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宿
2018-03-25江岸
江岸
西边有山,东边是河。山是老君岭,河是洗脂河。周其伟做梦也没有想到,黄昏时分,他途经黄泥湾,此路不通;返回山那边的家里,山里有野狼,他不敢在夜晚冒这个险;河里山洪爆发,他又去不了对岸。他傻眼了。
正在村边的土路上犯难的时候,一个晚归的大嫂牵着牛,向他走来。
请问大嫂,你们村谁家方便让我留宿一夜?周其伟走上前去攀谈,把自己陷入困境的情况向大嫂说明以后,客气地问。
大嫂爽朗地一笑,说,谁还能顶着自己家的屋顶赶路?要是搁过去,不管谁家,挤一挤都没啥。不过现如今,好多家里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多少有些不方便。俺村里还有几家只有老两口和孤老头的。你只管跟我进村,都会答应的。
周其伟道了谢,跟随大嫂进了村。村口有一座院落,院内有一栋两层小楼。站在院子外面,大嫂喊道,三爹,三爹,开门。
院门很快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走出来,问道,他嫂,有啥事儿?
大嫂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周其伟,说,这个兄弟过不去河了,想在你家借宿。
老汉说,进来进来,就是莫嫌我老汉屋子脏就要得。
周其伟说,大叔说哪里话,给您老添麻烦了。他和大嫂道了别,走进了老汉的院子。
老汉关好院门,把周其伟往小楼里让。小楼一楼正中间是客厅,沙发和茶几上堆满杂物,看上去有些凌乱,地面铺着地板砖,也确实不太干净。老汉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东西归拢一下,腾出一块空位置,向周其伟让座。周其伟抿嘴笑一笑。
晚上,老汉炒了一盘土鸡蛋,一盘青南瓜丝,煎了一盘白鱼条,拌了一盘凉黄瓜,开了两瓶啤酒,要和周其伟喝两杯。周其伟有些不安,刚说两句客气话,立即被老汉打断了。老汉说,鱼是我自己在河里逮的,鸡蛋是我自己养的老母鸡下的,菜是我自己種的,都没花一分钱。
席间,周其伟介绍了自己的一些情况。他在隔岭冯店乡中学任教。他的姑姑嫁到了老汉他们竹园乡,表妹今年考上了大学,姑姑家明天请客。因为近日暴雨将公路冲毁,交通断绝,他只能翻山越岭过来,想在这里蹚水过去。没想到洪水这么大,他不敢过河。
老汉也说了自己的情况:女儿出嫁了;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在城里做生意;老伴照看孙子、孙女去了。平时,这个院子就他一个人住,只有自个儿的影子陪伴。每年孙子、孙女放假了,老伴才领他们两个回来住上十天半月的,家里才热闹几天。他还坚持种着两亩田和几畦菜园,养了几只鸡一头猪,也好让孩子们吃上放心的粮食、蔬菜、鸡蛋和猪肉。所以他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守在这个村子里。
两人边喝边聊,聊了很久。喝过了酒,老汉又到厨房去,下了一盆亲手擀的面条。
周其伟晚上住在老汉儿子、儿媳二楼的卧室里。宽大的双人床上搭了床罩,铺着凉席,一揭开,倒是非常干净整洁。
早晨醒来,下楼一看,老汉已将大米粥熬好了,还煮了咸鸡蛋,摊了油馍,让周其伟用早餐。
吃罢早餐,老汉将周其伟送到河边。经过一夜流逝和沉淀,河水虽然依然泛黄,不甚清澈,但河面已经窄了许多。周其伟在老汉的指点下,在浅水区蹚过了河。
周其伟站在河对岸,扯开嗓子大声喊,大叔,谢谢您,您回家吧!
老汉也扯开嗓子大声喊,周老师你慢走,什么时候路过俺村,只管来家里歇!
两个人互相摇着手臂,道了别。
老汉回到家里,收拾碗盘,一只盘子下面忽然红光一闪。原来,盘子下面压了两张百元钞票。
老汉急匆匆地赶到昨天傍晚领着周其伟找上门来的大嫂家,火急火燎地问,他嫂,你知道周老师姑家住哪儿吗?
大嫂一头雾水,反问道,哪个周老师?我不认识什么周老师啊。
老汉说,就是昨晚上你领来的那个人,姓周,是冯店乡中学的老师,他说今天要到他姑家喝喜酒,我刚才把他送走了。我得上他姑家找他去。
大嫂一惊,连忙问,怎么了,三爹?他手脚不干净,偷你东西了?
老汉嗨了一声,说,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冲大嫂晃了晃,哭笑不得地说,他临走偷偷在盘子底下压了钱,我怎么能要?
大嫂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你这个老头,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呢,吓我一跳。人家周老师客气,撇下两百元钱,你就收下,打酒割肉花了嘛。
老汉突然翻了脸,眼一瞪,红头涨脸地说,你这个死女子,你嫁到俺黄泥湾十多年了,你三爹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还不清楚?咱又不开饭店,又不开旅社,凭什么收人家的钱?说着,老汉一扭身子,气冲冲地往洗脂河方向奔去。
大嫂张口结舌,冲老汉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