往。

疼痛的体验和言说与社会文明程度相关。人们对疼痛的认识,也在不断变化着。在以前,疼痛并没有被人们所重视。不能忍受疼痛,与“娇气”挂钩。直到20世纪末,疼痛才被人所察觉和重视,成为人的一项权利。1995年,美国疼痛学会主席James Campbell提出将疼痛列为第五大生命体征,疼痛正式从医学上成为人的一种不可忽视的感知。2001年亚太地区疼痛论坛提出“消除疼痛是患者的基本权利”;2004年起,国际疼痛学会将每年的10月11日定为“全球征服疼痛日”:医学界从那时起,达成共识,认为“免除疼痛,是患者的基本权利”。由此开始,疼痛作为人的基本权利成为人类的共识。而今,世界卫生组织将疼痛确定为继血压、呼吸、脉搏、体温之后的“第五大生命体征”,对疼痛的研究越来越重视。

疼痛的体验与言说,随着社会文明的不断发展,不断变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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