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羡慕你（二）

颜陌

好的文字如同恒星，穿越浩渺的空间与无垠的时间，仍能熠熠发光直至永恒。若你有足够的感悟力、想象力与创造力，热爱中长篇小说创作，这里将是你发光的舞台——让你的小说如银河星系般铺展，你会被证明是新生的未来之星。

3

当天幕黑得像是冬日里的木炭时，满天的繁星才会发出钻石般夺目的光芒。为什么人们看着满天的星星会产生幸福的感觉呢？也许是因为看着它们，就能想象出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可以忘记一切的纷扰，忘了要竞争，忘了嫉妒。

杨知在这个班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应该是乔方。那天自己躺在宿舍床上，乔方突然推门进来。自己本来准备起来和她打招呼，睁开眼的一刹那，看到了那个留着齐刘海、面容姣好的女孩。那一瞬间，杨知张开的嘴唇又闭拢了，想好的招呼内容没有说出口。她躺在自己的绿色蚊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杨知是凤凰镇中学里唯一考进省重点高中的人。她考上的那天，附近的邻居都来了，还有人放鞭炮庆祝。她妈妈杀了家里的一只公鸡做汤给大家喝，她姐姐也被妈妈专门从学校叫回家来。所有人都对她笑脸相迎，说她将来一定有出息，能让父母享福，祖上也有光。她坐在人群中间，听到光明的未来在呼唤她，感到自己能做很多事情。她联想到了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又有点畏缩。那些城里人会不会瞧不起她，他们肯定都穿着名牌衣服、名牌鞋子，态度冷漠。她唯一想到的回击办法就是冷漠高傲的态度，多说多错，干脆就不要说。

而乔方是第一个让她感到自卑的人。她凭什么能在考进这所重点高中的同时还能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她要和自己住在一间宿舍？杨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再也没有睡着。她听见乔方和另一个女生高兴地说着话，似乎她们初中就认识。而自己读的那个初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在那种欢乐的谈话气氛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不由得对乔方和钟雅童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

开学的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李老师让全班轮流做自我介绍。乔方本来和朱繁坐在第四大组靠窗的位置，可是班主任后来说要按照学号坐，她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了，现在乔方坐在第一小组第二个位置。很快就轮到她，只见她站起来，用黄鹂般欢快的声音说道，“我是乔方，喜欢阅读和写作，初中一直担任心理委员，我能窥视到他人内心的想法，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恶意窥探你们，请大家放心和我做朋友！”

她说话时，所有人都禁不住偏着头去看她，尤其是当她说到“窥视”的时候。故弃玄虚干什么？杨知心想。她看着乔方的后脑勺，对方的头发很黑，像是上好的木头烧成的炭，此时秋天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照得她的头发发红，像是随时都会烧起来一样。

下一个人是唐君婉，她个子很高，留着利落的短发，如果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一个男生。唐君婉对着刚坐下去的乔方说：“我是唐君婉，我很乐意和你做朋友。”班里的几个男生先笑了出来，有人在鼓掌，接着全班都跟着鼓起掌来。乔方有些发愣，但是很快就重新站起来，朝后座的唐君婉伸出手说：“我也很高兴和你做朋友！”班主任也跟着笑了。

在全班的见证下，乔方和唐君婉真的成了好朋友。她们每天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做课间操，甚至一起去廁所。每一次，杨知一个人端着饭盆找座位时都能看见乔方和唐君婉面对面坐在食堂的餐厅里，有说有笑。好多次，她走在路上都看见乔方试图牵着唐君婉的手一起走，而唐君婉总是一脸嫌弃似的笑着躲开，叫道：“别这样，会被人误会的。我留着短发，别人以为我是男生怎么办？”后来，乔方也剪了短头发，可是仍旧很秀气，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孩子，居然比长头发的时候显得更加秀气了。于是唐君婉仍旧不愿意牵着手走路，还是怕人误会。

杨知进了高中以后更加努力学习，每天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来回转。中午的时间也被她加以利用。每天在食堂吃完饭她就回到宿舍小睡半个小时，到中午一点再去教室看书、做题。这些天她和朱繁走得近了些。自从乔方有了唐君婉，朱繁也成了“单飞的乌”。

树枝上栖息的蝉“吱吱”地叫个不停，似乎要把长埋于地底的苦痛全都发泄出来。研究表明，180万年前会不定期地出现冰期，而冰期会造成不规律的寒冷夏季，如果蝉忍受不了长埋于地底的黑暗和孤寂，在冷夏出土，甚至来不及歌唱，死亡就会把它拥进自己的怀抱。

杨知正趴在课桌上做英语练习题，几个男生拍着篮球进了教室。刘梓文开大了电风扇，然后一屁股坐在电风扇正下方。罗均为和周野也聚了过来。刘梓文擦掉额发边成滴的汗水，转脸面向另外几个男生，悄声道：“唉，你们说我们班谁长得最漂亮？”尽管他的声音尽量压低，可是全教室的人都听见了。

向俊伟和费存奚他们本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吹风，这时候也围了过来。罗均为说：“应该是何毓珊吧。”费存奚接口：“她成天躲在书本后头照镜子，我是不太喜欢这样的。石楠长得也不错啊。”刘梓文说：“唉唉，别忘了乔方啊。那皮肤，一点印子也没有，光溜溜的，啧啧。”向俊伟道：“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怎么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恶心呢？”众人哄笑，刘梓文笑骂：“去去去！怎么恶心了？我还真要试着追追她。”几个男生笑得更欢了，向俊伟用手指点着刘梓文，满脸的不怀好意，道：“那哥们儿几个就要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这件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说话的男生似乎也自动忽略了坐在角落里的杨知。安静的少女眼睛里色彩变幻，只不过微微扬起头几秒钟，复又低头陷入自己的题海中去了。

上完晚自习以后，杨知照例在操场上跑了两圈再回宿舍。朱繁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余小萌躺在床上看MP4，估计是最近热播的韩剧；尚婕满面笑容地打着电话，听声音是和一个男生在通话，也许是男朋友吧；钟雅童正对着自己的小镜子抹脸，抹完以后她还要用瘦脸夹在脸颊两侧滚上几圈；乔方靠坐在上铺的墙壁上看书，以前瞥见过，似乎是什么《美学》。杨知抬起头，定了两秒钟，最终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进宿舍的卫生间里开始洗漱。

蝉鸣了一个热烈的夏天，西瓜、杨梅吃了无数，秋天就接踵而至了。

去往食堂路上的广玉兰绽出了美丽的花朵，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杨知却没有闲工夫停下来欣赏这秋日的一道美景，即使是教学楼前那令人怀念的桂花香也不能让她驻足。因为只有一个礼拜就要进行月考了。她中午连宿舍也不回了，直接去图书馆。如果图书馆没有开门，她就坐在图书馆门口等着，以便开门后能占到一个好位置。时常流连的地理杂志书架也只能被抛在身后，现在的大头是数学。她习惯了一个人来回，有时候，想象自己是独行侠，空怀一身绝技不被世人理解；有时候，自己又变成了小白菜，身世可怜并且饱受欺凌，只能韬光养晦；有时候，自己是满腹经纶的才子，只等待金榜题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上课前的教室依旧是闹哄哄的一片。刘梓文的声音依旧能击破长空。他满脸的愁苦，冲罗均为道：“我感觉无从下手啊，帮她搬书也谢绝了，请她吃东西也不要。哎！”罗均为调侃道：“小唐那么帅，人家怎么会看得上你呢。”刘梓文趴在课桌上呜咽道：“那我去绑架唐君婉好了，让她以后和乔方分开走。”龙诗诗在一旁神秘兮兮地接口：“我说，该不会她们两人是拉拉吧？真的，最近好多女生传出喜欢女生啊，我们初中隔壁班就有，可恶心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插进来说：“不可能的，她们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上次我还听见乔方和一个男生打电话呢。”几个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杨知，一时间，大家都对她说的话提起了兴趣。龙诗诗立马凑过去问她：“哎哎，你们一个宿舍的，说的绝对靠谱。你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吗？”杨知回答：“我也不清楚，好像钟雅童认识，是他们一个初中的吧。”罗均为拍拍刘梓文的肩膀道：“兄弟，你没戏了，人家是青梅竹马。”刘梓文闻言并没有说话，推开罗均为搭在身上的手就回自己座位去了。

脸上长着很多青春痘的短发少女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她看了看黑板旁的课程表，从抽屉里拿出政治书翻到第四课，开始做课前预习。

秋日午后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热烈了，空气中高低起伏的灰尘颗粒也能被肉眼看得一清二楚，那么，比灰尘更加细小的东西是否能被看清呢？人的情感比起空气中随风流动、任意变换的灰尘更加容易变化，你甚至不知道，它在何时何地，又因为什么而发生了改变。

4

接近中秋时节，月球的亮面也越来越大。这个本身不能发光的球体，因着对太阳光的反射，反而比自身发光的其他行星更加夺目。多云的天气，缓慢移动的暗蓝色云朵遮盖住月球的光辉，人们才发觉，原来星星的光辉也能在地面上产生暗影。

月考成绩出来了，而且成绩的排名被张贴在班级的门口。唐君婉挤在一堆人中间，等着前面的人看完成绩再慢慢挤过去，从上往下找着自己的名字。排在班级的第十五名，每一科都很平均，没有特别出色但是也不出格。她继续往下找，终于找到另一个名字，排在第二十五个。数学，五十九分。

高个子的短发少女重新挤出人群，走到正趴在座位上的少女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后者抬起头来看她，很快又趴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唐君婉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下一节课的书本。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对着前面那个趴伏着的背影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数学可以有很大的提升。你看你的英语、语文都很出色，就只是数学拖了后腿。”

長发少女依旧趴在课桌上。闷闷的声音从她的双臂间传出来：“我也知道啊，可是我从小数学就不好，我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它。我上课也不怎么听得懂，集合的符号我都搞不清楚。”

唐君婉说：“这个很容易，我来教你啊，交集的开口是向下的，并集的开口向上，就和它们的中文字一样有规律。老师都不会讲这些东西，班里的男生学得很快，他讲课的速度也都提快了。再说了，元平安老爷爷那个道县的普通话，平常我也要思考好久才能听明白，这就是客观原因。而主观原因嘛，还需要你自己找。”

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的少女终于立起身子转头冲向她，深有同感地道：“就是说呀，普通话说成那样，谁能听得懂。我们班男生好讨厌，还一直要求加快课程进度，都没有考虑广大群众的感受嘛！”唐君婉笑出声来，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的主观原因嘛。她说：“你以后啊，要多花点时间在数学上。以后我们中午早点到教室，一起学习。”

上数学课的时候，班里照例是一潭死水，只有罗均为会活跃地回答几个问题。这一次的数学普遍没有考好，最高分也才八十七分，得到这个分数的是史长青，他是班里的第一名。可是取得这个成绩的他却没有显得很高兴。他拿着发下来的卷子，紧紧地皱着眉头。费存奚走过去问他借试卷更正答案，他捂着试卷说：“我考得不好，真的不好。”费存奚无奈道：“你觉得自己考得再不好，那也是我们班第一名啊！”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乔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冲着唐君婉道：“我怎么突然觉得他好讨厌啊！”唐君婉愣了一秒，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那个让人讨厌的人，却一无所获。

低气压状态的长发少女将文具袋压在那个“59”的分数上，在老师讲错题时，用手压着卷子更正，似乎下一刻。那张薄薄的试卷就会被头顶的电风扇吹走。

快要结束课堂时，数学老师元平安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厚厚的眼镜片，用他独有的锯木头般的嗓音说：“这一次，有几个同学不及格。”长发少女身子僵直，她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头顶上的电风扇还在“嗡嗡”地旋转着。她背上凝着汗，此刻却只觉得一层层的寒意从脚底下冒上来，慢慢地冲到脑袋顶，整个人的意识都远了。只听数学老师的声音继续在教室上空回荡：“这些同学要准备好补考，下周一第八节自由活动课，在多媒体教室，记得准时参加。”他接着报出了三个需要补考的名单。一瞬间，周围的同学将目光一个个地投到要补考的人身上，那一道道射线如此集中，几乎都能将人身上烧出两个大窟窿来。乔方盯着自己的书本，并没有回应这些目光，她感受到了来自侧边的罗均为尤为强烈的视线。就在昨天，她还和他讨论了一道数学题的另一种解法，让他觉得很钦佩，因为她的解法更加简单迅速，而现在，她居然成了补考人员之一，简直是滑稽。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热，心下暗恼：“我也不是不会做，肯定是又算错了很多。”

然而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向来是不看过程，从来只注重结果。

当乔方开始为了数学的补考每天利用中午时间来学习时，她才发现原来同宿舍的杨知是如此努力。她决心早起，每天定了六点钟的振动闹钟。她以为自己起得够早，却发现杨知的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第二天，她五点半爬起来，瞥一眼进门那个床位，心中暗喜，她还没有起来。于是轻手轻脚去刷牙洗脸。尽管刻意放轻了动作，还是惊动了睡中的人。杨知探头看向阳台，然后迅速爬起来，三两下就叠好被子，迅速走到连着阳台的洗漱间开始刷牙。两个女生谁也没有说话。乔方朝杨知投过去一个友善的眼神，对方却没有看向自己。到最后，杨知反而比乔方更快结束了洗漱工作，落脚无声地疾走出了宿舍。看着在晨曦的薄雾中慢慢远去的纤细背影，乔方想要小跑着追赶上去，甚至是拍拍对方的肩膀，扬起甜美的微笑，说：“我们以后一起上早自习吧。”但是好一会儿，她还是驻足在原地。可能是雾气湿重，这副躯壳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鼓胀、沉重，让人丝毫不能动弹。

课间的时候，第一小组连着坐的两个少女并没有离开座位。唐君婉探头看了看正在做题目的乔方，说：“其实你挺偏心的。”被说到的少女张嘴“啊”了一声，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短发女生。唐君婉继续说：“你又在做英语，我都观察你好久了，每次一有空就做英语，怎么没看你做数学呀！就因为你偏心，你才偏科。”乔方一脸愁苦，说：“可是我看见数学题就头疼，还想哭，看见英语才快乐。”唐君婉闻言哭笑不得，她拍打着前桌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你要多做数学啊！不能这么偏。”长发女生长长地叹了口气，结果又被说：“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多没朝气，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乔方只能答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我外婆了。”后者瞪她一眼，埋下头去懒得理会她了。

杨知是等到大家下了晚自习都出教室了以后才去看成绩的。在习习的夜风中，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名第六。排在前面的那个人，叫万樱。她走到跑道上，在一片星光下开始跑步。

第二天，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有男生从后面追上来和她打招呼。她第一次听见“杨知”这个名字从别人的嘴里喊出来，只不知作何回应，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笑。在这个学校就是这样，如果没有好的相貌，就要有好的成绩。即使是家财万贯、外貌出众，优秀的成绩单也能让这些因素靠后。因为在重点高中，考试成绩总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丛林社会，只有优秀，才能提升自己在这个社会的地位，才能收获更多果实。

乔方的排名让她松了口气，可是她并不能放松自己，竞争对手还有很多。而现在，同宿舍的那个漂亮女生似乎已经不够格成为她的对手，当数学老师念到“乔方”这两个字时，她心里感受到了复仇胜利般的怏意。后来，那个女生每天都起得很早，可是没什么用吧。反反复复还不是在纠结几个数学符号。补考，简直是人生大耻。那个漂亮女生终究和她们这些排名靠前的人不在一个世界里。原来在自己看来光彩夺目的世界，如今不过是褪了色的旧房子，再怎么粉饰也难掩其荒凉。就算她身边有一个好友又怎样？孤独惯了的人，不会需要朋友，一切别的东西都只是累赘。

一个宿舍在一段时间以后总会变得七零八落，这是无可避免的。601宿舍就分成了好几个小组。乔方单独地和603宿舍的唐君婉走在一起；钟雅童和尚婕走得很近，最近还加入了余小萌；朱繁则巴巴地想和杨知靠近。

有一天，朱繁一路小跑追上了走向食堂的杨知，冲她笑道：“杨知，以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短发女生也露出了笑容，答：“好呀！”接下来的很多天，朱繁都试图跟上杨知的脚步，可是她早上起不来，中午必须睡觉，晚间的跑步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到最后，这种追逐就只是变成了一起吃饭而已。

时间就像樟树叶上跳动的阳光般流淌，数学补考的成绩也出来了。元老师依旧是当众念分数、发试卷。当念到“乔方，87分”时，少女小跑着上台领了试卷回来，长长的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的。路过罗均为座位时，少女瞥见他冲着自己笑了一下。一坐下来，身后的唐君婉就说：“恭喜你咯，考了和第一名一样的分数。”乔方压着上扬的嘴角，轻声道：“总归是考了第二次。”唐君婉说：“过了就好啊！终于松了一口气。”乔方说：“是啊！”

偶尔一陣风吹过，樟树的叶子零零散散地打着旋落下来，像是一只只小小的降落伞。杨知和万樱一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万樱问：“你们宿舍有哪些人啊？”

杨知回答：“徐小萌啊，钟雅童、尚婕、朱繁，还有乔方。”

万樱又说：“哦，那个乔方是你们宿舍的啊！”

杨知好奇：“是啊，怎么啦？”

万樱说：“开学的时候我和她打过招呼，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我不太喜欢她。”

那个时候，乔方和朱繁站在一起。万樱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朱繁先打招呼，然后等着她们介绍自己。那个漂亮的女生站着没动，嘴角带着上扬的弧度，像是一朵带着晨露的蔷薇，只微微打开了花瓣。直到朱繁戳了戳她，她才懒洋洋地张口：“你好啊，我是乔方，来自地球。”

杨知说：“我不太清楚，虽然在一个宿舍，可是说话也少。”

万樱说：“一个宿舍都不怎么说话，说明她性格就是那样吧。”

食堂的大门开在一个下坡的地方，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默默地趴伏在隐蔽场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她们走进这狰狞的怪兽口中，看见唐君婉和乔方面对面坐在窗边，光线太明亮，反而模糊了人的轮廓，光影随着她们的动作移动，就像在她们身上披上了轻薄透明的纱衣，又像是昆虫的翅膀。

万樱道：“这两个人倒是感情不错。”

杨知没有回她，只是说：“不知道今天是海带汤还是紫菜汤。”

5

当太阳直射点在一年之中第二次指向赤道，昼夜等长。在此之后，太阳直射点继续南移，北半球昼渐短，夜渐长，来自太阳的温暖减少，黑暗的力量被彰显，人体可以感受到切肤的凉意，而蛰居在体内的怪兽开始苏醒。它们“嘶嘶”地吐着信子，在你不经意间，占据你的身体，甚至控制你的肢体。

灰白色的乡间公路像是一条趴伏着的巨蟒，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向未知。杨知走在这条移动的巨蟒身上，呼吸着泥土的气息。秋天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似乎知晓自己的生命将尽，这些嘶叫声里夹杂着绝望，夹杂着不甘，也裹挟着愤怒。这些叫声让杨知产生了秋天比夏天更加热烈的错觉。流动的金黄色的风钻进了她的皮肤，并且在她的血液里流窜，她几乎要将眼睛闭起来，好让自己跟着这风飞起来，一路飞回家去。

等她睁大了双眼时，她看见一个人，像是春日雨后突然冒出来的一节竹笋。那个人也是穿着灰褐色的外衣，她拖着那件外衣慢慢地走向杨知。杨知认出这个人是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学，她的黑眼睛一直望着那个女孩，慢慢地，她们走近了。杨知停了下来，她笑了一下，冲着那个女孩笑了一下，算是一个不期而遇的问候。那个女生却没有笑，她的头也没有转过来，一双铁灰色的眼睛斜斜地转过来，眼窝里氲着冰，那些冰变成一支支小箭，“嗖嗖”地射出来，打在杨知身上，像是冬天里的小雪粒，打得人生生地疼。

那个女生已经走出很远了，杨知仍旧在原地站着。

回家的时候，父母张罗着所有的好菜。杨文炳还特地从集市上买来了猪肉，和着山里采的寒菌做了道菜，盛出来满满的一大盘。还有一盘煎鸡蛋，用的都是家里的老母鸡产的蛋，比那城里的洋鸡蛋不知营养多少倍。杨知却没有向这几样荤菜伸筷子，只吃了点青菜。父母也才中年，她却觉得他们拥有老年人才有的沧桑，就像是家门前被余晖照射的水塘，虽然有阳光的温度，却是青黑色的一片，显得阴冷潮湿。面对着父母的絮絮叨叨，她突然生出一股厌恶来。如果说投胎真的是一个技术活，那她上辈子真是一点聪明劲也没有。

她走的时候，母亲站在门外送她。她一直没有回头，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感觉到失望。

周记的内容要求把《孔雀东南飞》改编成现代文，她左思右想，最终也只是把它的译文加以无数形容词。原作者写的内容已经足够感人肺腑，进行改编简直是画蛇添足。她知道自己写得不够好，可是也不想从班主任口中听到对那个人的表扬。

班主任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一小组一小组地发下来，唯独留下了一本。他说：“这次你们交上来的作文，写得都不尽如人意，但是我很高兴发现了一个天才。我来念念她写的文章。”

他的声音像节庆时放的礼炮，声音很大，还带着回响：“我看到她时，才终于明白哥哥为什么宁愿违抗母亲也要娶她。她穿着大红金织的嫁衣，为这个带着凉意的春日增添了暖意。小而圆的嫁衣领口，露出玉一般的脖子。她眉眼低垂，面容娴静，如同春日里盛开的晚香玉，让空气里都流淌着甜美的香气……”

最后，他总结道：“这位同学从刘兰芝小姑子的角度出发，作为一个旁观者描述了整件事情的发展，很有创意。我看了这么多作文，她是第一个使用这个角度的人。而且，她的描写很好，擅于使用比喻手法，是不是？”

班里的声音回应：“是啊！”

最后，班主任说：“乔方。”他拿着那个薄薄的作文本，伸出手去，示意乔方上去拿自己的本子。等到少女接过本子，他又说：“现在我相信你说的，你的语文功底不错。”

在一片掌声中，头发漆黑的少女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杨知看见好几个人都冲着那个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她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条蛇，就是她在家里后院看见的那种带着斑纹的菜花蛇，正努力地想要钻出来。它纠结的肌肉重重地撞击在心室的厚壁上，紧紧地牵扯，顿顿地疼。

当清晨的阳光开始在窗台上跳舞时，601宿舍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杨知这一天起得很晚，谁的闹钟也没有突然响起。她将一节裸露的手臂伸出棉被，像一个洞穴里钻出一条幼蛇。乔方已经梳洗完毕，正蹲在自己的柜子前拿东西。钟雅童站在乔方身后，探头往乔方柜子里看了看，以一种轻而绵长的语调说：“我最讨厌某些人用东西还要偷偷摸摸的，用就拿出来啊。”正在往脸上抹芦荟霜的少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继续沉默着，抹好脸，关上柜子就走了出去。在宿舍的其他人眼中光影变幻，很快说起另外的话题。

去往食堂的路像是一张女人的脸，失了青春的色彩，还长了斑点。杨知今天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她注意到头顶的玉兰树上挂着氧化变黄的玉兰花朵，而另一边，新的嫩白的花已经绽开。

食堂仍然很挤，她一個人端着盘子在狭窄的食堂过道里穿梭，差一点撞上一个斜路里插进来的男生。左右扫视，几乎没有座位了。平常是万樱负责占座位。而她负责打汤，今天只有一个人，动作果然慢了。她瞥见坐在窗边的两个女生，慢慢地挪了过去。坐下之前，她说：“嗨，找不到位子了所以才来坐这里，你们不介意吧？”对方似乎愣了一下，两个人纷纷抬眼来看她，点了点头。她坐下后，看见乔方和唐君婉看了彼此一眼，这才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三个女生都低着头，没有言语，似乎吃饭也是值得比赛的事情。半晌，杨知听见唐君婉说：“乔方你吃饭好秀气。”她抬头去看对面的女生，乔方正面无表情地举着勺子继续吃饭，吃菜少，吃饭却比较多，看起来确实是斯文秀气。她下意识地也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一口一口地轻声嚼着。她的背后是闹哄哄的一片，对面是交情甚好的两个人，在这一片热闹的景象中，她感觉自己茕茕孑立，没有多余的空间，也没有任何开口攀谈的欲望。她还是第一个吃完，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走进一片残阳中。

这一次她并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在居民楼拐角的地方转身进了宿舍楼。在一片玫瑰色的残红中，她看到了整个宿舍的衰落。宿舍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樟树的影子打在地上冲她招手。她走到洗漱间里，用冷水打在脸上洗了洗。墙上一溜挂着六条毛巾，她的是一条白的，已经有些发黄。她旁边是朱繁的，很厚的一条，上面印着一只小熊，倒是很符合她的个人形象。再那边是一条花色的毛巾，它很小，只不过是其他毛巾的一半，满满当当的花朵开满了整条毛巾，叫着喊着宣扬着自己的美丽。她走过去，拿下那条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渍，再照着它原来的样子，斜着对角挂着。她走到宿舍门前，反锁了门，又走到乔方的柜子前。心中盘踞的蛇吐着信子钻了出来，带着洞穴里的寒湿气息，她感觉到自己的毛孔像雨后的小蘑菇一般“噌噌”地从皮肤大地上鼓了出来。她蹲下去，拉开了面前的柜子。

回到教室的时候，她看见乔方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书，这一回是《沉思录》，墨绿色的封皮泛着冷冷的油光。她走过去，一直看着她走过去，直到女生抬起头来看她，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清淡的笑容，像是此刻正缓缓坠入地平线的太阳，温和，没有杀伤力。她得到了对方好奇的眼神，那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润，它们盯着自己看了会儿，然后她看见对方的红菱般的嘴上也绽开了花朵。

换座位以后，她坐到了乔方的斜后方。班主任为了公平起见，每一周都要进行座位调换，每一个座位分别向左向后调动，每个小组也要在教室来回滚动。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走过去的一瞬间，她轻轻屏住了呼吸。坐好后，她斜过头问乔方在看什么书。可是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乔方的一双眼睛正定定地盯着自己。她才发现，原来乔方的眼睛和她的头发一样漆黑，黑得像是一团冬日里的炭火，随时都会燃烧。那一对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先前看到的水润光泽，它们一团漆黑，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像是想象中的死灵。那一瞬间，她觉得心惊，有一个念头闪电般从脑中窜过。她终于动了动嘴唇，说话的音节像鱼吐泡泡一样被吐到教室的空气中，那些音节组合起来是：“你怎么这样盯着我看？”乔方的眼睛这才转了转。好似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她听见乔方回答说：“没什么。”然后，她那漆黑的长发一甩，那双眼睛终于离开了。

这时候，石楠走到乔方桌子前，弯着身子去看她，问：“乔方，你是不是化了妆啊？”这一句问话就像是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几乎整个班的人都转着头去看被问到的女生。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了：“她怎么会化妆，她没有化妆品。别人是天生丽质好吗？”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唐君婉。她的眼睛拉着弓，也许下一刻就能射出一支箭来。

鹭鸶股存在着的裴思齐这时候说话了，他也问了乔方一个问题：“乔方，你平常是不是用牛奶洗澡啊？”

乔方没好气道：“我用白开水。”

裴思齐笑了，他说：“我怎么想起了一句名言，啥啥不怕开水烫来着？”已经有几個男孩子笑出声来。

乔方低着头继续看书，似乎不打算理人了。可是龙诗诗偏偏还要站到她面前去，问她：“乔方，你的脸怎么这么小啊，怎么做到的？”

乔方手上翻书的动作没停，抬起脸认真道：“这个我没有经验，你应该去问我们宿舍的钟雅童，她平常都用瘦脸仪在瘦脸，你可以问问她哪里买的。”

龙诗诗恍然大悟道：“她脸是挺小的哦！那我去问问，谢谢你啊！”

等钟雅童出现在教室的时候，龙诗诗跳着就上去了。她拉着钟雅童的手臂问她：“我听乔方说你有瘦脸仪，用了有效吗？我也想瘦脸呢！”钟雅童闻言看了看正在看书的长发少女，勉强笑道：“其实没什么用。也不是什么瘦脸仪，就是塑料的，特别便宜，几块钱，我也就是拿着好玩。”龙诗诗大约是没听出这话里的拒绝意味，仍旧说：“那你下次带到教室来给我用用，说不定我就有用呢！用得好我也去买一个！”

扎着马尾辫看书的少女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她把书放进抽屉里，双臂环着，把头枕上去，闭上眼睛。空气中仍旧飘浮着自己的芦荟面霜独有的香气。

6

40多亿年来，地球在太阳系沿着固定的轨道环绕着太阳，成为这个耀眼星球的忠实拥护者；月球围绕着地球日复一日地做着圆周运动，就像是形影不离的兄弟姐妹。如果有一天，它们各自脱离既定的轨道，地球和太阳、月球和地球之间的亲密关系还会继续存在吗？

秋的凉意慢慢地爬上校园的地砖，未被清扫到的角落里已经堆积了许多叶子的尸体。草地上的胖鸽子仍旧悠闲地踱着步子，丝毫没有体会到高中生活的紧张。但是这紧张的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这所重点高中不只是在升学率上领先一筹，它的文娱活动也丰富多彩。第一次月考过后，再有一周就是高一年级的合唱比赛。

距离语文课结束还有五分钟，李老师已经把指定的教学内容完成了。他立定在讲台前，慢慢开口：“这一次的合唱比赛，我想让你们全权负责。包括服装、歌曲的选择、排练，都由我们的学生干部自己安排。现在，有没有毛遂自荐的？”他的眼光是黑暗中的蝙蝠，正在教室上空来回扫视着。这时候，一个猎物主动站了起来，只听她说：“我妈妈和服装店的阿姨关系很好，我可以负责采购服装。”那是601宿舍的尚婕。李老师看了她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其他事情就交给班长了，其他班干部也要带头负起责任。”那个“其他班干部”里也包括了乔方。她在上次班干部竞选中竞选了心理委员。结果也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她初中三年也一直担任心理委员。大家对这个职位颇有些好奇，尤其是女孩子，开始借心理咨询的名义找她说悄悄话。

尚婕很快就运来了演出的服装。她和钟雅童提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进入教室时，教室像加足了柴火的一锅沸水，热得滚泡泡。其实也没有特别出挑，不过是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和大家的夏季校服没有本质的区别。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自己的”衣服，没有带着任何身份的衣服。每天，甚至是周六日，学生们都被要求穿着那层“校服壳”，那层壳紧紧地贴在这群年轻生命的肉体上，似乎要将氧气都榨取干净。所以，能够穿上柔软的、不带壳的衣服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点燃他们。

唐君婉和乔方各自领回了自己的衣服。

唐君婉戳了戳乔方的后背，低声说：“你想不想现在就去换上？”

乔方向后偏了头，回：“你去我就去。”

唐君婉笑了，道：“那走！”

于是她俩在大家拆开衣服拿在身上比画的时候，从后门悄悄走出了教室。穿过整个操场，就是一栋独立的洗手间。她们快步走在猩红的跑道上，像是在怪兽的舌尖上跳舞。头顶的樟树已经结出了黑亮亮的果实。衬衫上带着新衣服特有的味道。当乔方换好衣服重新走回跑道时，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白鸽，随时都可能迎着风振翅飞去。第一次在正常上课期间走出教室，风里都是自由和快乐。她们重新走回教室，引起了男生女生的一齐欢呼：“哇，白衣少女啊！”钟雅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带着残阳般的微微笑意。

11班选择的演唱曲目是《美丽的梦神》，这首曲子是文娱委员易绻拜托音乐老师定下来的。同学们看到这个乐曲名，大呼：“这不是催眠曲吗？到时候听众们都睡着了怎么办？”可是他们又没有更好的推荐，班主任建议唱《星星点灯》，何毓珊想唱《日不落》，甚至有人提出唱《两只老虎》……争执不下的结果是，大家还是勉为其难一起歌唱“美丽的梦神，来到身边，星光和露珠在悄悄绽放……”

比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们班前面是10班，他们唱的是《虫儿飞》。众人不禁摇头感叹：这么伤感的曲子不太适合合唱吧？

报幕员念道：“接下来有请11班给我们带来另一场听觉的盛宴。”11班的学生陆续站上木制的高脚长椅，等待熟悉的前奏响起。可是这时龙诗诗突然叫道：“还少了一个人！”众人回头一看，龙诗诗旁边确实有一个空缺。龙诗诗说：“尚婕还没来！”一股焦灼感在这个团队中蔓延，易绻只好去请主持人帮他们拖延时间，让播音人员延迟播放。李老师站在评委席上，连连冲他们使眼色，让他们立马就唱。于是大家重新调整心态，跟着已经响起的伴奏开始合唱。

刚唱完一句，消失的尚婕却走到了舞台的正前方，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位置。罗均为压低嗓子喊：“别上来了，就站在原地当指挥。”尚婕背着舞台的灯光，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她的手臂抬了起来，舞台灯光打下来，泛出如玉的光泽，她整个人都被灯光镶上了绒绒的一圈光影，像是柔软的蒲公英，但是她的指挥手势打出来却是简洁有力。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协调。似乎这原本就是11班排练好的。

晚上回到宿舍，601的女孩子们还在热烈讨论着当天的合唱比赛。乔方没有加入讨论，仍旧是捧着绿色封皮的书，靠在竖起的枕头上看着。尚婕还没有回宿舍。讨论了一会儿，女孩们也就各自回自己的床上。

快要熄灯的时候。尚婕终于推门进来了。她径直走到钟雅童床前，冷声道：“你给我起来。”

钟雅童莫名道：“怎么啦？”

尚婕说：“你先站起来。”

钟雅童站了起来，杨知她们都偏着脑袋看她俩，却也没有从床上下来。

尚婕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今天必須给我道歉！”

钟雅童说：“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尚婕提高了声音，指着钟雅童的鼻子说：“今天傍晚我在厕所！我听见了你和石楠的所有对话。”

钟雅童没有说话。尚婕显得更加愤怒，她逼近了钟雅童，恨声说：“我这么信任你，你却出卖我。你现在夹着坐在罗均为和向野中间，还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坏话吧！你今天必须给我道歉！”她说着还推了钟雅童的肩膀，钟雅童被推得抵在了墙上。

钟雅童定了定身子，终于细声说道：“是你误会了吧？我根本没有说你什么。现在应该是你和我道歉才对。你不该推我。”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杨知和朱繁都围了过来，余小萌也从她的上铺爬下来，而乔方仍旧坐在自己的床上，如同入定的老僧。

尚婕发出一声尖叫，一扬手，只听“啪”的一声亮响，钟雅童已经用手捂着自己的一边脸了。

钟雅童硬声道：“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

尚婕仍旧在骂：“你这个死狐狸精，长着一脸狐媚相，还想到处勾引男人！告诉你，向野和我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只要我说一声他就不会再搭理你！你就做梦去吧！”推搡中，她也挨了钟雅童挥过来的一巴掌。她披散着头发，大喊着就要冲过去，嚷道：“你还敢还手！”围在周边的人早就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拉着往后拖。她挣扎中踢出一脚，也刚刚是挨到了钟雅童的衣角。

被拉住的尚婕无法再近钟雅童的身，她高声叫骂了几句，最后也觉得疲倦，对着拉着自己的杨知她们说：“你们放开我吧。”等她们松开手，她冲坐到床沿上去的钟雅童道：“你有种就去告诉石楠啊！她不是有人嘛。你看她会不会保护你！”她喘了口气，抬头看着手里仍旧拿着书的乔方，轻蔑道：“全宿舍就你乔方一个人没有下床，光看热闹呐！”

被指名道姓的少女直起了身子，动了动嘴角，轻声说：“也许是你误会了，她不一定是故意的。她和石楠的关系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也不会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石楠。”

尚婕似乎冷静了下来，挑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们明天看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