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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移民、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何以能在欧美兴起

2018-03-19宋全成

关键词:欧美国家民粹主义难民

宋全成

2016年,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开创了凯歌猛进的新纪元。在欧洲,2015年以来欧洲难民危机的持续发酵,欧洲国家和美国接纳了越来越多的难民。但伴随着恐怖组织在欧洲地区发动的恐怖袭击日益增多,不仅在欧洲地区,而且在美国,一股排斥外来移民、反对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主张民族国家利益优先的民粹主义思潮狂飙突起。在两年时间内,一向处于欧美国家主流政治话语——平权运动、反殖民主义、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等边缘的民粹主义政治思潮大行其道。人们不禁要问,民粹主义的何种基本主张赢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民粹主义政治思潮兴起的经济、社会、文化、非传统安全和政治基础是什么?本文拟就上述问题,做一探索。

一、民粹主义的两大核心支柱

尽管民粹主义思潮在学术界和现实社会中存在已久,但对民粹主义的学术定义,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要原因在于,民粹主义的主张往往依据各国选情的变化而包罗万象。正如英国著名政治学家、民粹主义研究专家拉克劳(E.Laclau)所说:“我们直觉地知道我们所提到的民粹主义运动或民粹主义思想是什么,但我们却非常难以将这种直觉翻译成概念。”*转引自林红:《民粹主义——概念、理论与实证》,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4页。尽管如此,学者们还是试图从类型学上,将民粹主义区分为政治左翼、政治右翼、经济左翼、经济右翼四种类型*郭正林、李镇超:《当代世界的民粹主义:四种主要类型》,《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6年第1期。。纵观近年来欧美国家民粹主义思潮及其表现,尤其是欧洲国家民粹主义社会运动、民粹主义政党观点和特朗普的竞选主张,我们会清晰地发现,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和反全球化是欧美国家民粹主义的两大核心支柱。

反移民、反难民,是近期欧美国家民粹主义的第一大基本支柱。回顾二战结束以来的移民发展进程,就会发现,出于对德国在二战中的种族主义罪行的彻底清算与反省和对种族主义思潮的高度防范与警惕,世界范围内的各国主流政治话语体系中,对跨越国境的国际移民及其对战后经济与社会的恢复与重建的积极贡献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同时,对人权的高度弘扬,使人道主义的对国际难民的救援具有了更多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正因为如此,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西欧国家给予了移民和难民以更多的国民待遇。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s随着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发展停滞和全球化的发展而导致的经济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以及西方发达国家内不同阶层的权益的分化,一股“外来移民和难民抢了发达国家国民的饭碗、浪费了发达国家宝贵的福利资源”的思潮,应运而生。在政治上,表现为主张反移民、反难民,主张外国人滚出去、“法国是法国人的法国”、“荷兰是荷兰人的荷兰”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极右翼政党,逐渐步入西方国家的政治舞台,并得到了部分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到21世纪,欧美国家的历次议会选举、总统大选中,移民和难民问题成为各主流政党必须面对的选举主题。而极右翼政党因为其明显的民族利益优先、本国国民优先的反移民立场,逐渐步入欧美国家政治舞台的中心。奥地利自由党、法国国民阵线、荷兰的自由党、瑞士的人民党、丹麦的人民党、英国的民族选择党、瑞典的民主党等欧洲国家的极右翼政党,纷纷在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中,获得了选民的广泛同情和支持而迅速崛起[注]宋全成:《欧洲移民问题的形成与欧洲极右翼政党的崛起》,《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伴随着欧洲国家失业率的上升、国民福利待遇的降低和社会治安的恶化,欧洲的极右翼政党无一例外地将上述问题归结为外国移民。尤其2014年以来,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以及由此造成的对欧洲国家边防秩序、欧盟难民法律体系的冲击、难民中的恐怖分子直接发起的针对欧洲国家的系列恐怖主义袭击,给欧洲极右翼政党以绝佳的攻击外国移民、反对接纳难民、尤其是穆斯林难民的有力借口。“2014年在具有欧洲民意晴雨表之称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欧盟内具有极右翼倾向的民粹主义政党纷纷崛起,取得历史性突破和胜利。其中,法国国民阵线、英国独立党、丹麦人民党、比利时新佛莱芒联盟均夺得所在国支持率第一。这些政党大都以反移民、反全球化和反欧洲一体化而著称。”[注]史志钦:《民粹主义何以在欧美愈演愈烈》,《人民论坛》2016年第13期。2015年以来的极右翼政党,在地方选举和欧洲议会选举中,狂飙突起。奥地利的自由党、德国的另类选择党、法国的国民阵线等极右翼政党表现强劲,其采取的反移民、反难民、民族利益优先、本国国民优先的取悦于大众的策略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有着悠久的移民历史传统和文化的美国,2016年的总统大选也成为反移民的美国民粹主义崛起的试验场。特朗普在总统竞选中,他的“将1100万无证移民驱逐出国,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建立城墙,在完全搞清楚入境目的之前禁止穆斯林入境”[注]《特朗普反移民倡议在墨西哥引强烈反对,在欧洲却获共鸣》,http://money.163.com/16/0307/11/BHI5UD7I00253B0H.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16日。的极端主张,不仅击败了共和党党内的传统政治精英,而且击败了民主党,成功当选为美国第45任总统。这也充分说明,在今日欧美国家,反移民主张已经成为欧洲民粹主义的第一大基本支柱。

反欧洲一体化、反自由贸易、反全球化,是近期欧美国家民粹主义的第二大核心支柱。二战结束以来,自由贸易理论主宰了西方世界的贸易政策。该理论认为,自由贸易可以形成互相有利的国际分工,可以提高真实的国民收入,减少国民支出,有利于加强竞争、减少垄断,提高经济效益,有利于提高利润率、促进资本积累。由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在自由贸易理论基础上形成的自由贸易政策极大地促进了西欧国家在战后的经济与社会的恢复与发展。在东西方对立的冷战时期,更凸显了自由贸易政策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优越性。冷战结束以后,伴随着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东欧国家重新回归欧洲及西方世界的阵营,由此,以自由贸易为先导的人员、资本、技术、货物自由流动的全球化时代到来了。在欧洲,自20世纪50年代就开启的欧洲一体化,促进了欧洲的繁荣与稳定;在美国,自由贸易为美国奠定了世界贸易强国的地位。但进入21世纪以来,反全球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全球化非但没有解决贫富差距问题,反而拉大了国家之间和一国内部的贫富差距,社会矛盾因此扩大和激化。资本的逐利本性、资本与劳动的收益严重不对称,以及全球化条件下资本更加自由流动使得‘富者更富、穷者更穷’,都使全球化弊端更显突出。”特别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在世界经济遭遇周期性困难而整体下行的情况下,欧美国家的“中产阶级财富缩水,底层蓝领工人就业减少,受全球化竞争挤压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对全球化的怨恨和抵御情绪和力量随之上升。据经合组织(OECD)数据,自2000年以来英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减少了近1/3,而美国的情况也差不多,减少了大约20%。各国或多或少都遇到了类似的政治生态的变化,虽然表现形式不一,但有一点带有普遍性,那就是对全球和区域一体化产生了质疑,往往把一国遇到的困难归咎于外来因素,如移民增多、外来商品增加等等。”[注]何亚非:《英国退出欧盟与反全球化思潮兴起》,http://www.guancha.cn/heyafei/2016_05_06_359229.s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17日。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将反对自由贸易、反对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作为自己的主要纲领。在欧洲,几乎所有的极右翼政党和疑欧主义政党,都将经济发展的停滞、家庭收入的下降、社会福利的减少、劳动力失业率的升高,归结为自由贸易和欧洲一体化的结果,以此反对贸易自由和欧洲一体化,而主张实施贸易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在美国总统大选中,特朗普多次措辞强硬地提到中国和世界贸易组织。他认为,正是中国利用了世界贸易组织和全球化向美国倾销商品,让许多美国人失业。在国际贸易方面,“中国是最大的货币操纵国,要让中国停止肆无忌惮的窃取知识产权的行为,停止非法倾销”。同时,将对中国输美商品征收45%的高额关税。在论及世界贸易组织及其相关协议时,“特朗普说要彻底重新谈判与中国签订的,包括和其他国家的,糟糕透顶的贸易协议,如果不给美国更好的条件,就会退出”。[注]罗浩:《WTO总干事:特朗普反全球化言论威胁全球经济》,http://news.hexun.com/2016-07-25/185134267.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17日。另外,特朗普也主张重新谈判或“终止”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他希望向进口商品征收35%的关税,例如福特在墨西哥生产、同时返销美国市场的汽车。特朗普称NAFTA是‘史上最糟糕的贸易协议’,并指责这份协议抢去了美国铁锈地带(指从前传统工业繁盛今已衰落的地区)的制造业工作岗位——正是上周这番话,刺激了美国的大量‘工人阶级’帮助他赢得选举。”[注]翊海:《特朗普讨厌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到底是什么?》,http://finance.qq.com/a/20161116/025995.htm,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17日。欧美国家民粹主义关于反对自由贸易、反对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的主张,迎合了欧美国家中下层民众对现实社会的不满情绪,因此,赢得了广大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无论是英国的脱欧、还是反欧洲一体化的疑欧主义政党在欧洲议会选举中的胜利,还是反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孤立主义的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都充分表明,反欧洲一体化、反自由贸易、反全球化,已经成为近期欧美国家民粹主义出奇制胜的第二大重要支柱。

2016年注定成为欧美国家民粹主义崛起的新纪元。从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而崛起的欧洲极右翼政党到英国脱欧公投的成功,再到美国反移民、反自由贸易和反全球化的特朗普成功当选美国总统,他们具有一个共同的核心价值观:那就是驱赶和限制外来移民,提高关税和从现有的自由贸易、安全或经济联盟中逐步退出或承担更少的责任,奉行孤立主义的保护主义政策。正因为如此,种族主义的排外和孤立主义的反全球化,构成了欧美民粹主义的核心。

二、民粹主义何以在欧美国家兴起

反移民、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之所以能够在欧美兴起,有着深厚的经济、社会、文化价值观、非传统安全和政治基础。

第二,福利国家化、全球化的人口自由流动和自由贸易背景下的欧美国家外国移民急剧增加、社会福利水平快速下降、中产阶级的减少和地位下滑,是欧美国家民粹主义崛起的社会基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由于存在与社会主义的苏联和东欧国家在福利制度方面的竞争关系,欧美国家相继建立了至臻完善的福利国家制度。但伴随着福利国家制度的全面建立,一方面,政府的福利责任越来越大,另一方面,欧美国家在福利制度上的政府财政负担越来越重,以至于出现严重的福利财政赤字,迫使政府通过向资本征收更多税收的方式,来填补福利制度的亏空。于是,西方国家政府对资本和经济的规制越来越严格,这就“产生了1980年代开始的新自由主义运动。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主要表现在美国的‘里根革命’与英国的‘撒切尔革命’,这场运动本身就是对福利资本主义的反应和反动。因为在政府高税收、高规制的情况下,资本得不到充分的发展,高税收无人愿意生产,资本和社会之间失衡了,资本就开始反动。1980年代开始的全球化,尽管有里根、撒切尔的政治推动,但资本是主导者。资本通过全球化的方式逃避本国的规制与管制。1980年代开始的全球化运动,从资本主义的角度看非常成功,因为这一波全球化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财富价值,超越前几波全球化。不过,也产生了无穷的问题。主要的问题是财富在不同国家、地区,以及同一个国家不同社会群体中的分配高度不平等、不公平。”[注]郑永年:《民粹主义的崛起与西方的未来》,郑永年教授于2016年11月26日在上海文汇讲堂的演讲内容,经作者授权发布。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Njk2MDQ1Mw%3D%3D&idx=3&mid=2651717025&sn=fc41f7fd7001a47ccdbd44ee258de512,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0日。首先,不同国家的财富和收入水平的巨大差异,导致跨国界的人口迁移——从欠发达国家流向欧美发达国家。在欧洲,由于地缘关系的原因,来自中东、西亚和北非国家的数以百万计的非正规移民(非法移民、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欧洲国家;在美国,来自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的数百万非正规移民,进入美国。这些非正规移民在欧美国家创造了财富、促进了欧美国家的经济与社会繁荣的同时,也自然通过身份合法化、加入所在国国籍等方式,分享着欧美国家的福利。当20世纪90年代、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欧美国家的福利制度再也不能满足包括移民在内的社会大众的高福利要求时,迫使欧美国家的政府通过提高个人承担比例的方式,进行福利制度的改革。在这种背景下,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者和反移民、反全球化的欧洲极右翼政党便将福利水平的下降归咎于外国移民的增加,认为是外国移民和难民的存在降低了他们的社会福利水平;并且主张将外国人赶出去,以此保证欧美国家人民的社会福利水准。在欧洲,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似乎印证了欧洲极右翼政党和民粹主义的上述观点,由此得到了包括部分中产阶级在内的社会中下层民众的支持。在美国,2016年总统大选,特朗普关于将拉美外国移民赶出去、禁止部分国家的穆斯林移民进入美国的竞选口号,同样迎合了美国中下层民众的支持。其次,欧美国家内部不同群体间的高度不平等和不公平,中产阶级的规模在减少,社会地位在下降。即使对欧美国家而言,30多年来的自由贸易和全球化,并没有让欧美国家的所有阶层平等地受益;相反,财富和权利在不同的阶层间存在巨大的差异。特别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富有阶层的财富日益膨胀,中产阶层破产、财富缩水,而下层民众更是苦不堪言。在南欧的希腊,国家陷入债务危机,大批中产阶级沦为下层民众。在美国,金融危机和技术的广泛运用导致中产阶级的规模急剧减小,同时,中产阶级的收入也在减少。有关数据显示,美国中产阶级2015年的年收入是51939美元,与1995年的51719美元大体持平。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年中,“以前社会结构里中层比例较大,现在中层越来越少,大量都被人工智能所取代。中产阶级因此越来越小。19世纪、20世纪初的民粹主义主要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人阶级,这次尤其是美国民粹主义则来自于中产阶级,这次选举也可以称为‘白人的公投’。如果以票数来看,希拉里可能还比特朗普多,但总体来说势均力敌,美国社会两极化,高度分裂”[注]郑永年:《民粹主义的崛起与西方的未来》,郑永年教授于2016年11月26日在上海文汇讲堂的演讲内容,经作者授权发布。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Njk2MDQ1Mw%3D%3D&idx=3&mid=2651717025&sn=fc41f7fd7001a47ccdbd44ee258de512,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0日。。这就为美国民粹主义的产生和崛起提供了坚实的社会土壤。由此可见,欧美国家外国移民急剧增加、社会福利水平快速下降、中产阶级的减少和地位下滑,是欧美国家民粹主义崛起的社会基础。

第四,欧美国家所面临的恐怖主义袭击的威胁有增无减,非传统国家安全形势面临严峻挑战,这是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崛起的非传统安全基础。“9·11恐怖袭击”以来,美国及其西方国家打响的国际反恐的战争——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只是国际反恐战争的一部分——但非但没有消除恐怖主义袭击的威胁,反而是越反越恐,针对欧美国家的恐怖主义袭击急剧增加。经济与和平协会制作并公布的全球恐怖主义指数报告显示:“美国小布什政府尽管花费了4.4万亿美元来发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但是全球的恐怖主义活动却有增无减。根据报告中的数据,过去的14年中,每年恐怖袭击事件从2000年的3361起增加到2012年的11133起,而2013年更是达到了17958起。”“截至2012年,全球共有43.7万人死于恐怖袭击,另有11113名恐怖分子在反恐行动中死亡。”“2013年,全球共有1.8万人死于恐怖袭击,这个数字比2012年增加了60%。”[注]《报告:全球恐怖主义活动自9·11袭击后上升近5倍》,http://www.chinanews.com/gj/2014/11-18/6788186.s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4日。特别是2014年以来,极端组织及其追随者发动了一系列恐怖袭击。为此,美国及其西方盟国从维护国际格局、西方文明和自身国家利益的角度打击极端组织,这不可避免地招致了极端组织的疯狂报复。2015年难民危机的爆发为极端组织通过难民身份渗透欧洲国家提供了现实可能。同时,欧洲国家中的极端组织的追随者,接受极端组织的指令,伺机对西方国家进行报复。于是,在欧洲,2015年以来的恐怖主义袭击和爆炸更为密集、死伤人数更多、影响更为深远:查理周刊枪击案(17人死亡、18人受伤)、巴黎恐怖袭击案(129人死亡、352人受伤)、布鲁塞尔系列爆炸案(35人死亡、170多人受伤)、法国尼斯恐怖袭击案(84人死亡、202人受伤)、德国东南部巴伐利亚州维尔茨堡火车袭击案、慕尼黑枪击案、安斯巴赫爆炸案、柏林圣诞市场恐袭案(12人死亡、50多人受伤)、英国议会大厦暴恐案(5人死亡、40多人受伤)、巴塞罗那爆炸案(15人死亡、100多人受伤)等,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欧洲遭受到的恐怖主义袭击如此密集,造成的伤亡人数如此之多,创造了欧洲恐怖主义袭击的新纪录。在美国,由极端组织实施的美国加州南部圣贝纳迪诺市恐怖主义枪击案,造成至少14人死亡、17人受伤。毫无疑问,欧美国家的非传统安全形势面临着恐怖主义袭击的严峻挑战。在这种背景下,欧美国家的社会民众和政治精英普遍感受到生命、财产和安全受到威胁,迫切需要政党和政府作出切实可行的承诺,打击极端组织,改变非传统安全的糟糕状况,切实保障欧美国家公民的生命、财产与安全。而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者和极右翼政党,正是抓住了这一现实挑战和公民对恐怖袭击的恐惧心理,将非传统安全形势的恶化归咎于难民的增加,从而获得了欧美国家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社会中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欧美国家的“不少民众把近两年来欧洲恐怖主义活动的增加与难民大量涌入联系起来。民调显示,59%的民众认为,大量难民涌入增加了恐怖主义在这些国家的风险”[注]田晓军:《欧洲经济不振致民众信心不足》,《经济日报》2016年12月20日,第16版。。匈牙利总理维克托·奥尔班在《匈牙利与欧洲的危机》一文中披露:“匈牙利政府委托组织了一次覆盖欧盟28个成员国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60%的欧洲人坚信,逐步增加的恐怖主义、高犯罪率和移民之间有着直接关系。”[注]维克托·奥尔班:《匈牙利与欧洲的危机》,http://www.dunjiaodu.com/xinxingguojia/2017-02-06/417.html, 访问日期:2017年2月23日。正因为如此,欧美国家面临的日益恶化的、日益严峻的恐怖主义袭击的非传统安全形势,成为欧美国家排外主义、民粹主义崛起的非传统安全基础。

第五,全球化精英政治的失败,为民粹主义在欧美国家的崛起提供了政治基础。首先,全球化精英政治已经沦为利益集团的工具,大量中产阶级和下层民众被抛弃或处境艰难,从而点燃了全球化的失败者的愤怒情绪。“在当今西方民主制度下,政治发展越来越精英化,精英集团国际化,精英集团利益化,主流政党和政治精英均被利益集团和大资本家所绑架”,而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大众则被抛弃[注]史志钦:《民粹主义何以在欧美愈演愈烈》,《人民论坛》2016年第13期。,政治精英和政客越来越聚焦于全球性的政治事务,而忽视国内的社会中下层民众关注的权利和利益。正如新加坡政治学者郑永年所说:“随着全球化,越来越多的政治人物聚焦全球性政治事务和国际会议,有人戏称某些总统、总理见外国首脑的次数比见夫人次数的还多,那么他了解基层的时间必然被占据。右派的价值观可以不认同,但是他们深入民间、了解社会疾苦是值得肯定的。前几天,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接受采访时说,现在大家都在搞国家层面和全球层面的政治,却忽视了小城镇,忽视了农民。我觉得说得很对!这些才是你的支持者,是最大的政治。……全球化以后,对美国来说,为何能让中产阶级在很短时间内减少了25%呢?其既得利益者了解基层民众多少?在我看来,丢失了中产阶级是西方民主最大的问题。”[注]郑永年:《民粹主义的崛起与西方的未来》,郑永年教授于2016年11月26日在上海文汇讲堂的演讲内容,经作者授权发布。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Njk2MDQ1Mw%3D%3D&idx=3&mid=2651717025&sn=fc41f7fd7001a47ccdbd44ee258de512,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6日。而这些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基层民众恰恰是这些政党在议会、国会和总统选举中应该积极争取的举足轻重的中坚力量。而今这些人被政治精英抛弃了,他们沦为全球化的失败者和全球化精英政治的受害者。他们是“认为自己处境下滑、或并未从经济增长中获得应得的收益的那部分人。我们可以将他们称为全球化中的‘失败者’,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和羞辱,他们成为民主社会中一群‘愤怒的公民’”,“当新近的失败者在沮丧和不安中举目四望时,他们看到的是那些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们不仅毫发未伤,反而活得越发滋润——长期以来,全球化的好处一直流向最富的1%人群,这种愤怒情绪便尤其不可抑制”。“民粹主义政客们则利用并煽动他们的这种愤怒,并将这股力量引向针对现行政治建制的反叛。最能够代表现行体制以及它所把持的‘既得利益’的毫无疑问是精英,尤其是所谓‘全球超级精英’。通过一系列充斥着阴谋论的宣传,他们被塑造成贪婪的跨国大企业和金融巨头的代言人。这些全球化的既得利益分子总是罔顾普通国民的疾苦,对本民族传统文化和宗教不屑一顾,甚至是经常与外国腐败黑暗势力沆瀣一气的国家叛徒……”[注]陈季冰:《欧洲正面临灭顶之灾》,https://pit.ifeng.com/a/20161126/50321776_0.s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24日。。在这种背景下,民粹主义关于反对政治生活中的精英主导、强调人民至上的主张,迎合了这部分民众的愤怒情绪。对欧美国家的许多选民来说,英国脱欧公投也好,欧洲国家议会选举、总统选举也好,美国总统大选也好,就不再是在通常是两大主流政党的两种方案中作出理性的选择,而变成了对现行精英政治体制的纯粹的抗议[注]陈季冰:《欧洲正面临灭顶之灾》,https://pit.ifeng.com/a/20161126/50321776_0.s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1月24日。。而民粹主义者和极右翼政党正是利用了选民的这种反精英政治体制的抗议情绪,极力攻击现行精英政治及其现政府的政策,这是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崛起的关键因素。其次,欧美国家精英政治的“政治正确”受到了包括中产阶级和白人在内的社会民众的普遍怀疑,民众对现行的精英政治的国家治理能力感到失望,期望通过政党的更替来回应他们的期待。在欧洲,政治精英对经济上的衰退和民众收入的减少缺乏有效的刺激措施。2008年以来,除德国以外,其他欧洲各国经济停滞不前,个别国家如希腊等国陷入了持续的经济衰退并引发债务危机,致使欧洲国家民众的经济收入下降。但欧洲各国政府及欧盟的政治精英面对衰退的经济形势却束手无策。在希腊债务危机问题上,德国和欧盟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才最终勉强渡过难关。在移民、难民问题上,欧洲国家的政府和政治精英顽固坚持多元文化的“政治正确”,面对数以百万计的难民在2015年大举涌入欧洲地区,欧洲国家内部相互指责和欧盟层面迟迟拿不出成熟的、一致接受的解决难民问题的方案,致使难民问题成为一场二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欧洲难民危机。人们由此看到了政治精英在国家治理和欧盟治理上的无能。在这种背景下,民粹主义政客和欧洲极右翼政党却拿出了反对欧洲一体化、脱欧、将移民赶出去、重建民族国家的边界、保护民众的权益等方案,再加上其蛊惑人心的成功社会动员,致使欧洲国家的民众普遍对传统的左、右翼政党的国家治理能力深感失望,抛弃了传统政党和政治精英的“政治正确”,进而对民粹主义政客和极右翼政党及其国家治理能力情有独钟并充满期待。由此,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的民粹主义和极右翼政党迅速在欧洲政坛上崛起。特朗普在政坛上的崛起使得这场抛弃传统政党精英政治和“政治正确”的运动延伸到了资本主义的大本营——美国。“特朗普多次强调,他所进行的不仅仅是一场选举,更是一场社会运动。政治对他来说只是要为这场社会运动创造一种可能性,因为唯有政治才能创造变革的可能性,对美国这样的既得利益高度制度化的社会来说尤其如此。而政治就其本质来说就是马基雅维利主义。在整个竞选过程中,无论是希拉里还是特朗普都尽其所能诉诸于马基雅维利主义,即各种肮脏的手段。特朗普所使用的手段包括:把美国社会所存在的问题归咎于少数族群、移民、自由贸易,进而把这些问题归咎于现存体制。他成功地把选举塑造成反体制社会运动。现存体制不倒,美国就没有希望,这是特朗普向选民传达的主要信息。而其对手希拉里则被塑造成为是现存体制的代表和维护者。”[注]郑永年:《民粹盛行 从资本主义到特朗普主义》,http://opinion.hexun.com/2016-12-15/187351057.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9日。实际上,民粹主义者特朗普的反体制、反政治精英的主张,不仅让包括白人在内的美国中产阶级和社会下层民众抛弃了传统的“政治正确”,而且也分化了传统精英政党——共和党。即使共和党内部的政治精英都无法阻止一向被传统政党政治精英视为“打酱油”和“政治上不正确”的特朗普竞选美国总统的步伐。有专家认为:“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显然既有19世纪40年代的右派民粹主义成分(反移民、反基督教之外的文化的入侵),也有19世纪80年代和20世纪30年代的左派民粹主义成分(金融危机之后反华尔街、杀富济贫、反全球化),反精英是每次民粹主义运动的核心,这次也没有不一样。”[注]陈志武:《从经济学角度看西方民粹主义再兴起》,http://finance.sina.com.cn/zl/china/2016-12-19/zl-ifxytqax6579615.s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9日。由此可见,全球化精英政治的失败,是民粹主义在欧美国家的崛起的政治基础。

三、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得出如下结论:反移民尤其是反穆斯林移民、反欧洲一体化及反全球化是欧美国家民粹主义的两大核心支柱。民粹主义之所以能够在欧美兴起,有着深厚的经济、社会、文化价值观、非传统安全和政治基础。经济低迷、失业率上升、中下阶层收入相对减少,贫富差距扩大,这是民粹主义兴起的经济基础;外国移民急剧增加、社会福利水平快速下降、中产阶级的减少和地位下降,是民粹主义崛起的社会基础;伊斯兰教文化价值观在欧美国家的传播及与以基督教为核心的文化价值观的冲突是民粹主义崛起的文化价值观基础;欧美国家所面临的恐怖主义袭击的威胁有增无减,是民粹主义崛起的非传统安全基础;全球化精英政治的失败,是民粹主义崛起的政治基础。

2016年到2017年,如果说欧洲民粹主义政客和极右翼政党尽管在议会选举、总统大选中迅速崛起,但尚不足于在欧洲政坛上占有主流地位,那么,民粹主义迅猛发展的态势则不容忽视:英国脱欧成功,波兰法律与公正党已取得执政党地位,意大利公投否定修宪提案,德国的选择党进入德国国会成为第三大政党,等等。而美国民粹主义者特朗普已赢得美国总统大选的胜利,成为美国现任总统,则充分表明,民粹主义已在美国根深蒂固。这无疑是给欧美国家的民粹主义进一步发展打了一支强心剂,同时也表明“西方国家政治稳定性整体上的动摇”[注]哈贝马斯:《右翼民粹主义必定滋生新法西斯主义》,http://wenhui.whb.cn/toutiao/20161209/49140.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9日。。可以预料,在将来一段时间里,如果没有传统政治力量和政治精英的强烈阻击,民粹主义的社会思潮和政治力量或许将获得更大的政治舞台。而哈贝马斯早就指出:民粹主义必然滋生新法西斯主义[注]哈贝马斯:《右翼民粹主义必定滋生新法西斯主义》,http://wenhui.whb.cn/toutiao/20161209/49140.html, 访问日期:2016年12月19日。。一个世纪之前的民粹主义滋生了种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并最终导致了造成6000万人死亡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惨痛教训可谓深刻。因此,阻滞民粹主义政治力量和社会思潮的蔓延,应成为当代世界政治舞台上的那些政治精英、主流政党和维护世界和平的有识之士的共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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