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十章
2018-03-19高尔基
高尔基
后来,母亲开始教我认字、读书、背诗。我们之间开始产生矛盾了。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大路笔直,大路宽敞,上帝赐你那么多地方,斧头和铁锹也无法铲平,马蹄踏在你又厚又软的尘土上。”无论如何,我也发不好音。母亲气愤地说我无用。奇怪,我在心里念的时候一点错也没有,一出口就变了形。我恨这些莫名其妙的诗句,一生气,就故意念错,把音节相似的词胡乱排在一起,我很喜欢这种施了魔法的诗句。
有一天,母亲让我背诗,我脱口而出:“路、便宜、犄角、奶渣,马蹄、水槽、僧侣……”等我明白过来我在说什么时,已经晚了。母亲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告诉我,这是什么?”“就是这个。”“什么就是这个。”“……开玩笑……”“站到墙角去!”“干吗?”我明知故问。“站到墙角去!”“哪个墙角?”她没理我,直瞪着我,我有点着慌了。可确实没有墙角可去:圣像下的墙角摆着桌子,桌子上有些枯萎的花草;另一个墙角放着箱子;还有一个墙角放床;而第四个墙角是不在的,因为门框缝挨着侧墙。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低声说。她没作声,许久,问:“你姥爷让你站墙角吗?”
“什么时候?”她一拍桌子,叫道。“平常!”“不记得了。”“你知道这是一种惩罚吗?”
“不知道。为什么要惩罚我?”她叹了气:“过来唉!”我走过去:“怎么啦?”“你为什么故意把诗念成那样?”
我解释了半天,说这些诗在我心里是如何如何的,可念出口就走了样儿。
“你装蒜?”“不不,不过,也许是。”我不慌不忙地把那首诗念了一遍,一点都没错!
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可也下不来台了。我害臊地站在那儿,泪水流了下来。
“這是怎么回事?”母亲大吼着。“我也知道……”
“你人不大可倒挺难对付的,走吧!”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让我背越来越多的诗,我总在试图改写这些无聊的诗句,一些不难非要的字眼儿蜂拥而至,弄得我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原来的诗句了。
有一首悲伤的诗:“不论早与晚,孤儿与乞丐,以基督的名义盼着赈济。”而第三行“他们走在窗沿下,哀声阵阵!”我怎么也记不住,每次背诵时都漏掉。
母亲气愤地把这事儿告诉了姥爷:“他是故意的!”“这小子记性可好呢,祈祷词记得比我牢!”“你狠狠地抽他一顿,他就好了!”
姥姥也说:“童话能背下来,歌也记下,那诗和歌和童话不一样吗?”
我自己也觉着奇怪,一念诗就有很多不相干的词句跳出来,像是一群蟑螂,也排成行:
在我们的大门口,有很多儿童和老头儿,号叫着乞讨,讨来彼德罗夫娜,让她拿去喂奶牛,
他们就在山沟沟里喝烧酒。
夜里,我和姥姥躺在吊床上,把我“编”成的诗一首首地念给她听,她偶尔哈哈大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责备我。
“你呀,你都会嘛!”
“千万不要嘲笑乞丐,上帝保佑他们!耶稣当过乞丐,圣人都当过乞丐……”
我嘀咕着:“乞丐我不爱,姥爷我也不爱,这有什么办法呢?饶了我吧,主!”
姥爷找我的碴儿,抽了一顿又一顿……
“净胡说八道,烂掉你的舌头!”“姥爷听见了,可有你好瞧的!”
“那就让他来听!”“捣蛋鬼,别再惹你妈了,她已经够难受了!”姥姥和蔼地说。
“那为什么难过?”“不许你问,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因为姥爷对她……”“闭嘴!”
我有一种失落落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我想掩饰这一点,于是装作满不在乎,总搞恶作剧。
母亲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难。
我学算术很快,可不愿写字,也不懂文法。
最让我感到不好受的是,母亲在姥爷家的处境。
(节选自《童年》)
[【点读】]
幼年丧父的变故,使阿廖沙的童年,充满灰色。他不得不从小就寄居在充满仇恨的外祖父家,这使他原本凄惨的童年,变得更加黯淡。童年生活的底色,似乎总离不开大人的絮叨,在母亲要“我”背诗的训导中,“我”的“脱口而出”“明知故问”“直言以答”,都成了她“气愤”的理由,以至于“我”想掩饰失落而装作满不在乎,连“我”自己也觉得是在搞恶作剧。然而对“母亲在姥爷家的处境”的担忧,又落在这个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担当的他身上,他的童年也变得更加沉重、灰暗。还好,外祖母的慈爱、善良,一直滋润着他的童年,还原了童年的本色,让他的童年多了些磨砺,也拥有了一份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