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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组诗)

2018-03-23丁喃

草原 2018年3期
关键词:柿子树

丁喃

鸟记

是麻雀还是灰颈斑鸠

往傍晚的空气塞送银器

作为孤独学博士

它们的嗓音里还有烟叶、地图

柠檬水。再加上虚拟的青峰

我和一群鸟暗中对峙

以暮光和趣味追踪它们

有时笔直 有时弯曲

我探究作为飞行者的黑夜

如何在白昼消失前完成应有的浇筑

我幻想自己如鸟铺满地面

甚至,降落优美于起飞

我亦有过这样的前传:

飞行之伟大媲美死亡

的确,在活着的暗淡之中

我曾像一滴鸟鸣那样流动

黑暗咖啡馆

漂浮在深夜。灵魂和肉体分离

一个以克衡量,一个用磅计算。

分开它们花费了很大精力

潮汐、月亮、桂花树倾巢出动

凡是语言敲击过的地方

都开出了锯齿形的花瓣

如果有一场告别即将发生

我会迷恋肉体这个故乡吗

它会对隔离于体外的灵魂说再见吗

夜晚的问号爆发清晰的追问

尽管它也是我虚设的场景之一

摩托车的轰鸣正经过街道

如果梦境不被现实冲出,仿佛真的

置身于神秘莫测的咖啡馆

勺子轻轻搅动,一粒咖啡豆在粉碎之前

制造了令人窒息的夜的香

仿佛为了减轻离别的苦涩

我遇见蕾妮、安娜、李小星

以及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人

她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和全世界告别以后,我依然待在原處

一些冰凉又细长的吻

落在灰色长廊

我想起了一个沉默如谜的人

他头顶有一颗月亮

他的山水依然青翠

相比雪花的簌簌发抖

雨更像一杯酒的前奏

你若把它视为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霜花会被切成小块,然后抵达

给祖父

我轻轻念着:柿子树

隔着长江、运河、落叶、尘土 轻轻念

一阵风吹来

星星不能阻挡它的扩张

我看见柿子悬挂在枯干的枝头。看见蓝天

看见叙事意味的土布裤子。汗珠不住地

滑动

看见农垦时代。看见和清晨一起长出的

豆苗

看见秋日天空下的祖父

万物浓烈。他比梵·高骄傲

他穿越莫扎特的雪花与宫殿

他统领柿子树,统领田野

他走的那一天柿子树就是永夜

他亲手点亮的时光遗忘了他

他擦拭灯罩的样子还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灯芯在死亡的场景中流浪

他用过的笔墨与纸张被光阴黏合

我在不断轮回的黑夜和光明中延伸开去

他的肉身带着虚无在火光中变灰变白

我瞬间进入他的孤独

他在大火中坐了起来,卷起整座大海的悲伤

此后我轻轻飘过很多年头

四肢保持了对死亡的麻木和冰冷

今夜我沉迷过往,在大海中消磨光阴

爷爷,为了怀念嗜酒如命的你

我打开了一瓶啤酒。

那些泡沫啊 瞬间就流满了我的手指

霜降,有一群麻雀

稠密。清澈。我想继承这些鸟鸣

就像继承我家族的血管和洋流

天冷了,树也会冻出骨灰

麻雀如此轻快,是寒冷抛弃了它们

还是它们获得了晴空的鳞片?

与候鸟相比,它们才是神性的源头

藏在翅膀下的手指,比我们更早

收悉来自悬崖的消息

可依然升腾在即将败落的叶子中间

眼里的溪水足够我喝上一生

如果我也具有飞行血统

会成为它们中的一个。

在空中耕种

像孩子在树上又喊又叫

像善于击退荒凉的唐朝人

距离

玻璃的肖像 放射出大雾的远方

桂花在晚些时分开放、涌起

南方河流曲折上扬

仿佛难以承受故乡紧密的风声

这些年我孑然一身 又偏爱和朋友谈心

总是不可遏止地谈到晚年

当孤独发出声响

当薄暮经过黑暗

我常常在叹息中遗忘自己的身世

梦境消失了 十字架还在

我如何来呼应你?

来关照你记忆的隆起 以对抗现实轻微的

厌恶?

在草丛和森林生存的人

往往如此

我热爱的无可争辩的那一小段岁月

此刻正在篱笆上微微闪烁

父亲

原来红瓦也记得

屋子里弥漫的热油味。蔬菜的种族之歌

灯光沉稳 雪花在雾霭里飘落

锅里的热气打着永不停歇的呼噜

墙皮洁白 侧窗永远蒙着一层砂纸

“隔壁住着一个疯子……”

我永无休止地比照她和她们——忧伤而

疲倦

但阳光仍静静照耀这海水一样的时光——

作业本 淡薄的青春期 先知的太阳

我铁的脾性在显现

我钟爱的南方之南在梦里喊我

它是我体内的钟

黄昏时召唤我身体里的酒 远方的树与

烈火

我独自走向异乡 拖着长长的机翼

父亲一面担忧一面替我描绘着宇宙和人生

我瞬间拥有两种独白

我与父亲 同一种身份的两种侧影

即使我变成一阵青烟

他也是唯一肯来认领我的人

雪落向大地 稠密的白发在他的橡树旁长出

我被衬托得永无止境

本能地认出命运的谷地 鲸鱼的忧愁

我在时光的海底坐下来

我的寂寥呼应了父亲的史诗

河边永远有暖阳 船被照得很亮

父亲和母亲共读诗歌的黄昏

葡萄酒的木塞子在河面轻轻晃动

只要一闭上双眼

蔚蓝的船只就会驶向我的星座

平民翻译了帝王 镜子取代了河流

而无论我沉湎于哪一种讲述

水都会在火炉上静静地烧开

像苹果树隐现于少年的红色面庞……

慢慢

燃烧很久了

你的丁香和松柏還没熄灭

你带着即将重生的褐色之爱

冬季的浓雾,故乡的口音

而我一个人写我的故事

写我漫长的一生,没有牵牛花盛开

你睡在一棵冬青树上

你的少年在慢慢出发 又慢慢抵达

像你吻过我的嘴

那种消失的战栗又慢慢回来

它回应了你体内微小的石头

昔日重来像一场深刻的诡辩

无垠而短暂——

像你离散又出现

像浪花又一次离开白色睡裙的天际

天色将晚

灰蒙蒙的大口袋 在傍晚张开它的口

温柔地下沉 像蝙蝠怀着感恩之心

也像动物园的孤儿 在沉睡中慢慢降落

卷发燃起灯火 耳朵如长眠的岛屿

那布匹的黑暗随时会漫溢

他们在起伏中向大地迈进

仿佛要拿走暗藏的曙光

一万只蜜蜂已摆放好金黄的蜜

一千朵桂花正在变成陈酿

一切多得像爱之愤懑 一切又那么偶然

丰美的酒席被诸神占据

是天空的延伸吗?我同薄薄的毛毯一起

躺在深棕色的长椅上语言消失

大地的火焰在熄灭

唯有落叶 在屋角与灯光的边际

脱离了它自身的静谧

失眠者

有些事物一旦拔起

就像盲人突然看见满屋星光

不知所措 不明所以

除了溺死上一个泛滥的念头

似乎没什么值得用力的

一碗饭摆放很久

风把米粒吹得很干燥

一粒太阳凝固在它的表面

一个人丢掉了她的清晨

时间在此趔趄

石榴

在打开这只石榴之前

我对世界隐瞒了某种甜

这是一辆甜的皮卡车

追缴潮湿、水汽和被折断的晶莹

在童年,在我说方言的时刻

我看起来是一个甜的人

后来甜慢慢解散

为辨认,也为拿回自己

我加入热爱玉米的行列

我生成食物的密码,人世的窗户

作为甜的手杖,玉米用它的汁液

给予我柔软和悲恸

祖母温厚。爱用甜食告白命运

我在回忆的第一百封信件中

找回了她

她死于冬天的巨大血泡

砌一种寂静的甜,玉米不够

因此我归入石榴

不松开这碎石的种子

[责任编辑 敕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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