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爷爷走了
2018-03-23欧阳珂珮
欧阳珂珮
我发表的第一篇人物文章《我眼中的方成》,就是写方爷爷的。那年是2005年,我已经从方爷爷笔下的小不点变成了高中生。大约写了一个晚上,稿子就成了铅字。
而这一次,好想写些纪念的文字,每每提笔,心中似有万言,却堵在笔尖,无处落笔。
13年后,方爷爷走了。我和当年的方爷爷一样,兜兜转转,从工科走向文科,从科学走向艺术。或者说,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艺术的滋养。
当年,我能在五岁跟随凌安娜老师学琴,也是因为方爷爷的牵线。
听爸爸说,方爷爷在去上海前曾在黄海化工研究所寿工的手下工作,寿工夫人凌安娜老师就如方爷爷的姐姐一般,三人关系很近。托他的福,我得以与凌老师结下不解之缘。
如今,他们仨都已长眠。作古的还有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如澎湃新闻在转载《中国青年报》专稿时,重新拟定的标题那样:“漫画家方成去世: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幽默结束了。”而他所创作的作品,还保有着讽世寓言的生命力,也好像映照出社会发展并不一定总是快速进步的。许多关怀人性最本质深刻的认识,几千年并没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的作品,例如《武大郎开店》《上车就有坐》,有关乎人性的严肃探讨,也有捕捉生活的情致逸趣。
他送我父亲的书上写“强兄”或者“强弟”时,我爸第一次觉得太隆重要推辞。老爷子佯作生气地说:要不要,不要就不给你了!我爸慌不迭地收下了。
如此性情中人的爷爷,70多岁曾豪言,我不老,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那年我5岁。他来长沙,我们一起上岳麓山。小小的我也有画板,画的是那个年纪专属的儿童画。我们在爱晚亭前的石桌椅上坐下,我画完一个小朋友,方爷爷接过画板,画起来,不消多会,竟多了一个小人儿,与我画的小人儿牵着手。那是我的“小伙伴”。也许是他觉得,一个人太孤单,又或者是小小的我画的小小的人正是我的投射,他情愿画一个小小人代表他来缔结友谊。无论如何,那是爷爷温柔的内心。末了,他又让我坐着不动,没多久,他给我速写了一张画像。那大约是我的第一次当绘画模特。
深夜写稿,为了纪念走了的方爷爷,那个第一个为我画像的爷爷,怕我笔下的小人儿孤单、再画一个小伙伴跟我画的小人儿牵手的漫画大家。在孩童时代的我的眼里,他就是内心温柔的老爷爷。
不过当时年逾古稀的他说自己不老、要活到120岁的豪言带给我的震撼大概不亚于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还有他的文章画作,有着关乎人性的严肃探讨,也不乏捕捉生活的脉脉温情。
图片里这本已经绝版了的小书倾注了方爷爷和家父的许多心血,也见证了他们的忘年友谊,还成为了漫画理论领域世俗意义上的巅峰时刻——一本书拿下中国图书界三大圣杯中的两座——中国图书奖和国家图书奖。照片上著者的名字“方成”在书脊上,而家父的名字在封底。作者和编辑,这种特殊的合作关系,通过书这样的媒介,留下了长久的痕迹。
现在想想,大概是这样的故事看多了,令我对文字工作者的艰辛有了很深的感受。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工作,才让流淌在文字间的情谊,还有字里行间能引起超越年龄的共鸣,都让我仿佛感受到有一种能消弭那种人生来孤独的可能性,也就生出了许多欢欣。
转眼开始念大学,在我创刊杂志《缙云风》时,我向方爷爷请了作品《打电话》并用在了扉页上。憨态可掬的一对老伴儿,上了年纪,面对面坐着,却互相听不见,拿着纸做的传声筒,透过一线牵,彼此连结,互相搀扶。我用在呈现大学生生活风貌的团刊上,老与少之间的对话,即是一种生命历程的姿态,也是社会得以延续的传承。方爷爷得知后也是欣然应允,他对后辈的温柔与关爱,透过这些简单的日常交往,细腻又长久。
他多次来长沙,对长沙有着深厚的感情。20多年前的长沙和大多数中部省会一样,规模、建设上都算不上大体量。但在2000年前后,长沙开始进入极速发展的时期,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便道扩宽为大道。方爷爷再来长沙,再看长沙,高的已不止是岳麓山。他笑言,“长沙长高了!”
如今,他和他的時代已经离去。他留在那个时代的声音,长久地回响,等待着后来人与他再和。
2018年9月16日
(作者现为北京大学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