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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2018-03-21海饼干

清明 2018年2期
关键词:南山老婆

海饼干

电子邮箱里发现方影的邮件,是她发送后的第三天。

我没有经常看邮箱的习惯,当我带着点诧异和期待打开这封邮件时,它的内容却并没带给我过多的信息——“第四次从梦里醒来,我知道我将失去什么。我拽着时间的手抖了一下,难道我怕失去吗?”

我看着这封邮件发呆,想象着方影将失去什么。仅仅是时间吗?其实随时间流逝的还有太多东西,譬如窗外的阳光,还有那个在阳光深处的女孩。

为了表现得自然些,我的回复简单又无趣:“失眠要吃药。”

电话响了,是虞晓华打来的,让我晚上带着一箱啤酒去章南山家。

虞晓华现在变得非常无厘头,连这么熟悉他的我,都猜不透他散漫的外表下,那颗隐藏的心在想什么。他的才华在其散漫的外表隐藏着,像块质朴的原石般不被人所知,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文质彬彬或西装笔挺,那样的形象无论是在他眼里,还是我们这帮哥们眼里都是做作的,也是我们厌恶的。

其实散漫不是虞晓华一人的状态,所谓物以类聚,我们兄弟几个皆是如此,喜欢闲暇时喝酒、吹牛。

章南山的名字和本地南山矿名字一样,他父母都是南山矿的职工,所以就给儿子起名章南山。南山是个规矩的人,一切都按规矩来,有他在,我们都玩不出圈去,私下我们叫他班主任。班主任有班主任的好处,他做事周全,思考缜密,除了把家里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虽然他说声色都没有,但我相信,他的生活是我眼里最接近常态的。每次听我肆无忌惮地夸他,他就会轻叹一声:世事难料啊。然后一口饮下杯里的酒。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兄弟几个也算同事,我们的单位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企业——成龙钢铁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成钢。我们平时上班各自忙碌,到了周末,就像有块神秘的磁石吸引我们一样,然后聚在一起喝酒、厮混,打发无聊的时间,当然,实在聚不到一起也就作罢。

挂了电话,我盯着手机发呆。铃声是朴树的《那些花儿》,那充满虚幻的嗓音让现实变得模糊。歌声把我拉回那段记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频繁想起那个女孩,高挑的个子,圆圆的脸,以及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的马尾。

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天华职高的学生。当时我是另一所高中的在校生,两校相邻不远,虞晓华和南山还没从职高毕业,他们和我的身高相差无几,都是一米七左右。虽然身高不是特别适合打篮球,但我们对篮球的喜爱却一点也不比高个子逊色,而且我们更有优势,够灵活,所以在球场上看我们的女生也是大有人在,这给青春期的我极大的自信。

可她从没看过我们打球,我也不是在球场认识她的。那天,当一场酣畅的球打完,球友们解散各忙各的去了,谁也没留意不远处夕阳的余光里的那个小姑娘,她额头挺着,脚尖也踮起来,朝着光的方向,仿佛她再用用力,就要随那缕光而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又很快跑起来,一个简单绑起的马尾在光里一点点跳向暗处,然后随着她的身体消失。我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那是高一(2)班的教室。

我从成钢学校毕业以后,在这个单位工作了二十年。工作中的游刃有余让我对这里的厌恶更深,与其说是对工作的厌恶,不如说是生活的绝望,而我也不知道如何排解这绝望。很久之前我发现喝酒能让我置身另一种境界,每次微醺时,我的快乐也会莫名飘起来,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快乐是从哪冒出来的,但在酒后它们实实在在出现了,像一个个我未曾与人诉说的梦想,但我会及时刹住这种念头,现实的残酷性让人无法大大方方提起梦想。

后来我发现酒是我压抑生活的延续,混合着希望和失望,还有那些我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快乐,像啤酒绵密的泡沫一样附着在我体内。

除了她,我们这个小圈子,还有个人,她叫方影,是我们群体里唯一的女性,但我们从不把她看作女人,因为她更像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子,除了假小子必备的短发和球鞋。每次吹牛她必讲些深奥的文学理论或哲学思考,我们对她讲的内容往往不屑一顾,在我们不理不睬或与她争论不休时她就会突然站起来,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你们没救了。”

但没等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还会看到方影那娇小的身影,但她的发声永远掷地有声,砸得我们喝酒的地方经常像硝烟弥漫的战场,尽管方影说那是我们几个大烟枪的杰作。

“我要让我老婆滚出我的朋友圈!” 虞晓华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两个酒窝随即在他黝黑的脸上画了两個圈。

上次吃饭说起新房钥匙时,他脸上也荡漾着这样的笑。他说:“马上就快搬家了,但老婆就是不给我新房钥匙。”虽然和以往一样带着调笑的表情,但后一句明显情绪有些失落。

我问他:“为啥不给你钥匙?”他说:“因为我说要带女人回去困觉。”他说困觉的表情像极了阿Q。

我立刻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说:“活该。”

南山的家在城市的东南角,所以他总自诩自己的家是孔雀徘徊之处,说的时候还要比画一下,仿佛一只孔雀果然飞来了,然后把杯里的酒喝下大半,我对南山这种自娱自乐毫无办法。因为我知道,方影接下来就要对他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痛批一番。

我看了一眼方影,给她一个眼色,意思她可以开始了。

可方影身上的革命气质今晚并没施展出来,她沉默地盯着我,与我对视的神情看上去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小口嘬酒的动作甚至让我们觉得今天是不是喊错了人。

几个人很快把好奇心聚拢到了一起,一起盯着方影,她看着我们探寻的眼神,全然没了平时的嚣张。

她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匆匆跑了。

那背影看起来竟有些柔软。我们再次把目光聚在一起,盯着桌上的菜说:“估计恋爱了吧。”

食指大动的声音盖过了其他响动,连窗外下雨了我们也没留意。我盯着窗外细密的雨,把烟圈一口一口吐向窗外,雨水和烟圈没有热烈地接触,就像我和那个阳光下的女孩从没真正相识过一样。

南山用小炉火炖的鸡已消失殆尽,桌上残留的食物也不多了,这是对他厨艺最好的褒奖,看着他哼唱着什么,细致地打扫战场,我们都退到阳台上吸烟。

窗外的雨还没停,但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方影单独请我吃饭让我有些意外,尤其是在本地最好的连锁咖啡馆。

咖啡馆的陈设让混迹小酒馆的我那么陌生,藤蔓从包间的四周向上爬去,它们要爬到哪里?服务员粉色的工作服和轻柔的音乐,让我觉得自己即将掉进一个柔软的陷阱里,直到方影咣的一声把门推开,我才清醒一点。

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个鲁莽的方影,但明显感觉她底气不足,我喝下一大口啤酒,盯着她,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的抬头纹和小眼睛是不是瞬间都不见了,替代它们的也许是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反正方影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足有七八秒。

我竟生出些小小的得意来。

但很快方影搓着破洞牛仔裤说出的话,却像让我在腊月天喝了一罐冰啤酒。她说:“你真是丑得看不下去了。”

我眼睛一瞪,催促她赶快说正事,但现在她却不着急了,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啤酒慢慢饮起来,还时不时扫我一眼,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一边观察她,一边有意无意地试探:“今天找我就是喝啤酒?”

她也不理我,且喝着。两个人在局促的包间里呼出的气息和酒菜,在空气中综合成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哪出现过,又好像从没遇到。直到老婆找不到我,要在微信打开视频功能,我才逃一般地离开了。

短短两天,方影从一个熟悉的哥们变成一种含混不清的气味存在着,我对这种变化表现出极度的不适应,毕竟我就这几个朋友,这种奇怪的感受搅扰得我有些烦闷。

以前我似乎从没烦闷过,只要哥几个在一起喝酒,我就快乐得无以复加,除非想起那个女孩,二十几年过去了,我对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所表现的偏执性想念让自己也无法理解。

好在老婆只是盯着我的手机和行为,心理她是从不关心的。

但此后的日子方影并没被我的无趣吓退,还是会三不五时地给我发个邮件,也没透露许多信息,基本都是失眠或所思所想。

我似乎也习惯了这种互动,每天睁开眼睛都会打开邮箱看看是不是有新邮件,有时在急切打开邮箱的一瞬,我也會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我怎么了?还好我的自言自语没有人听到的,它们细微得仿佛蚂蚁在抬重物时发出的叹息。

我有方影微信,但很多夜里,我总是把几句话打好,然后又默默删掉,我想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心思,在这个各怀心事的晚上。

一周一次的小聚还在进行,虞晓华在大谈他的中学同学聚会,好久没看他这样兴奋了,说起女同桌,他的酒窝更深了。我和方影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相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分开,方影盯着桌上的花生米,然后用手抓起一粒,剥掉皮放进嘴巴,我把盘子换到她边上,两只手不小心碰到一起,那么柔软。

深夜,哥几个作鸟兽散。方影站在路边打车,我把车骑到她身边,看着她,她几乎没犹豫就坐了上来,这让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在这深夜里几乎要迷失方向。

在方影的指导下我第一次来到她家楼下,这是城市的新区,虽周遭还有些新区的安静,但整体设施和楼房都看起来舒服极了。

失眠了在微信找我。她甩下一句话就快速合上了单元门,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但现在是初秋,和我的年纪一样。有点冷,我迅速掉转车头回老城区,那边才让我踏实,我边骑车边想。

虞晓华满脸愁容坐在我对面时,既看不到平日的酒窝,也感觉不到他善辩的才华,他诉说着老婆的不讲道理,说女同桌只是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她就一巴掌呼过来打得他眼镜掉在地上。

我盯着他的眼镜腿,想着刚才在那么大重力作用下竟然没断,好像比虞晓华脆弱的神经还要坚强些。

下一秒,我的余光扫到了方影,我看到她嘴角流出不易觉察的笑,那笑极微小,小得也许只有我看到了。

虞晓华在此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不断地给我发信息,诉说着如何思念女同桌,想着自己悍妇一样的老婆就一肚子火,我提醒他那不是一肚子火,是一肚子怕。然后发俩字:活该。

睡觉。今夜我却没有失眠。窗外也安静极了。

就在我睡眠又恢复正常以后,也就没再看邮箱了,最近方影也没发什么过来。

“你能不能请三天假,我们出去一趟?”

方影直接打电话过来,一句话仿佛又把我丢进那个柔软的陷阱里。那是陷阱吗?我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我需要跟你见一面。”我说这句话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次方影没选择上次那个咖啡馆,而是在一家鱼馆里。前台被挑选的鱼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但已听不出在说什么。

“你能听懂鱼说话吗?”我问这句话时,方影正夹着一块鱼肉,具体是哪个部位我没留意,但她张开的嘴和刚才的鱼一模一样。

方影戳着盘子里的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我只是想放松一下,太累了。要不要一起去?”

我盯着铁板上躺着的支离破碎的鱼说:“我们还有资格放松吗?”说这话时我声音极小,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

但她没放弃自己的想法,又说了几句,大概和前几句的意思差不多,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只觉得刚才在前台看到的那几只苍蝇一直在我面前绕来绕去。即便此刻我看不到它们,但它们的叫声却一直在。

我说:“好吧。”这句可能是这次对话中我声音最大的一次。她显然听到了,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一口吃下夹到的鱼。

我怎么回家的、怎么和老婆和领导请假的,几乎全忘了,只记得在高铁站见到方影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像夏天雨后的草地一样的裙子。我忘了说现在是六月,阳光和我的关系和雨水一样密切。

票是她买的,两个座位挨着,单薄的衣服隔不住升腾的体温,我们互相感受着这温热的气息。

她买了我最爱喝的苏打水,她打开以后先自顾自喝了一口,然后说淡淡的甜味,像夏天一样。我局促地喝着她递过来的瓶子,那上面还有个小小的唇印,我没留意,她嘴巴原来这样小。

也许是紧张,也許是其他原因,我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只好站起来,想去抽烟。但我绕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高铁严禁吸烟。我悄悄折回来,看着座位上的她,她把有些妩媚的侧脸丢给我,目光向着窗外,我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房间是双床房,两个独立的单人床在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我们来之前有过约定,我们说好要守住最后的底线。底线是什么?我盯着窗外,那是和光线一样的东西吗?我自顾自地想着。

方影特别兴奋,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就在床上开心地扭来扭去,像个小女生一样。光打在她并不白皙却很精致的脸上,那么生动。我知道我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这里是江南的古村落,说好是放松精神,所以选了这样一个幽静的所在。村子里的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各个角落,白墙黛瓦的居所和大片的荷花池让人几乎忘了外面世界的烦闷,除了老婆打来电话问我会议进程。

夜晚来得有些仓促,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卫生间传来细小的水声,这澡洗得也好克制,想到这里我笑得床都有些抖动了,但声音也很克制。

她提议喝点红酒,说是我们睡眠都不好,免得睡不好明天没精神游玩。一瓶红酒下肚我才有了些喝酒的感觉,我们的话多了起来,从工作到朋友,从父母到爱人,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我们身上。

但这时我们一起选择了闭口不谈。

我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那么柔软,在两张床之间,手臂像一道狭窄的桥一样让我们变得亲切。

就这样握着,直到夜太深了,我们沉沉睡去。

我醒来时手臂还朝着她的方向伸着,只是她没在床上,卫生间传出电吹风的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短发已经长长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在她身后跳动,看起来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我认识的方影,但又像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谁?

因为是自由行,也没导游督促我们,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我们牵着手走在一条条窄巷里,那些巷子仿佛专为我们设计,除了我们再也容不下什么。

她一路都特别兴奋,不停地说着话,仿佛一停下来我就会消失一样。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希望她停下来。

午饭后下雨了,南山打电话说要小聚,我说我在外地开会呢。老婆也打来电话,我又把会议日程说了一遍。我不知道谎言是如何从我嘴巴里溜出来的,它们是潜伏在我体内的叛徒吗?

看我放下电话,方影突然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慢慢移过来,两张床的距离并不远,我被她的双手环住。

她的嘴巴陌生而柔软,有苦杏仁的味道。

我努力吸吮着这味道,仿佛要把光阴吸走。我想回到过去,可我知道这是徒劳的。我放下了方影。

她瞪着眼睛看我,有些委屈,但很快我们就恢复了平静,像窗外被蛙声惊醒的荷塘。

自由行的后两天,仿佛一场无厘头的战争一般草草收场。坐在返程的车上,我们的身体虽然还时不时触碰到,但似乎再没惊起任何涟漪。

我站起来在车厢里缓慢地走动,似乎想快些回到旧生活中去。老婆的电话再次打过来,这次讲话的是儿子。儿子说想我了,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了老婆在边上教儿子说话。

他都十五岁了啊。

我抬头看一眼方影,她的目光里说不出是委屈还是什么,反正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南山在客厅里坐着时,我刚从单位回来,两瓶冰啤酒,一碟凉菜,一碟花生米,很快让空气都热闹起来了。他的言语总是有温度的,他时常会让你觉得这世界是温暖的,不像我又冷又自我。

我们碰了一下杯子,确定了这一点。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方影联系不上了。南山有些担心地说。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在那次自由行以后,方影就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我不知道是我的态度让她失望了还是其他原因,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得那么干净,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最近几天我又梦到那个职高女生,不过这几次梦到的情景说来奇怪,她会和方影一起出现,有时是两个女生和我在一起,一边手牵着一个,有时两人合二为一,当一个人出现时她会吻我,嘴巴柔软又带些苦涩,仿佛吃了许多苦头一样。

方影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四个月以后,神采几乎回到了我最初认识她的样子,大大咧咧和我们打招呼时,刻意看了我一眼,我看不出什么异样,跟着大家一起喝了起来。

虞晓华最怕喝酒散场,每次他都要抓着谁的手不让人走,大家对他的亲昵举动习以为常。今天他还在店里赖着不想走时,我和方影已在回家的路上,是送她回家,我觉得我有义务有责任把眼前这个貌似坚强的女人送回去。

她在身后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仿佛一松开自己就飞走了似的。我的车骑得很慢,我想尽量慢下来,想回到那个职高的篮球场,想回到那个古村落。

但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也无力改变什么,风有些大,这让我感觉更加吃力,更无力与生活对抗。

我们在她楼下亲吻时,风环绕着我们,树叶在脚下转来转去,像找不到归处的人一样。我们不愿意就此分开,在深夜里,我们宁愿听着对方简单的心跳。她问我:

你爱我吗?那目光有些雾气。我一时语塞。

那晚之后生活又把一件旧棉衣丢给我,我披着它,徘徊在每一个一样的黎明和夜晚,老婆的唠叨,儿子的懵懂叛逆,窗外的雨大大小小。我重复着单调的生活,我似乎再也没力气反对什么,也不知道还是否有力气去爱一个人。

在得到答案之前,方影再次消失了。虞晓华说她停薪留职去参加美院的油画班进修,估计又要一年多。想起她对着荷塘说起莫奈,说起睡莲。此时,那神情既专注又遥远。

方影离婚了。这个消息像个炸弹一样在我的生活里炸开了。虞晓华说这话时一脸惋惜:她老公可是高干子弟啊。我白了他一眼。

又白了自己一眼,方影比我们都显得高大了。

我跃跃欲试地和老婆谈了一次,说是婚姻过于平淡,不如我们先分居试试,我还没提到离婚,已经被她抓破了鼻子,大喊着我有外遇了,要去找我父母评理。

我用口罩捂着破了的鼻子上班。冬天的早上很冷,棉袄里灌满的风几乎要把我冻僵了,可方影在哪里?

方影回来看儿子时见了我一次。我和她说起自己小小的斗争,她笑得几乎要倒下去,我扶住了她的腰,她的嘴巴还是那么柔软,只是有些凉了。

在她的工作室,她把最得意的画拿给我看。那是一幅睡莲的画,模糊的构图和大胆的用色,和她一样让人充满好奇与期待。她说将放弃专业,专心做喜欢的事,她的手一直摸索着画架,仿佛那是她的爱人,这让我有些嫉妒。我捏着她的手指,她推开了我,笑着说:“我们已经不在一条路上了。”

回家以后,我好久都不能消化这样一句冰冷的话。我躺在被窝里,盖着被子,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那时我二十岁,身高一米七,身体健康,喜欢打篮球,却在体育队练中长跑。我有一个暗恋的对象,那是职高高一(2)班的女生,她有着高挑的个子,圆圆的脸,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的马尾辫。她从没冲我笑过,因为我从没告诉她我是谁,我是个懦弱胆小的男人。

但当我这样想,她就转过头来,看着我冲我笑一笑,仿佛鼓励一个胆小的人。但那张脸是方影的,一笑还有两颗虎牙,既调皮又可爱,但很快,那张脸被镶嵌进一张画里,那笑容也被定格在里面。

这是一幅油画,我站在画前哭起来。我想让她出来,但画师拒绝了我,她笑着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影子。

责任编辑 木 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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