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海半仙

周玥

相传，金华同山镇上的酩酊山巅住着一位通晓天地玄机的酿酒仙人，叫海半仙。半仙每隔十年就会下山一次，可是，见过他的人在他离开后，却始终记不住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海半仙下山是为了一件事，就是去集市采购最上乘的酿酒原料和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

海半仙付了钱从不把东西带走，而是命人放在酩酊山脚的破庙里。临走前，他还喜欢给摊主算上一卦，并附赠化解之法，便如轻烟般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句“忘忧既悠，莫仇多愁”回荡在耳畔。待人回过神来，才知刚才光顾的客人竟是传说中的海半仙，可怎么想，也再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也就是那日傍晚，海半仙会打开他酿了十年的洒窖，掀开酒盖的那一刻，方圆几百里都能闻到浓郁的酒香味，花鸟鱼虫欢悦起舞大放异彩，就连野兽都慢慢地温顺起来，整个同山镇都弥漫着一股让人陶醉的祥和之气。

有人说，海半仙一定是个披着一头银发留着络腮胡的老顽童，也有人说，海半仙走路轻盈带风，一定是穿着一身大袖翩翩白衫的俊俏郎，但这些都毫不影响人们对他的敬仰与信奉。没有人登上过山巅，也没有人找到过海半仙，人们只能期盼着下一个十年早日到来，或是在遇到困境之时带着家中最好的供品到破庙参拜祈福。

同山镇上的瞎子李三孝，是众所周知的孝子。李三孝的父亲在与其母新婚不久后，突然暴毙，镇上的人都说他母亲克夫，至此变成了不招人待见的黑寡妇，只能靠四处帮人干散活为生，常常食不果腹，落下了一身病。幸运的是，李三孝虽瞎，但长得眉清目秀，乖巧讨喜，五岁就拜镇上老中医为师，在药铺里混了个抓药的生计。

一个秋天的清晨，李三孝背着干粮和箩筐，拿着一把镰刀和一根木棍，神情凝重地跟药铺的掌柜请假。李三孝来药铺十年了，从未旷过一天工，掌柜问他何事，三孝说母亲病重，他要上山去采还魂草为母治病。掌柜又问他要去多久，三孝说：“可能几日，可能几月，也可能回不来了。”掌柜没再说话，转身到收账的抽屉里拿了一点盘缠递到三孝手里。三孝立马还了回去说，用不上，我去的是酩酊山巅。说完起身走出药铺。

李三孝摸索着一路向酩酊山上爬去，他感觉越来越冷，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也不知到底爬了多少天。

这天，他蹲在一个狭长的溶洞里吃着最后一包干粮，他有些绝望，他觉得找不到为母亲续命的九死还魂草了，他更怕就算找到了草药回去，母亲已经先走了。

“还想继续为你母亲求药吗？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李三孝听到一个女子脆若银铃的声音。“你是谁？”李三孝赶紧问。“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女子说。李三孝犹豫了一下说：“是的，我一定要采药救我的母亲。”“如果我说，救你的母亲和治你的眼睛，我只能帮你完成一件呢？”女子又说。李三孝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救我的母亲。”

“就算救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可能活不过明年了。”女子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李三孝笑着说：“那我可以多孝顺她一年啊。”

女子不语，过了许久，她又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扬起头，睁开你的眼睛。”李三孝感到一滴水珠落入眼眶，先是一阵火辣辣地疼，再又变得冰凉凉的，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溶洞外太阳的金光。李三孝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出溶洞，但见满树飘香的金桂。仰头望去，是蔚蓝的天空和稀薄的雾气，可是却不见与他说话的那个姑娘。

“姑娘，你到底是谁？”李三孝对着四周喊。“把酒带回去，你母亲喝了便好。”只听那个女子脆若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空旷的山林中。李三孝这才看见洞口放着一个普通的酒瓶子。李三孝懵了，他顾不得想那么多，他只想赶紧下山去救母亲。

回家后，李三孝的母亲喝了那壶酒果然药到病除。很快，同山镇的村民也发现李三孝的眼睛竟然好了。人们都好奇李三孝到底碰上了哪路神仙，求得了神药，纷纷以探望其母为由到李三孝家里来找仙丹。李三孝只好拿出那个酒瓶子给他们看，再把山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又一遍。

众人拿着酒瓶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最后终于有个眼尖的人，发现瓶底刻着三个字：海半仙。这么一来，村民们沸腾了，整个同山镇开始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人们把所求所期都一一写在红纸上，然后用绳子挂在破庙前的樟树枝上，甚至有人拖着病患住在破庙里，跪求海半仙现身赐酒。人们失去理智地涌向破庙，涌向酩酊山巅，每个人都想得到海半仙的酒。当然，最想得到这个酒的，是同山镇最恶的恶霸荆老六。

荆老六绑了李三孝，又绑了李三孝的母亲。只有李三孝遇见过海半仙，荆老六认准了李三孝一定能带他找到荣华富贵。不，是海半仙。

李三孝受得住荆老六的皮肉折磨，但受不住自己母亲受罪，于是答应了荆老六的要求，找到了那个溶洞。果然，海半仙就住在洞内。荆老六掠走了洞里所有的酒，还带着一行彪悍手下把海半仙捆回了家中。荆老六不仅要钱，他还想要海半仙给他卜卦。海半仙当然不答应，她就终日地不吃不喝，只字不语地闭目打坐。

同山镇的村民又沸腾了。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海半仙不是神仙吗？为什么打不过荆老六，还被他关了起来？有人说，去他娘的神仙，亏我们还一直供奉她！原来就是个凡人！又有人说，骗了我们这么久的竟然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真是可笑，可笑！一夜之间，破庙被砸，樟树被烧，一张张载满祈愿的红纸同村民的梦一起破灭。

三日后的深夜，荆府里突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酒坛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闻声而来的守卫们慌乱错愕，连同这些酒一起变成泡影消失的还有海半仙。有人把她救走了。

奇怪的是，李三孝也一起不见了。他的母亲在那个深夜突然离世，尸首就葬在他家的院子里，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

十年过去了，同山镇再没有人得知海半仙下山采购或是卜卦的消息，再没有人听到过那句悠长的“忘忧既悠，莫仇多愁”，也再沒有人闻到过那股浓郁的酒香味。

又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还是如此。只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老瞎子，每年秋天都会来到镇上的集市采购一批上乘的酿酒原料，再带走一枝刚从树上折下的香甜桂花。人们总说，你酿桂花酒，一枝可不够。瞎子却笑笑说，我酿的是海半仙，一枝就够了。

选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