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生成机理与优化途径
2018-03-20王少泉
王少泉
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凯斯·R·桑斯坦于2006年在《信息乌托邦》中提出了“信息茧房”概念。“信息茧房”现象存在于前数字时代,其负面影响在数字时代日益凸显,但这一现象尚未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
21世纪初,英美等发达国家陆续进入了数字时代。中国政府网于2006年1月1日正式开通,标志着我国也进入了数字时代(数字治理1.0时代)。英美等发达国家于2010年前后进入了数字治理2.0时代,我国于2012年末也进入了数字治理2.0时代。在中共中央领导下,各级党委和政府对数字治理的重视程度日益提升。例如,2015年12月16日,习近平在浙江省乌镇召开的第二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指出,现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日新月异,引领了社会生产新变革,创造了人类生活新空间,拓展了国家治理新领域,极大地提高了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2016年7月27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国家信息化发展战略纲要》指出,当前,人类社会正在经历信息革命,没有信息化就没有现代化,要以信息化驱动现代化。2017年12月8日,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实施国家大数据战略,加快建设数字中国。
2018年,全球大数据市场规模预计为1 500亿美元,到2020年有望扩大至2 100亿美元。其中,我国大数据总量占比将达20%,有望成为世界第一数据资源大国[1]。在 2018年召开的全国“两会”前后,与大数据相关的政策陆续推出,此举将助推我国大数据产业“黄金期”的出现。目前,我国已经构建了大数据交易平台,企业基于此类平台可以自由分享、购买合法的大数据信息,这些都有力地推动了我国进入数字时代。需要注意的是,在我国进入数字时代之后,“信息茧房”现象的负面影响逐渐凸显,表现为催生“拟态环境”并导致人的观念固化、观点和网络群体的极化、跨学科研究的弱化等。
近十年来,国内外学界对“信息茧房”现象的研究逐渐增多。例如,孙亮认为,“信息茧房”现象会给信息获取者造成视屏障碍[2]。邓倩认为,出现“信息茧房”现象的公众将表现出认知退化,必须采取措施削弱“信息茧房”现象的影响[3]。丁晓蔚等人认为,“信息茧房”现象的最明显后果是阻滞个人价值和公共价值最大程度的实现[4]。总之,“信息茧房”现象并未引起国内外学界的充分重视,与之直接相关的研究成果较少,且绝大部分研究都是从传播学这一视角切入的,极少有从传播学之外的视角进行研究。从我国的数字治理现状看,在实施国家大数据战略加快建设数字中国的过程中,“信息茧房”现象会产生很大阻力。因此,有必要在认清“信息茧房”现象及其利弊的基础上分析以下问题: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一般性与特殊性?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生成机理?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演变趋势与优化途径?
一、“信息茧房”现象的内涵与影响
“信息茧房”现象在前数字时代已经存在,进入数字时代后这一现象显著增多,其影响可分为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两大类。
(一)“信息茧房”现象的内涵
凯斯·R·桑斯坦提出的“信息茧房”概念是指:在网络信息传播过程中,公众对信息的非全方位需求导致其仅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局限于自己选择的信息领域,导致其在数字时代处于类似蚕茧的“茧房”之中[5]。
凯斯·R·桑斯坦对“信息茧房”概念的界定确定了该现象的基本内涵,具有开创性意义。但从宏观来看,他对“信息茧房”概念的界定还存在不足之处:“信息茧房”并非是数字时代才出现的现象,这一现象在前数字时代已经存在,区别在于前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尚未凸显、负面影响较小;公众的主动选择(信息“同温层效应”)并非是“信息茧房”现象的唯一成因,信息超载等外部因素也是“信息茧房”现象的重要成因;这一现象不仅出现于公众这一特定的主体之中,也存在于组织等主体之中。
因此,“信息茧房”现象可以表述为:在信息传播过程中,受公众和组织主动选择及信息超载等内外部因素的共同影响,公众和组织通常仅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或处于使自己愉悦的信息领域内,因而将自己桎梏于一个类似蚕茧的“茧房”之中。
(二)“信息茧房”现象的影响
1.积极影响
“信息茧房”现象引起某些研究者关注的重要原因是这一现象消极影响的存在,但必须注意到除消极影响之外,“信息茧房”现象还具有积极影响。尽管这种积极影响仅存在于小范围之内,且时间短、数量少,但对“信息茧房”现象的主体(公众和组织)具有一定的积极影响。例如,公众和组织在信息传播过程中仅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或处于使自己愉悦的信息领域之内,尽管会引起观念固化等负面影响,但也会带来专业性的强化或同一领域研究的深化等正面效应。
2.消极影响
相对而言,“信息茧房”现象的消极影响大于积极影响,现实中的“茧房”在“化茧成蝶”过程中具有明显的正面效用,“信息茧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公众和组织形成保护,但最终会阻滞公众和组织“化茧成蝶”的进程。其消极影响具体表现在:第一,这一现象会催生“拟态环境”并导致观念固化。“拟态环境”是公众和组织基于对信息的选择而重构的(自认为真实)环境。“拟态环境”并非现实环境,它会制约公众和组织的认知和行为,导致观念固化,进而对现实环境产生负面影响。第二,导致公众和组织这2个主体的观念和行为极化。“信息茧房”现象导致公众和组织的观念固化之后,信息量的增大不断加固“茧房”,形成一种“路径闭锁”状态,从而导致公众和组织的观念及行为日益固化。第三,致使跨学科研究的弱化。存在“信息茧房”现象的公众和组织倾向于只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或处于使自己愉悦的信息领域之内,通常不会探究其他领域的问题,因而无助于跨学科研究的展开。
二、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一般性与特殊性
21世纪人类进入了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显著增多,与前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相比,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具有一般性与特殊性。
(一)一般性
前数字时代与数字时代都存在“信息茧房”现象,这2个时代的这种现象具有很多共性:均出现于信息传播过程中;均由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共同催生;具体表现均为公众和组织通常只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或处于使自己愉悦的信息领域内;抽象表现均为公众和组织将自己桎梏于一个类似蚕茧的“茧房”之中。
(二)特殊性
与前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相比,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具有一些特殊性,具体表现为:主动或被动地将自己置于“信息茧房”之中的公众和组织的数量显著增多(广度强化),导致这一现象更为凸显;信息量的剧增导致“信息茧房”现象的负面影响更大(深度强化);“信息茧房”现象的成因更为复杂。
三、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生成机理
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生成机理存在于以下3个方面。
(一)对信息超载产生的“防御反应”
信息爆炸和信息把关人结构变化共同导致一些主体(公众和组织)对信息超载产生的“防御反应”,并在此基础上催生了“信息茧房”现象。
1.信息爆炸
从信息量倍增来看,进入工业社会以来,人类知识的倍增周期日益缩短:19世纪,人类知识约50年倍增1次;20世纪上半叶,人类知识约10年倍增1次;20世纪70年代,人类知识约5年倍增1次;20世纪80年代末,人类知识倍增1次的时间缩短到3年;当前,人类知识倍增1次的时间已经短到1年。从信息总量来看,人类在最近30年中所生产的信息总量已经大于此前5 000年生产的信息总量。由此可见,越接近数字时代,信息爆炸现象越明显。进入数字时代之后,信息爆炸现象更加凸显。
2.信息把关人结构变化
信息把关人的作用是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选择、编辑之后呈现给公众和组织。在前数字时代,党政系统及其领导下的诸多传统媒体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占据重要位置、发挥重要作用。在这种信息把关人结构之下,尽管信息源数量较少且信息时效性较差,但杂乱无章的信息被整理、加工,特别是谣言(或不实信息)被剔除保障了绝大部分信息的真实性,因此,公众和组织在接收信息时通常不需要对信息进行甄别,降低了这些主体出现信息超载现象的可能性。数字时代来临之后,自媒体丛生,公众和组织获取信息的渠道剧增,如目前存在的微信公众号已经超过2 000万个,意味着公众和组织至少要面对2 000万个信息源。需要注意的是:无价值信息的剧增(而非信息渠道的剧增)才是信息超载的关键成因,无价值信息剧增的关键原因是信息把关人结构出现了变化——在数字时代,党政系统及其领导下的诸多传统媒体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依然占据重要位置、发挥重要作用,但其重要性和影响力已经低于前数字时代,其地位和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被自媒体“挤占”。信息把关人结构的变化导致权威的、专业的信息把关人被冷落,公众和组织因而每天都会接收到很多无价值或价值很低的信息。
信息爆炸和信息把关人结构变化导致公众和组织出现信息超载现象:尽管每天接收很多的信息,但仅有极少数信息会给信息接收者留下深刻印象,大量信息成为信息接收者眼中的“垃圾”,接收和处理这些“垃圾”信息占用了信息接收者的大量时间和精力,导致信息接收者工作(或运行)效能下降。公众和组织为了削弱信息超载现象对其产生的负面影响而出现“防御反应”,构筑“信息茧房”成为这种“防御反应”的直接表现,“信息茧房”现象由此生成。
(二)“信息同温层效应”的影响
气象学领域的“同温层”是指大气层中的平流层,在平流层中的大气基本保持水平流动,而且顶层和底层的气温差异相对较小。在前数字时代,公众会在阅读杂志或收听新闻等过程中自动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信息而忽略自己感觉无趣的信息,由此产生“信息同温层效应”:公众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倾向于接受自己感兴趣或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他们通常不会接受自己不感兴趣或与他们观点不一致的信息,信息的流动呈现出水平(而非垂直)状态。“信息同温层效应”不仅出现于公众获取信息的过程中,而且也存在于组织获取信息的过程中,这种效应的存在是“信息茧房”现象的重要成因之一。
数字时代来临之后,“信息同温层效应”对公众和组织的影响显著增强:信息技术的发展推进了专业化研究的深入,其中一项重要技术是根据信息收集者的检索历史向其推介相关信息,强化了“信息同温层效应”对公众和组织的影响。一方面,公众和组织不一定注意到这项技术的这一行为,也就不会主动收集或查阅与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或所研究领域)相关度较低的信息;另一方面,即使注意到网络之中存在的这项技术在根据检索历史不断向其推介相关信息,也会觉得这项技术对他们有益无害,因为网络中不断呈现他们感兴趣领域(或所研究领域)的信息,有助于他们工作及生活中各项活动的开展。这些现象的存在均会导致大量公众和诸多组织固化于“信息同温层”之中,“信息茧房”现象因此在数字时代得到扩展和加固。由此可见,“信息同温层效应”不仅在前数字时代的公众和组织之中催生了“信息茧房”现象,而且导致这一现象在进入数字时代之后不断扩展和固化。
(三)专业化的影响
文艺复兴时期,诸多学者拥有“博物学家”的头衔且引以为傲,“信息茧房”现象较少存在于这一时期的学者群体之中,也较少存在于学术领域之中,但已经存在于大量公众或其他领域之中:这一时期的公众虽然绝大部分是文盲,但不等于不掌握任何知识,如农民掌握一些农业知识、铁匠掌握一些打铁知识,在这些群体的日常劳作过程中,他们也会倾向于只关注自己选择的信息或处于使自己愉悦的信息领域内,因而出现“信息茧房”现象。随着自然科学及社会科学的不断发展,学科分类日益细化,“博物学家”逐渐风光不再,“信息茧房”现象逐渐从其他领域扩展到学术领域,且随着学科的不断分化、细化而不断凸显。
数字时代的来临使“信息茧房”现象进一步在大量公众和组织中固化:(1)从学术领域之外来看,数字时代来临使专业化程度日益提升。例如,数字商业的出现使种植业日益专业化,前数字时代广泛种植多种作物的诸多农民开始专注于种植某几种甚至某一种作物,以借助专业化优势及规模优势等在数字商业中获取更多利益。这些情况的出现必然促使诸多公众和组织更多地将注意力集中于获取、整理和分析与自己所从事行业相关的信息,由此导致“信息茧房”现象进一步固化。(2)从学术领域来看,数字时代的来临不仅催生了一些新的学科,而且使原有的学科进一步分化、细化,专业化态势在学术领域中进一步强化。为了更多地寻获各类真理或规律,更多地在学术研究过程中获得有价值的成果,大量研究者及研究组织更多地将时间、精力和财力等用于自己所研究领域的信息收集、整理和分析过程中,“信息茧房”现象由此进一步固化。可见,专业化不仅在前数字时代的公众和组织之中催生了“信息茧房”现象,而且在数字时代来临之后导致原先存在于大量公众和各类组织中的“信息茧房”现象进一步固化。
四、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演变趋势与优化途径
基于对“信息茧房”现象的内涵、影响以及数字时代这一现象的特征及生成机理等的分析,能够推断出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演变趋势,并寻求减小这一现象负面影响的途径。
(一)演变趋势
诸多因素对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演变趋势具有重要影响,如“通识”类公共平台或节目的增多有助于减少“信息茧房”现象。然而,更为重要的影响因素有以下几个方面。
(1)党政系统重新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数字时代来临之初,自媒体的兴起及信息爆炸等情况的出现致使党政系统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被削弱,但从近年我国数字治理的情况来看,随着国家大数据战略等数字治理举措的实施,党政系统将重新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当然,这一主导地位的“复归”并非基于控制其他信息把关人甚至减少信息把关人,而是进一步提升党政系统发布信息的权威性。
(2)数字领域由“霸权状态”向“平权状态”演进。人类社会进入数字时代之后,依次经历了4个阶段:门户阶段、搜索阶段、社群阶段和智能阶段。在这4个阶段中,数字领域一直呈现由巨头掌控的状态,但巨头的整体影响力在数字领域逐渐降低,这意味着数字领域逐步由“霸权状态”向“平权状态”演进。互联网的去中心化状态日益强化,普通民众越来越质疑数字领域巨头发布的某些不实信息,不再简单、被动地被数字领域巨头构筑的“信息茧房”困住。
(3)信息技术的发展有可能优化信息推介技术。作为数字时代的重要技术,根据信息收集者的检索历史向其推介相关信息确实助推了某些领域研究的深化,但这一技术也强化了“信息茧房”现象的负面影响。这些负面影响已经引起了一些组织的关注,一种新的信息推介技术由此出现:根据信息收集者的检索历史向其推介多个相关领域的信息,而非固定推介某个或数个领域的信息。
从宏观上看,受上述因素的影响,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总量和负面影响将逐渐变小。需要注意的是:一些举措的实施能够优化这一现象(减小这一现象的负面影响),但不可能消除这一现象;这一现象总量和负面影响的变小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并非是短期内能够实现的目标。
(二)优化途径
优化途径指的是借助一些举措的实施减小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负面影响,主要途径有以下几个方面。
(1)强化党政系统在信息把关人结构中的主导地位。这一目标的实现并非基于控制其他信息把关人甚至减少信息把关人,而是依靠进一步提升党政系统发布信息的权威性。具体而言,一要进一步加强党政系统中的信息人才队伍建设,增强党政系统的信息把关能力,提高党政系统的信息发布速度和准确性;二要持续推进数字治理平台的构建进程,为党政系统信息把关人地位的强化创造条件;三要及时采用最新技术提升党政系统的信息获取、筛选和发布能力。通过采取以上措施,可以降低公众和组织对信息超载产生的“防御反应”,为降低数字时代“信息茧房”现象的消极影响创造条件。
(2)改进信息推介技术助推数字治理由“霸权状态”向“平权状态”演进。一方面,党政部门有必要关注信息推介技术的改进,注意采用新技术根据信息收集者的检索历史向其推介多个相关领域的信息,而非固定推介某个或数个领域的信息,使信息获取者(公众和组织)在不知不觉中不断接触多个领域的信息,逐步破除“信息茧房”。另一方面,在党组织的领导下,政府部门、非政府组织、私营组织和公众等主体必须合力助推数字治理由“霸权状态”向“平权状态”的演进,防止公众和组织被信息巨头蒙蔽并固化于某些信息领域之中。
(3)鼓励存在“信息茧房”现象的个体和组织积极减少这一现象。在党组织领导下,各级政府有必要鼓励存在“信息茧房”现象的公众和组织积极消除这一现象,具体举措有:一是鼓励公众在多个领域进行阅读、倾听其他领域专家或信息掌控者的陈述、与诸多领域的专家或公众展开交流;二是为跨领域交流的开展及跨领域研究的深化提供有力支持,解决跨领域交流和跨领域研究过程中面临的诸多困难,为这些交流及研究的开展创造条件,助推“信息茧房”现象的减少。
(4)“通识”类公共平台或节目的增多,有助于“信息茧房”现象的减少。公众平时会有意或无意地从一些公共平台或节目中获取信息,“通识”类公共平台或节目的增多,能够使一些公众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接触“信息茧房”之外的信息,这一情况的不断出现,基于量变催生质变,最终实现公众的“信息茧房”的突破,从而有助于减少社会中的“信息茧房”现象。
总之,“信息茧房”现象存在于前数字时代,其负面影响在数字时代日益凸显,这一现象不仅会阻碍国家大数据战略的实施,而且会对数字中国的建设进程形成阻碍。从宏观上看,受多种因素的影响,数字时代的“信息茧房”现象的总量和负面影响将逐渐变小,但这一现象不可能完全消除,且其负面影响的减小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有赖于政府部门、非政府组织、私营组织和公众等数字治理主体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合力采取一系列有效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