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自知
2018-03-20闫晓雨
闫晓雨
回想起来,我好像是高中毕业后才开始穿连衣裙的。
我们高中管理严格,一周上六天课,每天都会有安排好的“游击小组”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扫荡”,检查同学们的衣着打扮。学校规定,学生不许染发、烫发、佩戴饰品,必须穿校服。而我的体重就是在那时“噌噌”长起来的。进入高三,打着学习费体力的旗号,我每天早上都理所当然地买两份早点,除了学校食堂的手抓饼配豆浆、五块钱一笼的素包子外,学校门口的煎饼外加一根火腿肠、晨光烧饼的红糖脆饼、赵毅肉夹馍等,都是我和同学们每天常吃的早点。到了高三这个特殊的阶段,女生的饭量和男生的饭量是差不多的。小武就因此老嘲笑我:“比男生都能吃,你还算不算是女生啊?”
宽大的校服下面是蠢蠢欲动的肥肉,它们交头接耳地迅速攒到一起,宛若一头头蓄谋已久的小怪兽,感应到求生的信号,集结成队,埋伏在此。
美,在我们的少女时代是一道被忽视的应用题。它更像是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加分的大题,其难度系数要大于寻常题目,普通人不会答,索性早早选择放弃。终日埋头于题海中的女生对美没有概念,电视剧里那些穿着纯色连衣裙、别着樱桃发夹的女生在教室里打闹的场景,几乎不会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出现。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我们年级有个女生叫闫晓娜,和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经常会有同学问我,闫晓娜和我是不是亲姐妹,久而久之,我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关注她。我对她的羡慕,始于一件连衣裙。
高中三年,几乎没有同学敢在学校里穿连衣裙,即使穿便装也是偶尔才会有的。但闫晓娜穿到学校的,竟是露着光滑皮肤的吊带连衣裙,在裙脚处挽着一个垂落的蝴蝶结。一天下午,在4:20分的课外活动时,她穿着吊带连衣裙从主教学楼前经过,引起了阵阵骚动。我看到闫晓娜身上的那件连衣裙时感到惊诧:她穿的竟然是几天前我在步行街上看中的那条灰色吊带连衣裙!它的颜色虽然不明快,但在细节处埋伏的小心机最能撩动少女的心思,两根吊带完美地衬托出锁骨的美,就是有点暴露,我拿着它思虑了好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回原处。
想不到,闫晓娜居然把它穿到了学校。她身材苗条,走起路来轻盈、雀跃,肩颈处露着小麦色的肌肤,走路时高高的马尾辫甩起来尽是细碎的光影。闫晓娜走着走着似乎感觉到了楼上注视她的密集目光,便扬起头朝楼上围观她的同学们笑了笑。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真让人有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
我心里难受得很,就好像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落入了他人之手,心里除了不甘、委屈,还有几分对自己的痛恨——为什么我就不敢想、不敢买、不敢穿呢?
捏了捏肚子上的肉,我又很快释怀了——像我这种虎背熊腰的身材,即便穿上那条连衣裙也只能是“东施效颦”,还是校服对我忠诚,捍卫着“吃货”女孩的尊严。
因此,我就再也没有对闫晓娜的连衣裙耿耿于怀了。而我那颗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心,随着模拟考试的来临很快被抚平。压力大的时候,我整张脸的三分之二都冒出了痘痘。老妈发现后,试图带我去看皮肤科,我照了照镜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高三那一年,班里的男生经常胡子拉碴,女生经常顶着一头油腻的头发,大家谁也不会嘲笑谁。回想起来,那段对外貌没有一点概念的時光,才是中国大多数青少年所经历的青春期——不够美丽,但足够美好。
那是我们最好的时代,也是最丑的时代。
没有韩剧的绯色浪漫,没有美剧的大胆新潮,我们在规规矩矩中磕磕绊绊地长大,怀揣着一点点狡黠的邋遢,逐渐走向精致的成人世界。
很多年后,我的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连衣裙,但在我心中,那条灰色的连衣裙仍然是最美的。只是我不再羡慕闫晓娜,也不再想要那条灰色的连衣裙,因为经过了“少女不自知”的阶段,如今的我已经意识到,那条灰色的连衣裙并不适合自己,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如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