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 友
2018-03-25臧北
臧北
“早上好!”
我推開窗,猫跳了进来。
这是只流浪猫,但是我从不叫它流浪猫,因为我不觉得给一个自由的生命加上限定词的做法有多少意义。既然我不知道它的名字,而它也没有告诉我的意思,那么我只要叫它猫就好了。
六年前,我刚搬到这个小区,在我书房窗外的空调风机顶上,猫就住在那儿。上帝用墨水把它涂得漆黑。它并不常住,每年只在我的窗外待一个月左右,那都是在春暖花开或者是秋高气爽时节。有时候,一般是礼拜天,我会推开窗,邀请猫进来坐一会儿,聊上一会儿天。它是只极其绅士的猫,它会趴在我的书桌上,有时候是蹲踞在我对面的方凳上,还有的时候——比如现在——是坐在我平时常用的靠背椅上,是真正的坐,就像我们人类一样,但它的腿太短,跷不成二郎腿。我们无话不谈,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任何障碍,当然我使用的是不太标准的现代汉语,偶尔也会用苏北方言,而它则用它一贯的呼噜噜呼噜噜或者呼噜呼噜,恕我耳拙,我听不出它的口音和籍贯来。
我一直在努力教会它弄明白自己是谁。作为朋友,我想我有这个责任。
我做了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汉字——猫。
“你是谁?”我微笑着引导我的朋友,“请跟我念:猫——”
“喵——”
“猫——”
“喵——”
我承认,在引导我的朋友建立自我意识方面,六年来毫无进展。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教学相长的热情。每年它独自来到我的窗外,举起前肢优雅地敲敲窗,又敏捷地跳到我的书桌上,又轻轻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它的专用座椅上——那平常是我的座席,气定神闲地捋一捋胡子,然后开始它的身份练习。
猫有些胖了。这六年来,每一次归来它都会有些新的变化,有时候是变得时髦,有时候是变得强壮,有时候是晒得更黑了,而最近两三年,则一年年沉稳起来。
我们微笑着相互打量,用目光拥抱。然后,我从书架后面拿出了我们的小黑板。
这是第几堂课?我不记得了。
“请跟我念:猫——”我说。
我的朋友在喉咙里面呼噜噜嘟哝了一句。我想它大概是还没有完全回忆起来我们以往所学习的。
“猫——”我说。
我的意思是,“喵——”。
突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吓了我一跳:
“猫。”
它似乎也吓了一跳,猛地耸身,毛发奓起,扭头从大开着的窗子里跳了出去,像一道胆战心惊的黑色的闪光消失在茂密的草地上。我知道,我的朋友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