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和“礼仪”的国度

侯林莉

吕克·雅克是法国的著名导演，热衷于野生动物题材，代表作品有《狐狸和我》，还有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的《帝企鹅日记》。最近很偶然地看了这部久负盛名的纪录长片。《帝企鹅日记》史诗般地记录了帝企鹅种族的生死轮回，直观而生动地揭示了群体间的友爱和礼仪形式如何维持族类的生存。帝企鹅为了种族的延续和发展所表现出来的爱的执着和坚忍以及对群体秩序的忠诚，通过动人的画面得到完美的展现。

影片一开始，在轻盈亮丽的乐曲中，缓缓推移的长镜头将帝企鹅的故乡——严寒冰封的南极大陆展现在观众面前，令人荡气回肠的画外音叙说着帝企鹅世世代代的孤独和坚忍。突然，“哗啦”一声，天荒地老的宁静被豁然撕开，一只帝企鹅从大陆边缘的冰窟里跃上白雪皑皑的海岸。它像一个寂寞的先行者，向海洋深处、向无边旷野发出深情的呼唤，于是一只只帝企鹅从海水中飞跃而出。它们聚在一起，相互打着招呼，亢奋而又惶惑不安，仿佛在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奇迹。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太阳和月亮在头顶上相会的时刻，它们像接到神秘的指令般列队启程，向着南极大陆深处，那坐落于坚实的花岗岩地基上的、祖祖辈辈的出生地进发。一路上不断有新的群体加入，最终汇成了一支绵延无尽的长龙，横亘在沉沉低垂的灰蒙蒙的天空下，苍茫无际的雪原上。

眼前的路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到处都会有猝不及防的阻碍和陷阱，它们时而匍匐滑行，时而纵身跳跃，时或失足翻滚，更多的时候是缓慢而有序地顶风跋涉，总之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经过近二十天的苦挨硬撑，它们在精疲力竭之际到达心中的圣地，随即投入到它们生命中最辉煌的盛典之中：恋爱与婚配。雄雌企鹅以自己独有的声音和举止呼唤它们心中的伴侣，一旦姻缘证成，便全心全意地经营它们温馨的二人世界：或相向而舞，或耳鬓厮磨，或追逐嬉戏，或卿卿我我。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厮守，随着最严酷的寒冬季节的来临，它们爱情的结晶诞生了：一枚珍贵的蛋。雌企鹅把这天赐之宝推进脚上的育婴室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雄企鹅一边大献殷勤，一边开始学习担当一家之主的礼仪和技能：它有点笨拙地把属于两个人的宝贝拥进自己怀里，享受一番做父亲的幸福和甜蜜，又尽可能稳妥而迅速地还给妈妈。在这反复练习的过程中，家庭的情感和文化纽带被锤炼得越来越紧固。一个星期后，雌企鹅们把看护宝贝的任务交给丈夫，一起奔赴远方的大海，在为自己补充能量的同时，为即将出生的宝宝准备食物。

企鹅丈夫们则在接受这一光荣任务的同时迎来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气温已降到最低，太阳却躲到了最远的地下，早已饥肠辘辘，但没有任何食物。在南极大陆黑暗长夜的暴风雪里，它们拥在一起抱团取暖，并且按某种秩序缓缓移动，轮流从边缘到中心，再从中心到边缘。不久，小宝宝们相继出世了，有些手忙脚乱的爸爸们变得沉默而坚毅。七天过去了，逐渐长大的小企鹅们唧唧待哺，对食物的需求变得生死攸关，这时企鹅爸爸们使出了近乎搏命的绝招，把保存在嘴下腺体中的一点营养液喂给自己的孩子——那是帝企鹅种群为维系族类的生存而炼就的自残求生之术。几个月未曾进食的爸爸们已经疲累不堪，仅存的体能只够维持二十天的跋涉回归海洋。如果妈妈们再不到来，爸爸们只能抛下小宝宝逃生而去。而早在小宝宝们出世前的某一天，遨游在遥远大海里的妈妈们像被附魅了一般，同时停止酣畅淋漓的追逐搏杀，踏上充满艰难的回归之路。于是，就在企鹅宝宝们命悬一线的关头，天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接着又是一个小黑点，更多的小黑点……腹中装满食物的企鹅妈妈们正分秒必争地赶来。终于，幸福的时刻到来了，爸爸们拥着小宝宝像等候检阅般排成一列，妈妈们一路寻来，用对方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的伴侣。一家人相见了，爸爸把小宝宝推到妈妈面前，小家伙摇头晃脑像是自报家门，用爸爸传授的礼仪获得妈妈的确认，从妈妈嘴里吃到第一口真正的食物。而在短暂的寒暄温存后，早已饿得肚皮贴脊梁的爸爸们还要以每天二十英里的速度赶赴三百英里外的觅食之处。

企鵝宝宝在妈妈的哺育下迅速成长，很快便能四处行走，探索周围的秘密，于是被送进“托儿所”，学习与小朋友相处的仪式和规则。不久，恢复了体力的爸爸带着食物归来，又轮到妈妈前去海中觅食。随着春天的来临，坚冰逐渐融化，爸爸妈妈们得以就近入海，食物获取容易了，小宝宝们的饭量也大了许多。在父母分工协作的辛勤养育下，小企鹅长大了。终于有一天，在给孩子喂完最后一顿大餐后，爸爸妈妈相携而去，一去不回头。被抛弃的小企鹅们惶恐无助，最后在本能驱使下来到海边。它们簇拥在一起，犹疑着，试探着，随着暗灰色的童装变成了黑白分明的绅士服，对神秘远方的憧憬逐渐压倒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终于它们横心一跃，投入波涛滚滚的大海之中。四年之后，它们会如期归来，踏上那印着先人踪迹的漫漫长路，重开帝企鹅家族英勇悲壮的生死轮回……

帝企鹅简直就是大自然登峰造极的杰作。严酷的自然环境逼迫它们几乎本能地生成了最有效的生活结构和方式：没有过度的情感纠缠，也没有多余的礼仪约束；情爱的表达因为“礼”的辅助而简明有效，秩序的遵守因为爱的担承而坦荡自然。不同于将个体高度工具化的蚂蚁群体，也不同于充斥主观情志的猴类组织，帝企鹅社会就像传说中的“仁爱”和“礼仪”的国度，它们用自己的行动完美诠释了利己和利他的辩证关系，以及在维系群体延续中的本体性意义。

帝企鹅不仅是人类的朋友，也是人类的榜样，它们所践行的生存法则，不正是人类的理想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