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精神领地
——张大力谈昊美术馆和“宣言”
2018-03-21杜曦云DuXiyun
杜曦云 Du Xiyun
1昊美术馆“宣言”展览现场
宣言:朱利安·罗斯菲德
2017.09.20—12.31
展览地点:昊美术馆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你对《宣言》展和昊美术馆的总体感受如何?
张大力(以下简称“张”):这个展览是上海昊美术馆的开馆展,我也是第一次来昊美术馆参观。从整个展览的规模来看,确实相当震撼,估计也是第一次在国内有这么大型的影像作品个人展。从展览的布局和空间分割,以及音响效果来看,我认为都达到了当今世界的一流水平。特别是主展厅内众多的大屏幕播放系统,即互相有联系又不干扰,给观众创造了观展的超级舒适享受,观众若有兴趣和耐心,他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待上几天也不会心烦。我当时心中就感慨,现在学习艺术的年轻人真有福气,有人给他们创造了这么好的物质和精神条件,这种条件在我们这个时代甚至是一种非分的奢侈。
除了展厅以外,美术馆的办公室、图书馆和衍生品商店也让我惊叹。当然我可能孤陋寡闻,衍生品店是我在中国看到的最漂亮的衍生品商店之一,灯光设计和摆放,以及每一件衍生品都那么精致,都让我有购买的欲望。
我在很多美术馆办过展览,很了解过去传统的办公系统。从外表上看,可以说昊美术馆的管理系统完全脱离了过去那种旧有模式,给人以朝气。还有,对每一个边边角角都那么注意和精心对待的设计风格,让我们感受到:文明不是吹的,要从细微处做起。
杜:你以前看过朱利安·罗斯菲德的作品吗?
张:以前没看过,这次观看他的作品真是开卷有益。无论作品的形式还是内容,这个艺术家都非常优秀。如果给我一周的时间来观看他的作品,那对我更有益。
朱利安·罗斯菲德的作品恢宏大气,直抵人类的终极思考。我们上下求索开天辟地,逃脱地球,这一切都困扰着我们的精神: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活着?看了《干涸之地》后,似乎觉得人类还有希望,无论我们飞到哪个星球居住,但我们终究还有文明传承。但看了《小丑》后又感觉地球人很无奈,悲凉。人类是自然之子还是来征服自然的异类?不得而知。但片子拍得确实很感人。
杜:你怎么看《宣言》呢?
张:用13个屏幕同步播放的《宣言》大片,包罗万象,渗透到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直指我们现世的世俗生活。乍一看觉得是反讽,但细想心中黯然。这就是人生大戏,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地演着他自己认为对的角色。实际是自己没有自己,都是被各种观念统御,自己挣脱不了自己被强加的外壳。我们依靠“宣言”解放,但又被“宣言”统治;有的时候必须反抗“宣言”,但我们的精神历史又是由“宣言”集结组成的。我突然想起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句话。
这部片子捅到了人类思想和灵魂的深处,我感觉他表达得既清晰又让我迷惑。朱利安·罗斯菲德的镜头和画面风格冷酷又特别,让你觉得万物舒展而又冰天雪地,如万花筒般随意但又严谨,我看到了一种和我们的思维不一致的美学观念和风格。
2昊美术馆“宣言”展览现场
杜:目前,中国各地很多美术馆都在引进国外艺术家的展览,你怎么看这种趋势?
张:我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一是我们这些年确实建设了一些有实力的平台。二是国际交流越来越频繁,而我们不是局外人。三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们在文化上还是不停地开放,在同一时期展出这么多和这么高质量的国外展览,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过。我们正在从不声不响地参与全球化到要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杜:这里面存在的问题是什么?
张:许多新建的美术馆大而无当,根本没有学术方向,就是个大空房子。规则的建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除了介绍、观察和展示平行的国际趋势及潮流,也应该在学术上完善中国的学术传统。在当代艺术领域,我们至今也没有建立起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学术标准和价值观。过去我们的美术馆只有一种功能和价值观。而今天,由于资本的背景不同、价值观的不同,美术馆就不只是展示、教育、传承和弘扬的场所,更重要的任务应是学术和精神的领地。
杜:这几年当代艺术方面的信息、美学趣味都在发生大幅度的刷新,我们仿佛在流沙上边狂奔边看海市蜃楼,变化太快了!
张:从表面上看确实这样,形式多样变化多端,但骨子里其实变化不大——艺术和哲学都步履蹒跚,毫无新意,没有走出多远。除了资本市场的金钱堆砌炮制出点天价新闻外,没有什么新的思想和精神动力。
杜:你觉得“宣言”展能给中国当代艺术界有一些对照或启发吗?谈谈你对昊美术馆的建议吧?
张:和“宣言”所展示出的多样性正相反,艺术界越来越同质化,外表的花哨并不能弥补内心的空虚。有才能、走绝境、辟险峰的艺术家越来越少。生存大于思想、衣食重于情感、纵欲过于享乐,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当然,时代变了,人类对自身存在的价值观变了,没人愿意当颜回。但其实二者也并不矛盾,都是人为划分的概念,学术和市场难道就不能兼容吗?形式和内容难道就不能完璧吗?知行难道就不能合一吗?希望“宣言”展能让我们深思惊醒,希望有一天这些新建的中国美术馆,不但在实体和物质方面能够展示高质量的作品,在学术方面也应该展示出未被公认的“异端”,从量变到质变,成为开拓者而不是守成者,成为文明的真正推手和领头羊。
杜: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你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在国外很多美术馆做过个展或参加联展,观展和参展经验都非常丰富。昊美术馆(上海)刚刚浮出水面,对比国外的美术馆,你觉得昊美术馆有何优劣处?你对昊美术馆的定位和长远发展有何建议?
3昊设计中心
张:是,这些年我参加了很多国外美术馆的大型展览,也举办过多次个展,看过的展览更是不计其数。总体上,国外美术馆的战略眼光都比较长远,不在一时所获所需。他们从征集藏品、培养人才和完成使命上,都是一以贯之的。我不太了解昊美术馆的学术定位,但从现在的展览来看,昊美术馆显然有后发优势,年轻就是优点,总是有更多的时间来自创规则。何况,整个中国的当代艺术也没有多少年的历史,在两种观念此消彼长、兼容并蓄的过程中,新的美术馆更能够发挥“现场”的作用,在传承和创造方面,新的美术馆更容易去创造历史。
杜:这几年全国很多地方都在兴建美术馆,接下来的几年更会是雨后春笋。你认为这是好事吗?你认为这种风潮会存在什么问题?
张:我认为是个好事,不管各地的政策好坏、建美术馆的背后抱有什么目的,总之大家意识到了文化的重要性。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你不做到九十九,就永远也不会有一百到来的那一天,通过竞争才能看到谁最优秀。在一个复杂的社会系统里,没有谁可以单独存在,众多的美术馆也应该有众多的使命。在欧洲一个30万人口的城市里,会有30多家不同类型的美术馆,甚至有的城市更多。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的美术馆还是太少!问题不在多少,而是这么多美术馆由谁来管理?怎样管理?相应的政策和法律配套措施能否跟上?这和国家的顶层设计有关。我觉得相比于热衷建设硬件,我们更应该多下功夫培养人才、打牢基础,两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