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超为何突遭蒋介石解职
2018-03-20王丰
王 丰
叶公超晚年缠绵病榻,曾写《病中琐忆》,文章末段有谓:“生病开刀以来,许多老朋友来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泪。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有天做物理治疗时遇见张岳公,他讲:‘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心中不免感慨。”叶公超一向被视为文艺才子、外交奇才,纵论其大起大落的一生,总令人兴起无限感喟。
叶公超
得宠“大使”突遭解职
1961年春夏之交,蒙古在苏联大力支持下申请加入联合国,将交付该年10月联合国大会议程讨论。蒋介石忧惧蒙古入联重揭疮疤,又忌惮肯尼迪政府提议“两个中国”,动摇台当局在联合国席位,蒋故而有意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身份,动用否决权堵截蒙古入联之门。
令人错愕震惊的是,值此外交折冲最后紧要关头,蒋介石竟示意陈诚接连以两通急电,“两道金牌”,急召“驻美大使”叶公超“返国述职”。叶公超事前完全未得任何警讯征兆,料想应系蒋急事召见。
叶公超僚属曹志源事后追忆:“‘大使’只提着一个旅行箱,带了几件衬衫和领带,匆匆就道,准备三五天内返任……”传记作者施可诰说叶氏离开“大使馆”时,“双橡园的办公桌都没有整理,提起皮包就飞回来了”。又说:“‘总统’召回,却不召见,到了第三天,只有一个传谕,不必回任所了。”叶公超在“临时居停的博爱宾馆绕室彷徨,足足三日三夜”。
回首1958年8月,叶公超受命为台当局“驻美大使”,赴任之前,蒋介石特地约见他于桃园角板山宾馆,据悉,蒋殷殷致意,耳提面命,晤谈良久。叶氏辞出,蒋介石亲送叶氏到宾馆门口台阶,叶氏鞠躬请蒋留步,蒋仍执意不回,目送叶公超上车,犹挥手致意。蒋介石鲜有亲送部属到门口,依依之情,溢于言表,由此足证叶公超当时“圣眷正隆”。
如日中天的叶公超,恃才傲物,讲话习惯幽自己一默,也不忘幽蒋宋一默。他在当“外交部长”时,曾说过一段名言:“‘对日和约’谈判时,‘总统’是‘外交部长’,张岳军是‘政务次长’,我自己是‘常务次长’。对美‘外交’谈判‘防御条约’时,‘总统’是‘外交部长’,蒋夫人是‘政务次长’,我自己仍是‘常务次长’。”
20世纪50年代,叶公超攀登个人职业生涯顶峰,孰知不过十年功夫,竟无端折翼,此不唯是台北官场最大谜团,更是台当局“外交”界一大公案,至今迷雾难解。
不过,在台湾大溪档案中有一份极机密的蒋介石档案的解密,揭露了叶公超悄然去职的部分内幕原因。
由这份极机密档案,再交叉比对陈诚档案,可以印证叶公超遭削官罢黜,其实是被曾任“驻美大使馆”文化参事曹文彦,从美国秘密参了一本。为此,蒋介石曾在官邸秘密接见曹文彦,曹氏详述叶公超在美的各种“反动言行”,经查证之后,蒋介石挟怒逼迫叶公超“自请辞职”。
这份向蒋介石密告的文件,系以毛笔工整缮写,全文虽仅600余字,却是密报者监视叶公超年余言行的记录。密报文件系以空白信纸书写,信纸上方至今还留有蒋介石侍从室机要秘书写的附注:“曹文彦报告”5字。而密报的起头标示主题为“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蒋介石接阅这份密报文件时,似为防止密报人的姓名外泄,还特地以他惯用的红铅笔,把“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这几个字修改为“某君报告”。
蒋介石阅读时,在密报的字句旁边,详加圈点眉批,人名的左侧标示书名号直线,重点文字部分更加注双引号,字句旁边还画了红圈圈,或者红点点,说明蒋曾经反复阅读这份密报,或者也借着反复阅读的过程,分析密报者所言是否为真,寻思叶公超是否果真像密报者讲的那么坏。
僚属密报触怒“龙颜”
曹文彦密报内容可以归纳为几个重点:
其一,叶公超可能在私底下聊天时曾谈及蒋介石青年时代于上海经商(炒股票)失败,以及广州嫖妓之事。后叶氏得知陈立夫正在写回忆录,遂借机表示,陈立夫该写这两桩丑事。然而要命的是,据密报标注,这段话是“此为立夫面告曹君者”,换言之,如果蒋介石不信叶氏有此恶言,可以找陈立夫查证,更强化密报的可信度。
其二,密报指叶公超在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经常于席间模仿蒋介石以宁波口音讲话神情,以学蒋介石讲话,娱兴嘉宾。蒋特意在这段字句旁以红铅笔加注圈点及双引号,足证阅读此句时,蒋内心之波涛起伏,怒不可遏。
其三,发动投书报端驳斥“台独”言论,本为“大使”之天职,叶氏竟敢语出惊人,道出“我虽非全心拥护岛上蒋介石‘政府’”字句,蒋阅之焉有不愠怒者?
其四,曹文彦密报中指叶氏以英文说,“In America no one whole-heartedly support the government , Chang Kai Shek is nobody——a dog!”(在美国没有人全心拥护这政府,蒋介石是什么东西——一条狗!)密报为引证此事的真实性,复引述台当局“驻美使馆”文化参事处处长颜絜密告,证明在旁处也听闻叶氏有类似言行。这段叙述恐怕更让蒋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堂堂“元首”,竟被自己最信赖的僚属背后辱斥为狗,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五,密报指叶氏常在办公室放言辱骂“国民党是臭的”,并有“深鄙其为人”的华府人士郭鸿声可为之证。
其六,指出叶公超每日上班时间仅4小时,还与经济参事王蓬及“总领事”等人在“大使馆”豪赌,如此放浪形骸,更犯了蒋介石勤于政务、严谨生活之大忌。
其七,为避人耳目,这份密报是曹文彦与“驻美公使”朱抚松在芝加哥密商后,躲藏于波士顿一家旅馆中完成的。
姑不论这份密报是否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它至少是蒋介石对叶公超由宠信转为疑忌的重要一环。可从1961年10月间,亦即蒙古案甚嚣尘上之际,蒋介石、陈诚、蒋经国、叶公超、沈昌焕等之间的往来机密函电作一比对,看出叶公超失势的若干蛛丝马迹,虽不能将断简残篇还原事件原委,但至少可略窥这场“宫廷地震”的内幕。
1961年10月2日11时,叶公超自华府发了一封密电给“总统府秘书长”。这封电报以及整桩事件的背景,因蒙古预备申请进入联合国的消息曝光后,蒋介石唯恐美国同意蒙古入联,可能系美国主张“两个中国”的先声,故而坚决反对,并图以否决权阻截蒙古于联合国门外。但美国意欲协助毛里塔尼亚(Mauritania)等7个非洲国家进入联合国,以壮亲美集团声势,苏联即借机与美国讨价还价,如果美国与台当局不阻止蒙古入联,苏联也不会动用否决权阻拦7个亲美之非洲国家入联。美国与苏联做好条件交换后,即转而向台当局施压。
蒋介石原本执意使用否决权,力阻蒙古入联,此为台当局力抗美国“两个中国”政策的第一防线。在美国不断施压之下,这第一道防线失守,乃以放弃否决蒙古入联,交换美国不提出“两个中国”方案。叶公超即在这来回折冲过程中,成为台当局“外交”战线的牺牲品。
叶公超的交涉表现固然有争议之处,他之所以中箭落马的关键因素,显因蒋介石对曹文彦那份密报,耿耿于怀。值得留意者,曹氏密告其实在1961年4月8日就已做好。换言之,蒋介石早在交涉蒙古事件前,就已阅过曹文,为保全大局,始终隐忍愤怒,压抑未发,或者尚待查证密报真相,不宜打草惊蛇。直到10月10日,蒙古事件大致尘埃落定,蒋突如其来急召叶回台。如此观之,曹文彦密报,似成蒋整肃叶反骨的“虎头铡”。综而言之,曹文彦密报才是叶公超去职的直接主因,蒙古事件不过一引火线及冠冕堂皇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