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罗廷其人其事
2018-03-25陶诗秀
陶诗秀
鲍罗廷(1884-1951)这个名字对中国人民并不陌生。他1923年受共产国际委派来华工作,任孫中山先生的首席政治顾问;1927年武汉革命政府解体后,离华回国。他来华以前的经历,一般鲜为人知;离华以后的情况也是一个谜。其实,鲍罗廷的生平极其丰富多彩,他的足迹遍及欧、亚、南美、北美洲,许多国家共产党的党史中都提到他的名字。本文仅根据所接触到的材料,将鲍罗廷一生中几个重要阶段作一概括介绍。
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在十八次表决中,他同列宁一致的有十一次,同斯大林一致的有十四次。
鲍罗廷原名米哈依尔·马柯维奇·格鲁森贝格,犹太人。1884年7月9日生于俄国西部威帖布斯克省的雅努维奇(自俄罗斯境内),三岁随家迁往拉脱维亚。年轻的时候,他在河流上当运筏工,后又移居里加(拉脱维亚首府),经常在码头上做苦力。
十六岁的时候,鲍罗廷参加了犹太社会民主主义总同盟(简称“崩得”)。三年后,他脱离“崩得”,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左派组织。
1904年下半年,鲍罗廷受列宁之召去瑞士。1905年“流血星期日”事件之后,他携带列宁的指示返回里加,积极壮大布尔什维克组织并加强同各派组织的联合工作。在反对沙皇“十月宣言”的斗争中,他成为里加革命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1905年12月,在芬兰境内塔墨尔福斯举行的布尔什维克第一次代表会议上,由列宁提议,鲍罗延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在这次会议上,他第一次见到斯大林,当时,他们都是地方党组织的代表。
由于斗争形势恶化,1906年布尔什维克的活动转入地下。4月间,鲍罗延去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参加了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联合召开的社会民主工党第四次代表大会。这次会议斗争非常激烈,在有记录的十八次表决中,鲍罗廷同列宁一致的有十一次,同斯大林一致的有十四次。这时,他和斯大林作为地方党组织的代表,还没有进入布尔什维克的领导核心。
1906年下半年,鲍罗廷前进的道路上发生了一个大转折。在沙皇的高压下,他同无数革命者一样被迫流亡国外。几经周折,他在美国定居下来,“夏季在农场打短工,冬来进城找活干。”1908年他来到芝加哥,认识了一位立陶宛姑娘——范妮·奥罗克,他们相爱,不久结为夫妇。鲍罗廷进过学费低廉的大学,后来在犹太人聚居区“赫尔会馆”教授英语,办夜校。1910年他化名奥特苏尔,参加了“旅美俄罗斯社会党九区支部”,任宣传局书记。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列宁号召将帝国主义战争变为国内战争,并派代表到美国工作,与鲍罗廷取得联系。1917年“二月革命”后,美国成立了“支援俄国革命协会”,鲍罗廷是创始人之一。但协会中对支援对象发生了分歧,一派支持临时政府,一派支持工兵苏维埃,鲍罗廷被推举为“调解委员会”主席。协会最终分裂,支持临时政府的一派改名为“俄国民主之友”,出人意料的是,鲍罗廷却成了这一派的“总裁”。
未过多久,十月革命胜利了,当年很多鲍罗廷熟悉的革命者成了重要的领导人。鲍罗廷虽然离开祖国十一年,但国内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引力太大了,1918年6月,他毅然踏上归途。
十月革命胜利后,他参加了共产国际的工作。作为列宁的使者,他受到信赖和尊敬。
鲍罗廷回到祖国以后,列宁很快在克里姆林宫接见了他,并作了长谈。苏维埃政权渴望得到国际无产阶级的支持,这次会面便产生了列宁的《致美国工人的信》,并委托鲍罗廷亲任信使。信一开头就说:“有一个参加俄国1905年革命,后来在你们的国家住过多年的布尔什维克向我建议,由他带一封信给你们。我十分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列宁选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586页)但后来鲍罗廷因另有工作,信使的任务改由美国记者约翰·里德完成。
1919年3月,鲍罗廷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会议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为争取苏维埃政权在各国的实现而斗争。但由于帝国主义的封锁,要通过地下工作者去完成这项使命,鲍罗延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1919年4月,列宁任命鲍罗廷为苏维埃政府驻墨西哥的领事。此行有三个目的:对墨西哥的革命潜力作出估计;组建墨西哥共产党;建立苏维埃俄罗斯与墨西哥的外交关系。
墨西哥的社会主义运动在十月革命的影响下,有了迅速的发展,1919年8月成立了社会党。其核心成员大都来自美国,主要推动者是印度人马纳赛德拉·那施·罗易。罗易是一位激进的民族主义者,矢志使印度摆脱英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他被推选为社会党的主席。
罗易后来回忆说:“鲍罗廷使我明白了黑格尔辩证法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入门钥匙。当我从他那儿了解到欧洲文化的历史以后,我对于印度特殊天才的本来就不牢固的信念消退了。”(罗易:《回忆录》,英文版,195页)罗采纳了鲍罗廷将社会党转变为共产党的建议。由于鲍罗廷的努力,墨西哥政府不久同苏联建立了外交关系。鲍罗廷在墨西哥只呆了三个月就完成了任务。
鲍罗廷回到莫斯科向列宁汇报了工作。此时,由于帝国主义的封锁,鲍罗延成了西半球国际共运消息的主要提供者,革命组织的联系人。他继续参加共产国际的工作,并把列宁为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写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译成英文。在这之后,他往来于柏林与莫斯科之间,工作是繁重的。英国共产党代表墨菲后来回忆说:“在我认识的一切所谓列宁的‘使者中间,鲍罗廷在赢得人们信赖和尊敬方面,是无出其右的。”(墨菲:《新视野》,英文版,89页)
1921年范妮带着儿子从美国回来,鲍罗廷一家四口人在莫斯科团聚。1922年他又作为国际代表到英国,调查了英国工人罢工问题,写了他公开发表的最长文章《大背叛的历史》。他的活动引起英国当局的注意,他被判处六个月监禁,于1923年2月期满释放。
共产国际派他来华任孙中山的首席政治顾问。不久,孙中山就认定鲍罗廷是他的“拉斐德”。
以列宁为代表的苏联政府,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主张民族解放,对中国人民表示友好和同情。1922年苏政府就曾派越飞来华谋求建立邦交,1923年1月26日孙中山同苏联代表联合发表了著名的“孙中山越飞宣言”。
苏共中央和共产国际决定派鲍罗廷来华作孙中山的首席政治顾问。鲍罗廷得知这一任命后,第一个反应是“不勝惊讶”和“完全出乎意料”(诺曼·鲍罗廷:《祖国》,俄文版)。但他的经历充分说明,他是能在错综复杂局面下独立执行任务的一位强手。另外,他英语娴熟,可以和孙中山直接交谈。据苏联《星火》杂志1927年对鲍罗廷的一篇访问记介绍,鲍在美国曾同孙中山见过面。他的儿子诺曼·鲍罗廷后来也证实,其父在芝加哥就认识孙中山。
鲍罗廷1923年8月来中国,先后到过哈尔滨、沈阳、北京,上海等地,会见过李大钊、陈独秀等中国共产党人。10月6日鲍罗廷到达广州,立即受到孙中山的接见。他回忆道:“孙逸仙盛情接待我,叫我坐在他的身旁,用凝神的眼光对我看了几秒钟。”(诺曼·鲍罗廷:《祖国》,俄文版)两人坦率地讨论了广州的形势和面临的任务,孙中山一再强调北伐的重要;鲍罗廷认为,北伐实属必要,但必须做大量准备工作,主要有:改组国民党;建立一支独立的、非军阀控制的军队;开办军官学校;还必须联合民众。鲍提议,根据俄国的经验,一定要制订和实施一个有吸引力的社会、经济改革的纲领。
10月15日,鲍罗廷在国民党的盛大集会上发表演说,号召群众团结在国民党周围。后又在对《觉悟社》记者讲话时指出:“将来引导国民运动以至完全成功者,此势力为何,即中国国民党。”(《向导》第45期,1923年11月19日)10月25日,孙中山聘任他为国民党组织训练员。
鲍罗廷不久看出,广州虽号称“革命中心”,形势却十分不妙:追随孙中山的人并非都是革命者,不少人是为了谋图私利而爱;军队中旧军阀势力强大,高级军官各踞地盘,贩毒、赌博、走私、宿娼习为常事。更令人担忧的是,被赶走的陈炯明贼心不死,企图卷土重来,一场恶战已经开始。11月12日鲍罗廷致函苏维埃政府负责远东事务的副外交人民委员加拉罕,称广州政府随时有倒台的可能。(卡辟查:《列夫·加拉罕》,俄文版,12-13页)
叛军陈炯明军队11月12日占领石龙,政府军向广州退却。孙中山召开军事会议,鲍罗廷在会上强调有目的的军事行动,还指出,前线失败的重要原因是国民党在农民中间工作薄弱。会议通过决议动员全体国民党员保卫城市,鲍罗廷的军事计划,得到孙中山的赞扬。
13日,国民党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在广州召开会议,廖仲恺任会议主席,他讲了当时形势,并请鲍罗廷讲话。鲍考虑到前线形势危急,在征得孙中山的完全同意后,坦率提出重要建议——颁布给农民土地、工人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以及使小资产阶级得到好处的法令。
经过18、19日激烈战斗,陈炯明部队开始退却,广州政府转危为安。在这次事变中,孙中山看到了鲍罗廷的组织才干和智囊作用,不久就认定鲍是他的“拉斐德”(法国著名将领和政治家,曾襄助华盛顿进行独立战争)。而国民党右派却把鲍罗廷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必先拔除而后快。孙中山警告说:“如果你们不跟共产党合作,我就退出国民党,自己参加共产党。”(《孙逸仙》,1964年俄文版)
1923年底,国民党着手召开“一大”,拟有十八个省及马来西亚、澳大利亚、纽约等海外的代表参加。鲍罗廷建议每个省和特别市产生六名代表,其中地方选举三名,孙中山指定三名,同时安排一定的共产党员的名额。当时,国共两党对合作的认识并不统一,尤其是上海阻力较大,廖仲恺和鲍罗廷分别在两党间做说服工作。
1924年1月20日,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正式开幕,实到代表一百六十五名,共产党员占百分之十五,孙中山指定的有李大钊、陈独秀、谭平山等,地方选举的有毛泽东、林伯渠、李立三等。但国民党右派仍顽固拒绝同共产党合作,其中大多数为孙中山的长期支持者。孙中山感到棘手,问鲍;宣言中的全部陈述是否都要采纳?能否把其中视工农为革命原动力,号召发动和组织工农的“中国之现状”一节删去,只留下“国民党之政纲”。因“现状”的内容会把海内外大量的支持者吓跑。鲍罗廷则认为宣言中的“现状”“主义”和“政纲”均属必须,他据理力争,说服了孙中山。大会最后选举孙中山为总理,二十四名中执委中有三名共产党员,十七名后补中执委中有六名共产党员。大会还确立了联俄、联共和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实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
孙中山在闭幕词中说道:“我们从前革命,因为没有好办法,所以成功与失败各有一半,从今以后,拿了好办法去革命,便可一往直前,有胜无败,天天成功。”(《孙中山选集》,535页)
鲍罗廷到广州仅四个月,已成绩斐然。
国民党“一大”以后,创办军校之事已刻不容缓。1924年6月16日,在苏联和中国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孙中山创办的黄埔军校成立。黄埔军校仿效苏联红军建制,设党代表和政治部人员。蒋介石被任命为校长,廖仲恺为党代表,周恩来任政治部主任。
鲍罗廷知道他的一切主张必须通过孙中山的同意和合作才能实现,他耐心介绍俄国革命经验,十分尊重孙中山,但重大原则问题却不让步。孙中山将鲍罗廷视为好友,想方设法加以重用,党政重要会议和群众大会都有鲍到场,在研究内政、外交、组织、宣传和军事等问题上,鲍的声音往往是决定性的。
10月10日成立革命委员会,孙中山任会长。孙中山强调“我党今后之革命,非以俄为师,断无成就。”13日任命鲍罗廷为委员会顾问,规定他“遇本会长缺席时得有表决权”。(《鲍罗廷在中国活动纪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鲍罗廷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鲍罗廷还建议成立工团军、农团军。10月14日孙中山联合各种力量镇压了商团的叛乱。当月,苏联政府派军事顾问瓦西里·康士坦丁维奇·布鲁赫尔到广州,他的中文名字叫加伦。加伦是战功卓著、四次获“红旗”勋章的将军。1925年2月广东政府开始第一次东征,讨伐陈炯明。加伦将军同一些苏联军事顾问参与了此次战役。由于共产党人带头奋战,这次战役取得前所未有的胜利,“黄埔学生军”从此名闻遐迩。
1924年底,孙中山应冯玉祥电邀,北上共商国是。到北京已病重。1925年1月孙中山下令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政治委员会移至北京,鲍罗廷继续为顾问。3月12日孙中山先生与世长辞,逝世前他要求鲍罗廷向莫斯科转达他的遗言和给苏联的信。(《鲍罗在中国活动纪要》)两天后,鲍罗廷在追悼会上致词,强调孙中山先生联合俄国的遗训,但他未参加葬礼,便匆匆南行广州。
他以国民党最高顾问的身份参加北伐,当汪精卫公开提出“分共”主张后,他在中国呆不下去了。
1925年7月1日,中華民国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汪精卫任主席,聘请鲍罗廷为国民政府高等顾问。8月20日廖仲恺被刺逝世,这是继孙中山去世后,对鲍罗廷的又一次沉重打击。廖仲恺去世后,依据军委会决定,部队实行党代表制(中山舰事件后取消),各军师均聘任苏联顾问人员,协助部队教育训练及作战事宜。大批共产党员及国民党左派人士,参加了部队的政治领导工作,成为部队中的进步势力,对后来的北伐战争起了很大作用。
在政治工作上,以鲍罗廷为首的苏联顾问人员,一方面对国民政府的组织与建立,提供不少意见;另一方面对当时蓬勃开展的工人农民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争,给予积极的支持。鲍罗廷利用自己的身分和影响,通过军队协助农民自卫队工作,并支持声援了省港大罢工。
广州革命政府一时出现了汪精卫、蒋介石、鲍罗廷“三驾马车”的局面。最然斗争很尖锐,有共产党员参加的国民党“二大”仍然胜利召开,革命形势发展很快,来华苏联顾问最多达到二、三百人(也有少数其他国籍的人)。
随着形势发展,苏联又派出高级代表团来华。1926年2月鲍罗廷以“奉召回国述职”为由离开广州,在北京,他向代表团提供了关于广州革命根据地情况的报告。报告中写道:“随着许崇智的出走,梁鸿楷被解除武装、胡汉民被派往莫斯科,在广州似乎形成一个统一而又牢固的政权……可以认为,在六名军长中有四名是可靠的(蒋介石、谭延闿、朱培德、程潜)。”(切列潘诺夫:《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北伐——一个驻华军事顾问的札记》,中文版,317--318页)当鲍罗延与代表团在北京会晤时,从广州传来蒋介石叛变的消息:3月20目,蒋逮捕了中山舰舰长、共产党员李之龙和黄埔军校部队中的共产党员,包围了苏联顾问处。鲍罗廷和加拉罕(苏联驻北京的最高代表)紧急磋商后,认为同蒋合作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于是鲍罗廷又立即返回广州。
蒋介石当时的地位并不十分巩固,他声称中苏联盟未变。鲍罗廷与蒋介石多次会谈之后,为维护国共合作,鲍采取退让态度,接受了蒋的限制共产党活动案;蒋也同意鲍对国民党右派进行处理。1926年5月16日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通过“整理党务案”,大大限制了共产党的活动。
6月4日,国民党中执委会议决定出师北伐,蒋介石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鲍罗廷的头衔是国民党中央执委会最高顾问。
北伐基本目标是采用军事首席顾问加伦的战略:首先平定湖南,进而夺取武汉,再同以张家口为本部的国民军南北合击,实现全中国统一。7月9日北伐军开始出征,占领长沙后,兵分三路。在共产党领导的农会、工会积极支持下,北伐军势如破竹。以唐生智为总指挥的中央军10月10日攻克武昌。这时武汉以邓演达为中心,形成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活动中心。11月12日广州国民政府决定北迁武汉,12月10日鲍罗廷到达武汉。
1927年1月9日,蒋介石从南昌到武昌,三十多万群众开会“欢迎”他。鲍罗廷在会上讲话,强调反对个人独裁,要依靠人民群众,提高党权。蒋介石很生气,回南昌后,电请国民党中央撤换鲍罗廷(《吴玉章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140页)。在3月10日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确立了中央常务委员会、政治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的集体领导制度,实际上剥夺了蒋介石中央执委会主席和军委会主席职务。4月2日,鲍罗廷参加国民党中执委常委会第五次扩大会议,指出蒋介石在上海“已经形成一个反动中心”。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公开与武汉政府分庭抗礼。
鲍罗廷虽然认为蒋介石迟早要与革命分道扬镳,但还是采取了退让政策,要求武汉革命群众采取克制态度。当时一名日本记者问他:武汉是否准备对蒋进行制裁,鲍说:“倒不一定非如此不可”,“分化已经开始……给他们一段时间,听其自然,他们内部会解决问题。”(《中国革命的战略》,斯坦福1961年英文版)
这时的形势很不利,资产阶级政客开始动摇,转而投奔蒋的营垒。在指导中国革命的问题上,苏联和共产国际内部也有分歧。中国共产党在陈独秀的主持下,6月30日召开中央扩大会议,接受鲍罗廷的意见,作出《两党关系决议案》,承认国民党应掌握革命领导权。鲍罗廷想通过这一重大让步来缓和同军队的矛盾,以实现对南京的“东征”。
在武汉政府十分危急的时候,鲍罗廷和罗易(1926年共产国际委派来华)接到斯大林的一封密电,指示他们:“没收地主土地(北伐军官及亲属的土地除外);消灭不可靠的军官;武装两万共产党员,在两湖招募五万工农入伍;增选工人(要求是共产党员)和农民出身的人进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设立一个以‘国民党知名人士为首的革命法庭,审判反动军官。”(《鲍罗廷一一斯大林在中国的人》,哈佛大学1981年英文版)这一指示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宣读后,连一贯偏激的罗易都认为是“海外奇谈”,根本无法实现。
1927年6月1日,武汉国民党中执委常委会政治会议决定解除鲍罗廷的顾问职务。
被鲍罗廷一直视为国民党“左派”的汪精卫,此时终于撕去假面具,在7月15日召开的国民党中央常委会上,公然提出“分共”主张,继而以中央政治委员会的名义,要求任职的共产党员脱离国民党,停止共产党以国民党员的名义工作。
鲍罗廷在中国已经呆不下去了。
当他要回国时,谣传范妮被张作霖处死。他同斯特朗等人经大西北回到苏联。
鲍罗廷得知要他回国的消息时,并不感到惊讶。当时一位瑞典记者问他:是否打算继续在中国为实现一个纯共产主义政权而斗争?他答道:“如果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与我一直友好共事的中国领导人相信,他们不要我的帮助也能继续斗争下去,那么我将遵命退出。因为我已尽到自己一份力量,提供了我的劝告,我无意在中国为共产主义继续奋斗——因时机尚未成熟。”(《鲍罗廷一一斯大林在中国的人》,278-279页)当问到是什么促使他来到中国,不顾一切艰难险阻,恶意中伤而工作时,鲍罗廷没有马上回答问题,他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捻着黑胡髭说:“我到中国来是为了一个理想而斗争的,即通过解放东方人民以实现世界革命的理想。但是中国这个国家有其古老的历史、众多的人口、庞杂的社会问题和无穷无尽的潜力。而对这一切,我感到震惊和力不从心,于是我的世界革命的想法便渐渐退到第二位了;为中国的自由而革命而斗争成了终极目标,而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我的任务是——掌握时机,将伟大的车轮转动起来。随着时间推移,车轮已带着我行进了一程,如今我本人已成了车轮上的一个齿轮了。”(同上)
鲍罗廷在中国的使命结束了,回国已提上日程。回国的路线大都经过蒋介石或张作霖的统治区,很不安全,而且蒋介石正悬赏三万大洋要他的人头。唯一安全的路线是经西北地区转蒙古返苏,虽然行走不便,鲍罗廷还是选择了这条路线。
6月13日张作霖忽然宣布,将以间谍罪对鲍罗廷的妻子范妮进行审判。范妮和幼子诺曼是年初在上海乘船返国时被捕的,二月被张作霖抓去作人质,在华北辗转关了几个监狱,不时谣传她已被处死。当获知审判消息后,武汉政府允许鲍罗廷再待一段时间,等范妮结案后回国。
7月12日,宋子文同蒋介石在上海谈判后回到武汉,通知武汉国民党人:蒋介石同意8月举行联合会议,条件是鲍罗廷和共产党人必须立即离开武汉,这实际是对鲍下了逐客令。鲍罗廷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刻,传来一个消息;范妮获释了!原来是审理范妮案的首席法官出人意料地宣布:谋反北京政权的罪证不能成立,决定无罪释放。事后那位法官也匆匆离庭,经天津东渡日本远走高飞。
张作霖得知此事,严令军警包围苏联大使馆,一俟范妮出门就逮捕她。但十天后,一家日本报纸记者从海参崴发来消息,说范妮已到该市。数日后又报道她安全抵达莫斯科,还附有一篇访问记。至此,张作霖才死了心。
其实这是精心安排的巧计。范妮并未回国,她从法庭到使馆后,旋即转移在一座中外人士杂居的大院中蛰居下来。数周后,等关于她的喧闹平静下来后,才在使馆安排下,经蒙古于10月初抵达莫斯科。
7月27日鲍罗廷一行三十人乘火车离开武汉。其中有陈友仁的两个儿子伯西和杰克,还有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他们到郑州时,受到冯玉祥的热情款待。早在1925年初,鲍罗廷就在张家口访问过冯玉祥,冯同意国民党宣传人员进入国民军并宣传新三民主义。孙中山逝世后,鲍曾再次访冯。中山舰事件发生,鲍回广州前曾至库伦(现蒙古人民共和国首都乌兰巴托)逗留三天,三次往访冯玉祥,谈及改组国民党和与冯之国民军合作事宜(《冯玉祥日记》)。这次在鲍罗廷到郑州之前,冯已接到武汉密电,要他扣留鲍或将其处死,冯玉祥未理睬。8月5日冯派人护送鲍罗廷一行乘火车西去,在河南灵宝换汽车,经西安、银川等地,穿越戈壁,在漫无人烟的沙漠中行进十天,历尽艰辛到达库伦。
回国后他受到严厉批判,被分配任造紙工业托拉斯副经理;后任斯特朗主办的英文报纸《莫斯科新闻》的编辑部主任。
鲍罗廷在库伦休息了两周,由陈友仁的儿子杰克陪同回到莫斯科。他回国后深居简出,仅在10月23日到“老布尔什维克协会”讲过一次话,再没有参加什么活动。疾病和旅途劳累弄得他困顿不堪。这时中国革命的失败,成了托洛茨基攻击斯大林的一个把柄。鲍罗廷也受到批判,时而说他过“左”,时而又指责他太右,把他贬得一钱不值,成了奚落对象。
这时宋庆龄在陈友仁陪同下到达莫斯科,斯特朗、罗易等人也赶到。鲍罗廷回避同他们见面,他对中国问题已不再过问。
1929年1月25日,莫斯科就“陈独秀机会主义历史背景”为题开始了讨论会,鲍罗廷接到邀请出席。他在发言中对陈独秀机会主义作了严厉的抨击,指出它是“托洛茨基主义和孟什维克主义在中国土壤中的变种”,还强调“我们——也曾在中国工作过,尤其我个人——曾犯了严重错误。”(《陈独秀路线的历史根源》,苏联1930年3期《中国问题》)鲍罗廷还提到一点,那就是没有和陈独秀“进行斗争”,虽然他们之间有许多意见分歧。他说,如果斗争的话,中国共产党是不会落入孟什维克之手如此之久的。鲍罗廷最后强调,当大家想到陈独秀机会主义路线对中国革命负主要责任的时候,还应当找出另外一些因由……。
在会上发言的还有曾在中国工作过的维金斯基和远东问题专家萨法罗夫。他们认为鲍的认识是不够的;他们给鲍罗廷扣上孟什维克主义、托洛茨基主义和社会法西斯主义的帽子,其中任何一顶帽子都足以置鲍于死地。鲍罗廷对此震惊不已,甚至要求会议主持者准许他删去记录中他发言的某些不当之处。
不久,鲍罗廷得到信息,上面决定结束这场辩论,党对中国问题有自己的立场。1929年6-7月,鲍罗廷度过了危机。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提中国,甚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外国记者访问他时,他也只字不提中国,中国问题太危险了。
1929年鲍罗廷担任了苏联造纸工业托拉斯副经理。这一任命不仅别人感到奇怪,他自己也很意外。后来他又被安排担任劳动人民委员会委员。
1930年春,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苏联各地游历归来,访问了鲍罗廷。鲍提议她可以办一份英文报纸,这就是一周五期的《莫斯科新闻》诞生的由来。该报1930年10月5日创刊,撰稿人多是声望很高的英美作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份报纸成了旅苏美国人的“临时家庭”。但不久遇到一系列的问题,办报方向成了被抨击的重点,说报纸没有及时、有力地宣传党的路线,对提高外国专家思想认识末起应有的作用。
鉴于《莫斯科新闻》出现了这些问题,另一份英文报纸《工人新闻》又诞生了,1931年2月4日正式发行。整整一年时间,这两家英文报纸大唱对台戏,最后闹到斯大林亲自过问此事。斯大林当场宣布,两报合二为一,叫作《莫斯科每日新闻》,委任鲍罗廷任该报编辑主任。
《莫斯科每日新闻》开头几个月,明显具有斯特朗坚持的风格,但在鲍罗廷的一再劝告下,后来成了《真理报》的“英文副本”。1938年,报纸又改成每周一期的《莫斯科新闻》。
这时,鲍罗廷闲暇多了,曾用英文编写了一本《苏联电影》。他的长子升为红军上校(后在卫国战争中为国捐躯);他的妻子范妮在外语学校任校长。他还在苏联新闻局兼职,负责接待战时大批涌入苏联的记者。他小心谨慎地工作着,凡事三思而后行,严格遵循党的路线和上级的指示,避免卷入纷争。他蓄起了格鲁吉亚式的胡髭,年已近六十,人老了,火气小了,连回国初期表观出来的凛凛威仪也丢掉了。他在同事们中间是个和事佬,在年轻人眼里是个好大叔。
1949年他同斯特朗一同卷入矛盾的漩涡,后死在西伯利亚的劳动营里。1964年《真理报》发表文章,给他恢复了名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东欧诞生了一系列的社会主义国家,但也出现了斯大林忧虑的所谓“民族主义倾向”。与此同时,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战争正顺利进行,新中国诞生在即。斯大林对此既感到高兴,也心存疑虑。
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此时再次访苏,又把鲍罗廷这个几乎被人们遗忘的人物重新推进矛盾的漩涡。
斯特朗是在欧洲游历了十八个月后,于1948年底到莫斯科的。在这之前,1946年的大部分时间她是在中国解放区度过的,发表了大量赞颂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的文章和报道;在延安,她访问了毛主席,怀着巨大的政治热情报道了毛主席对于国际形势的科学分析和预断。斯特朗对中国人民的领袖表现出由衷的敬仰。随后,她带着写好的大量文稿登上旅途,希望能在欧洲出版。
斯特朗一到莫斯科,照例首先去看望她的老友鲍罗廷,兴高采烈地向他叙述了中国正在发生的事件,告诉鲍罗廷,当年他在华时所熟知的许多朋友和同志都担当起重任。斯特朗还高兴地对鲍说,她对中国的报道在世界各地受到广泛的欢迎,各国(包括东欧一些国家)的报刊纷纷转载。然而她感到遗憾和不解的是,她的文章竟没有一篇在苏联《真理报》上出现……。鲍羅廷对此已有所知,对她说,“手稿中存在着某些编辑方面的难题。”据斯特朗十年后回忆,鲍曾当着斯特朗的面打电话到苏联国家出版局,要求务必出版斯特朗写的书,他在电话中驳斥了对方关于手稿的思想性使人不能接受的说法。“中国人不是在节节胜利吗?因此他们的理论不可能有错!”(《毛泽东—斯大林的不洽难为了安娜·路易斯·斯特朗》,1970年4月12日《华盛顿邮报》)
斯特朗在莫斯科事未办成,就带着手稿去东欧诸国首都,结果在那里被采用出版了;唯一例外的是贝尔格莱德,因为南共刚被开除出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接着斯特朗再返莫斯科,作第二次努力。她问鲍罗廷:别的共产党国家能出版,为什么莫斯科不同意?鲍苦着脸说:“克里姆林宫对你的大作不快活呐。”(同上)但不久斯特朗得悉,她的书可以发表,条件是必须做某些修改,她拒绝了这一条件。又过了几个月,因出版无望,她决定回到中国去。可是在签发护照上又发生了麻烦,鲍罗廷至此终于明白,斯特朗的问题闹大了。
大约在1949年1月28日到2月4日之间,斯特朗和鲍罗廷被捕,同时被捕的还有《莫斯科新闻》编辑部的成员,该报也随之偃旗息鼓。斯特朗被扣押五天后获释,取道波兰返回美国。鲍罗廷从此再未露面,他被指控为“苏维埃政权的敌人”,说他与国外民族主义有牵连。鲍罗廷终于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1953年9月3日,在斯大林逝世半年后,《纽约时报》常驻莫斯科记者哈里逊·索尔兹伯里获准向外界报道:鲍罗廷已死,地点在西伯利亚雅库茨克附近一个条件极差的劳动营里,时间是1951年5月19日,终年六十七岁。
1964年6月3日,在鲍罗廷诞辰八十周年之际,阿·切列潘诺夫将军在莫斯科《真理报》上撰文,题目是《一位革命的列宁主义者》,并附了一帧鲍罗廷在中国拍摄的照片。作者列举了鲍罗廷生平主要事迹,最后写道:“1949年2月在对斯大林个人迷信时期,米·马·鲍罗廷遭到迫害,于1951年故世。如今党已经恢复了他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