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新发明的“马戏”
2018-03-26驳静
驳静
连只大象都没有
太阳马戏(Cirque du Soleil)在中国最尴尬的一次演出遭遇可能来自一封上海观众的投诉信,略去脏话后,该信内容大致是:“这算什么马戏,连只大象都没有?”
的确,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马戏”一词多少意味着两样元素,一样是动物,一样是小丑。小丑并不总是出现在太阳马戏的演出里,而动物们,则从未有过。
未叫这位上海观众满意的演出是《Kooza》,它正巡演到深圳站。与此同时,这家全世界最著名的马戏团还另有一部《阿凡达前传》(Toruk)巡演到三亚——从舞台呈现来看,它比《Kooza》与传统意义上的马戏相去更远,因为一台戏连小丑都没有。它的故事来源是詹姆斯·卡梅隆2009年的同名电影,只不过故事背景又往前回溯了几千年,故事主角是潘多拉星球上的一对兄弟,他们为拯救灵魂之树而涉险,几经磨难,最终完成任务。
这个故事听上去符合戏剧逻辑,然而在太阳马戏30多年的历史里,故事此前从未成为其表达核心,因为太阳马戏往往有若干难度和欣赏性俱佳的杂技动作,单此一项,就足以吸引观众。首演于2015年的《阿凡达前传》却在讲述一个完整故事的立场上十分坚定,与我们印象中的马戏截然不同。
《阿凡达前传》的表演场地是三亚一座足球场大小的体育馆,而且是22天之内在一块荒地上凭空搭建起来的移动场馆。导演米歇尔·勒米尤(Michel Lemieux)和艺术总监维克多·皮隆(Victor Pilon)造出一个细节丰富的潘多拉星球,雨林葱郁,山脉起伏,还有沙漠和湿地等地貌,而这些完全由投影完成——舞台场内可供投影的面积大约有5块标准IMAX屏幕之大,40台投影仪试图制造电影感和沉浸感。
显然,《阿凡达前传》已无法用“马戏”来界定,它不再依赖接二连三的各式杂技征服观众,而成了一台结合故事起承转合的大型声光秀。
《阿凡达前传》舞台表面的中央岛屿和周边绿带都覆盖有一层利于投影的特殊材料,整台表演的舞美全部由光影技术完成
福布斯榜上的马戏富豪
146年历史的玲玲马戏团,是2017年5月宣布关张的。这家以大象表演著称的传统马戏团在那之前已经危机不断,最主要的压力来自动物保护组织。2015年,它曾因为宣布停止大象表演而引起过一番讨论,现代观众越来越无法接受大象这样“情绪丰富和具有感知力”的动物接受人类残酷训练。
加拿大圭尔夫大学(University of Guelph)的教授蘇珊·南斯(Susan Nance)研究动物与环境课题多年,她在2013年出版的研究著作《供娱乐的大象:动物中介和美国的马戏生意》(Entertaining Elephants: Animal Agency and the Business of the American Circus)中介绍,自1795年第一头大象由加尔各答进入美洲,大象就开始因为它的观赏价值被不断引入。到了19世纪,它们开始被一些团体训练并用于舞台表演,最厉害的马戏团甚至有能力在单场表演中展示二三十头大象。“在世界马戏史上,唯有美国独创了这种大型动物在马戏中表演的形态。此前,马戏大部分就是‘太阳马戏的形式,以人体杂技为主,如果涉及动物,最多训练一些狗和猴子。”南斯写道。
到了太阳马戏在20世纪80年代创办的时候,玲玲马戏团已经成功表演了100多年,自称是“地球上最伟大的表演”。
1984年,20岁出头的加拿大小伙盖·拉利伯特在家乡魁北克创建了自己的马戏团。这位14岁离家、在魁北克和欧洲街头卖艺的年轻人,学会的技能包括手风琴、高跷以及喷火,对街头表演来说,这已经算挺高级的了。拉利伯特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对他的期许是医生或律师,所以当他从欧洲街头回到魁北克并告诉父母说自己不打算念大学了,要专心当一名街头艺术家时,自然遭遇许多阻碍。极力反对的父母大概很难想象得到,若干年后,拉利伯特能凭借“马戏”这样一门生意进入福布斯全球富豪榜。
1984年加拿大政府正好想要庆祝450年前法国航海家雅克·卡蒂埃(Jacques Cartier)发现加拿大内陆,街头演员们被邀请为此组织一场大型庆典活动。拉利伯特获得了这个预算130万美元的项目,他的马戏事业起步了。
5年后,在洛杉矶,太阳马戏以一部名为《重新发明的马戏》(Cirque Réinventé)的作品大获成功。对于习惯了玲玲马戏表演的美国观众来说,太阳马戏透着新鲜劲儿,“戏剧化、情绪化,也呈现了一定的戏剧性”。
1990年,太阳马戏共卖出了12万张票,平均票价为23美元。太阳马戏的黄金年代来了。很多人说这得益于比利时人弗朗哥·德拉戈(Franco Dragone)在太阳马戏中融入的戏剧元素。八九十年代,德拉戈共指导了太阳马戏的8部作品,其中就包括了它在拉斯维加斯的驻场秀“Mystère”和“O”,中国观众习惯于称它们为“神秘秀”和“水秀”。德拉戈让杂技演员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那种“随心所欲且不加思考”的表演状态,使得整个演出更加流畅,这给了观众新的感受。
太阳马戏CEO丹尼尔·拉马尔(Daniel Lamarre)告诉本刊,直到今天,拉斯维加斯的7台驻场秀仍是该公司最稳定的利润来源,“相较于巡演的消耗和风险,驻场秀优势仍不言而喻,也正因如此,尽管太阳马戏巡演了全球480座城市,如今也在积极开拓中国市场,美国市场仍占据太阳马戏最大市场份额”。
太阳马戏《阿凡达前传》剧照。期待詹姆斯·卡梅隆《阿凡达2》的影迷或许可从该演出中先过个瘾
从奥运会到马戏舞台
今年2月,前冬奥会运动员让-达米恩·克里莫奈(Jean-Damien Climonet)出现在平昌冬奥会。他如今为太阳马戏工作,在各大运动赛事上出现,搜寻符合条件的运动员,争取他们加入太阳马戏——奥运会往往是许多运动员退役前最后一战。
克里莫奈最后一次比赛也是冬奥会,他参加过1998年长野冬奥会自由式滑雪项目,但并未获得太好的名次。他的前辈,同是法国队的法布里斯·贝克(Fabrice Becker)成绩则好得多,她出席了1992年阿尔贝维尔冬奥会,当时自由式滑雪还只是表演项目,但贝克获得的金牌仍令人瞩目。贝克如今的身份是太阳马戏创意总监,招募奥运人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她曾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招募高水准运动员对太阳马戏来说理所当然”。的确,除了杂技学校,只有奥运比赛这一强大的培训体系能为太阳马戏的高难度动作提供更适合的表演者。
丹尼尔·拉马尔告诉本刊,太阳马戏如今有近35名左右的演员曾有奥运会参赛经历。实际上,每届奥运会结束后,他们平均能从退役运动员中招募到10人。除了冬奥会的滑雪等项目,体操这个大类别也是太阳马戏演员队伍的重要来源。
这些退役运动员在舞台上获得第二次职业生命。正如美国前花样游泳运动员克里斯汀娜·琼斯(Christina Jones)所说:“我可不认为办公室工作会在乎我擅长的划水技能。”她参加的演出是拉斯维加斯的“水秀”。
另一位英国体操运动员泰瑞·巴特莱特(Terry Bartlett)曾参加过三届奥运会,1992年退役后进入太阳马戏,同样也在拉斯维加斯表演,他参加的剧目则是“神秘秀”。有意思的是,当他后来体力下降,逐渐不再适应高难度动作后,又转身演起了小丑,开启了他的第三次职业生涯。拉马尔告诉本刊,运动员退役后倘若进入太阳马戏,平均工作时长是7年,而像巴特莱特这样转换表演形式的,显然还可以更长。
1980年出生的蹦床运动员李·布里爾利(Lee Brearley)在2000年悉尼夏季奥运会上为英国获得了第六名,16年后,他出现在了百老汇一台名为《Paramour》的音乐剧舞台上。这是太阳马戏2016年的新尝试,一部带有马戏杂技动作的百老汇音乐剧。该剧获得成功后,人们的普遍评价是“它为太阳马戏的表演带去了秀的升级”。这同时也出乎百老汇人的意料,毕竟,对一场太阳马戏的秀来说,将剧情与杂技演出融合的重要程度,就像音乐和文本之于一部音乐剧。
随着“玲玲”和“纽约大苹果”这两家马戏团关闭,传统马戏时代正式落幕。对太阳马戏来说,马戏艺术或许仅仅意味着保留“人体表演”,至少拉马尔仍然将杂技表演视作太阳马戏的核心标签。“我们总是倾向于发明新的表演种类,像珍宝搜寻那样寻找一些能人异士,这是太阳马戏一直以来的艺术创作手法。另一个方法则是,让体操运动员跟艺术总监共同创作,再相应地发明创造所需装备。这是我们非常擅长的部分,新颖表演形式背后,意味着发明新的声光电技术,发明新的装备。”
(本文参考了《纽约时报》2016年报道《For Some Athletes, Olympic Rings Give Way to the Circus 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